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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命如草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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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初珩眉头微蹙:“冰面塌了?”
“是,”沈怀瑾点头,“臣妾听说,当时丽嫔娘娘抱着六皇子走在冰湖东岸,皇后娘娘的四皇子、五皇子追着雪狐跑在前头。突然冰面就裂开了,三个孩子连同乳母一起栽进了冰窟窿……”
她深吸一口气:“侍卫们拼命把丽嫔娘娘拖上来,可三位皇子……四皇子的小皮袄还漂在水面上,六皇子三日后才从下游闸口找到……至于五皇子,到现在都没找着遗骸……”
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纪初珩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竟有这样的事……” 她沉默了片刻,又问:“你说的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是臣妾听到宫女闲话说的。”沈怀瑾道。
“原来如此……”纪初珩若有所思。
“不仅如此,”沈怀瑾深吸一口气,决定把今日在档案房看到的说出来,“臣妾今日在档案房,看到了一份昭徽五年二月初一的记录……”
纪初珩抬眼看她。
“上面记载,二月初一那天,尚功局奉上谕,在映日亭外凿冰取鱼……”
纪初珩眉头微蹙:“映日亭?”
“正是。”沈怀瑾压低声音,“而三位皇子出事,是在二月初三,就在凿冰两天后。”
纪初珩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面色凝重。 “你的意思是……”
“臣妾不敢妄断,”沈怀瑾说,“可是,凿开的冰面,即便重新冻上,结构也会比原本脆弱得多。若是有孩子在上面奔跑……”
她没说完,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你来找我……”纪初珩缓缓道,“是想做什么?”
“臣妾不知道,”沈怀瑾苦笑,“臣妾一个刚入宫的答应,贸然拿着这些去见皇后娘娘,怕是会被当成是挑拨离间,居心叵测。”
“而且……”她声音有些无力,“臣妾也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是谁在主使。若是贸然声张,反而会打草惊蛇……”
“可若是置之不理……”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挣扎,“那是活生生三条人命啊,稚子何辜?臣妾若是看见了这些,却装作不知道。臣妾良心过不去。”
她看着纪初珩,诚恳道:“臣妾知道贵人聪慧,又是皇后娘娘倚重的人。臣妾想请教贵人,这件事,该怎么办?”
纪初珩看着她,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良久,她才开口,声音沉静:“这件事,我需要想想。”
“是。”沈怀瑾点头。
“你先回去,”纪初珩叮嘱道,“不要声张,也不要再去查。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听见了吗?”
“臣妾明白。”
“去吧。”
怀瑾从纪初珩的景阳宫告退,刚走出宫门不远,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抱着画轴的小太监,步履踉跄,眼看就要撞到怀瑾身上。雪盏想也没想就侧身牢牢挡在怀瑾前面。
“砰”的一声闷响,小太监结结实实撞在雪盏肩上,自己向后摔去,怀里的画轴“哗啦”散了一地。
“哎哟!哪个瞎了眼的!”小太监的咒骂戛然而止。
“放肆!”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怀瑾抬头,看见采菱,纪初珩身边那位端庄得体的大宫女,正站在几步开外,面沉如水。她先是对怀瑾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语气却无多少暖意:“请沈答应安。”
目光随即落到地上,一支画轴的丝带被雪盏慌乱中踩住,轴头竟裂开了一道细缝。
小太监也看到了那道裂缝,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采菱姐姐!不是奴才的错!是,是这丫头!她突然冲出来撞了奴才,奴才才摔倒的!”
采菱的脸色瞬间寒如冰霜。她没看那磕头求饶的小太监,只死死盯着雪盏脚下的画轴。
“雪盏姑娘,”采菱冷冷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雪盏脸色发白,慌忙跪下:“奴婢,奴婢不知……”
“这是前朝大家的《雪景寒林图》!”采菱厉声打断,“是陛下亲自赏给我们贵人,贵人爱若珍宝,今日特地命我取出,要送去装裱的!你竟敢故意损毁御赐之物?!”
雪盏低声:“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是这小太监先撞过来的……”
小太监立刻叫屈:“采菱姐姐!您明察啊!是她撞的奴才!奴才冤枉啊!”
怀瑾心头火起,上前一步将雪盏护在身后,强压着怒气:“采菱,事情尚未分明,是那小太监先撞过来的,雪盏是为护我才……”
“沈答应,”采菱打断她,声音冷静而坚定,“损坏御赐之物,形同忤逆!若是陛下或皇后娘娘问起,我们贵人要如何交代?难道说,是您宫里的奴婢,'不小心'弄坏的?”
“好!既然你口口声声宫规,那我便去请纪贵人亲自评评这个理!”怀瑾拉着雪盏,转身就往景阳宫里闯。采菱脸色微变,想拦却又不敢真的对主子动手,只能快步跟上。
殿里,纪初珩正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怀瑾冲进来,愣了一下:“怀瑾?怎么……”
采菱慌忙跟进来,跪下:“贵人,恕奴婢无礼,是沈答应非要进来……”
怀瑾喘着气:“纪贵人,你可要评评理!”
纪初珩皱眉:“先别急,慢慢说。”
采菱上前,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纪初珩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她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桌子才站稳。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在颤抖,“《雪景寒林图》?”
“是。”采菱低着头,把那支画轴递上去,“轴头裂了一道缝。”
纪初珩接过画轴,手指都在发抖。她仔细看着那道裂缝,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怀瑾看着她的反应,心里一沉。
纪初珩闭上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情绪。她睁开眼睛,看向怀瑾,声音还算平稳,但明显在克制:“怀瑾,你知道这幅画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怀瑾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纪初珩的眼眶红了:“这是陛下第一次赏我的东西。我每天都要看一眼,生怕有什么闪失。今天只是拿去装裱,想着能保存得更好……”
她的声音哽咽了:“可现在……”
怀瑾心里涌起一股愧疚,但想到雪盏,她还是硬着头皮说:“纪贵人,我知道那幅画对你很重要。可是,可是雪盏不是故意的!是那小太监先撞过来的!雪盏是为了护我!”
“我知道。”纪初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怀瑾心里一松:“那……”
“可是,怀瑾,”纪初珩看着她,眼神复杂,“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纪初珩转向采菱:“按宫规,损毁御赐之物,该当何罪?”
采菱低着头:“回贵人,按宫规,应当杖责五十,逐出宫外。”
怀瑾脸色煞白:“纪贵人!杖责五十可是会出人命的!”
纪初珩沉默了片刻,看着怀瑾:“怀瑾,我知道雪盏是你从小到大的丫头。若是按宫规,她要受杖责五十,逐出宫外,终身不得回主子身边。”
怀瑾咬了咬嘴唇:“纪贵人。画轴开裂只要修补得当,也不会损害御物圣恩。求你了……雪盏她也是无心之过……”
纪初珩叹了口气:“既是事出有因,而且看在你的面子上……”
她顿了顿,“杖责就只改为掌责二十吧。”
采菱抬头:“贵人……”
纪初珩摆手:“就这样吧。”
她看向怀瑾,温柔地说:“怀瑾,若是我自己宫里的人犯了这样的错,我一定重罚,该杖责的杖责,该发配的发配,绝不姑息。可雪盏是你从小的丫头,我知道你心疼她,已经破例从轻发落了。若再徇私,只怕六宫不服,连皇后娘娘那里,我都无法交代了。”
纪初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用“破例”、“从轻”、“无法交代”彻底堵死了她所有求情的路。她若再争,就是不识好歹,就是逼着纪初珩按“规矩”重罚雪盏。
宫中人命当真卑贱如草芥。
怀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贵人,手下留情。”
纪初珩仿佛松了口气,疲惫地摆摆手:“带出去,按我说的办吧。”
纪初珩又道:“怀瑾,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宫里就是这样,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无奈:“而且,这件事,我还要想想,要怎么跟陛下交代。”
怀瑾一愣,声音发颤:“纪贵人,你是说,要上报皇上?”
纪初珩苦笑:“那是陛下御赐之物,坏了,我能瞒得住吗?”
她看着怀瑾,眼神复杂:“怀瑾,我已经尽力帮你了。我只罚了雪盏,没有牵连到你。但这件事,我必须要给陛下一个交代。至于陛下会不会怪罪,我只能尽力为你求情。”
怀瑾脸色煞白。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不只是雪盏被罚的问题,还可能牵连到她自己。
如果皇上怪罪下来,她这个主子,也逃不了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