《谁家舟在雾中泊》智育

24、心迹

　　沈泊舟在云家养伤的日子，成了两人关系微妙的转折点。蛇毒虽被及时控制，但余毒未清，加上失血和惊吓，他着实虚弱了几日。

　　云雾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边，煎药、敷药、喂食，事事亲力亲为，沉默却细致入微。

　　这日傍晚，沈泊舟感觉精神好了许多，手臂的红肿也消褪了大半。他靠在床头，看着云雾坐在窗边的矮凳上，就着最后一点天光，仔细地捣着晚上要换的药。

　　药杵与臼壁碰撞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苦气息。

　　“感觉好多了，”沈泊舟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臂，试图打破屋内的寂静，“你这药真灵，我看再过两天就能下地了。”

　　云雾捣药的动作未停，头也没抬，只淡淡应了一声：“嗯，毒素未清干净，还需静养几日，不可大意。”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沈泊舟敏锐地察觉到，自那日他受伤后，云雾的话似乎更少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仿佛压抑着什么。

　　“云雾，”沈泊舟看着他低垂的侧脸，在渐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清他紧抿的唇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捣药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随即又规律地响起。

　　云雾没有回答。

　　沈泊舟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柔：“我知道，你气我不顾危险扑过去。可当时那种情况，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那蛇咬到你？别说是一条蛇，就是刀山火海，只要是为了你，我也……”

　　“别说了。”云雾突然打断他，声音有些发紧。

　　他放下药杵，站起身，走到床边，却没有看沈泊舟，而是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又检查了一下他手臂的伤口。

　　他的指尖微凉，动作轻柔，但沈泊舟能感觉到那细微的颤抖。

　　“我没有生气。”云雾收回手，转身似乎想去端药，语气努力维持着平静，“我只是……后怕。”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几乎消散在空气中，但沈泊舟还是捕捉到了。

　　他心里一紧，看着云雾背对着他的、显得有些单薄孤寂的背影，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

　　“云雾，”他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云雾的衣袖，“你转过来，看着我。”

　　云雾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动。

　　“看着我。”沈泊舟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有些话，我今天一定要跟你说清楚。”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良久，云雾终于缓缓转过身。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未散的后怕，有深藏的担忧，还有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东西。

　　沈泊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我知道你后怕，我也后怕。我后怕的不是自己被咬，而是万一……万一我反应慢了一点，那蛇伤到了你，我该怎么办？”

　　云雾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让我下次不许这样，”沈泊舟继续说着，手上微微用力，将云雾拉得更近些，迫使他不得不面对自己，“可我做不到。云雾，你听好，这话我只说一遍，你要记在心里。”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目光炽热而坦诚，仿佛要将自己的心剖开来给他看：

　　“我沈泊舟，这条命，从认定你的那一刻起，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它是你的。为你挡灾，为你拼命，在我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可以骂我傻，骂我冲动，但你不能阻止我这么做。因为保护你，就是我的本能，比我呼吸还要自然的本能。”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小屋里。云雾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张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眼中的堤坝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垮，那些被压抑的恐惧、担忧、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感，汹涌而出，让他的眼眶迅速泛红。

　　“你……”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哽咽，“你何必……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重……”

　　“不重！”沈泊舟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握着他衣袖的手收紧，眼神执着得近乎偏执，“就是要这样说，你才能明白！才能记住！云雾，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对我来说，就是这么重要。重要到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命去换你的平安。”

　　他看着云雾眼中迅速积聚的水汽，心里又疼又软，语气不由得放缓了些，带着无尽的温柔和恳切：“所以，别再为这种事跟我生气，也别再说什么‘本该冲你来’的傻话。对我来说，伤在你身，比痛在我心，要难受千百倍。你明白吗？”

　　云雾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看着沈泊舟，看着这个平日里爽朗阳光的少年，此刻眼中那不容错辨的、近乎燃烧的决绝和深情。

　　那股炽热的情感如此汹涌，如此直白，几乎要将他一直以来用以自我保护的外壳彻底融化。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一滴，两滴，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滴在沈泊舟握着他衣袖的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沈泊舟看到他哭，心里顿时慌成一团，连忙用没受伤的手笨拙地去擦他的眼泪：“别哭，你别哭啊……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些惹你难过……”

　　他的指尖粗糙，动作却无比轻柔。云雾没有躲闪，只是任由他擦拭着，泪水却流得更凶了。

　　他忽然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沈泊舟的肩头，肩膀微微抽动，发出压抑的、极小极小的啜泣声。

　　这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沈泊舟心痛。

　　他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只完好的手臂，轻轻环住云雾单薄颤抖的身体，一下一下，笨拙却坚定地拍着他的背。

　　他知道，云雾需要这场宣泄。将那些积压的恐惧、后怕和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认知的情感，统统哭出来。

　　屋内只剩下云雾压抑的啜泣声和沈泊舟温柔的安抚。油灯的光芒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不知过了多久，云雾的哭声渐渐止息。他依旧靠在沈泊舟肩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沈泊舟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抱着他，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体温和逐渐放松下来的身体。他知道，有些东西，在经过这场眼泪的洗礼后，已经不一样了。

　　终于，云雾缓缓直起身。他的眼睛还红着，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澈，也都要坚定。他看着沈泊舟，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深深镌刻在心底。

　　然后，他极轻极轻地，几乎是用气音说道：

　　“你的命……也很重要。”

　　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沈泊舟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他没有说“我也喜欢你”，没有说任何承诺，但这短短六个字，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让沈泊舟震撼和狂喜。

　　他听懂了，这是云雾的回应，是他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他在告诉他，他同样珍视他的生命，他的安危，也同样……将他放在了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沈泊舟的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他咧开嘴，想笑，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好，好……我们都好好的……我们的命，都好好的……”

　　云雾看着他傻气的样子，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沈泊舟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动作小心翼翼。

　　“嗯。”他再次低低应了一声，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稳。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屋内，灯火如豆，温暖长明。

　　两颗曾经隔着千山万水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毫无保留地靠在了一起，彼此的温度，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严寒与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