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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无处遁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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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当时那个样子,狼狈极了!气得我恨不得把他撂那儿不管!”
静棠忍不住笑:“后来呢?”
怀瑾笑道:“后来我还是把他拉上来了。他当时脸都红了,嘴硬得很,说什么‘只是一时大意'。”
怀瑾带点小得意:“那次后,他才不跟我顶牛了,开始听我的话了。”
静棠若有所思:“那后来……”
怀瑾脸又热了,垂眼:“后来在‘野狼谷'拉练。分组行动,分开没多久,我听到他那边有奇怪动静和哨箭声……”
雪盏攥紧拳头:“然后呢?”
怀瑾:“情急之下,我冲他那个方向喊:‘辰哥哥!别进林子!往你左后边的山石后面躲!快!踩着石头尖跳三步过去!那处地势高,下有暗裂!踞高反射!'”
静棠轻轻吸气。
怀瑾:“谁知道……他还真按我喊的做了!追兵没注意,踏空摔下去一个,乱了阵脚,他才和援兵一起退下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次之后,他就开始笑嘻嘻问我:‘小怀瑾,这条小道怎么走?这里水深不深?往哪边放箭?'像个甩不掉的麻烦尾巴。”
怀瑾说着说着,眼眶有些红了。那段日子,他们经常斗嘴,但也经常一起笑。她真心把他当成了哥哥。
雪盏忽然想起什么,瞪大眼睛:“小主!那您这几次……那些……”
怀瑾的脸“腾”地红透了。她猛地用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传出来:“是……他全都知道。在军中的时候,我只会舞刀弄枪,性子野得像匹马……他对我那点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羞愤:“可现在……我却在他面前装什么温婉闺秀,装柔弱、笨拙……他就那样看着,冷眼看着我像只蹩脚的狸猫般卖力演戏……”
她猛地用被子捂住头,仿佛这样就能把她那些愚蠢的行径统统埋葬,闷闷地说:“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雪盏小声嘀咕:“可是小主,既然陛下早就认出您了,这样深厚情谊……怎么……怎么只封您一个答应呢?”
“雪盏!” 沈怀瑾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赐我名分,已是至幸!不可再说这等不知进退的话!”
雪盏吓得脸色煞白:“奴婢该死!小主息怒!”
但是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怀瑾心里。
是啊……
既然他早知道是她,看在过往情分上,即便不格外开恩,至少……也不该只给她一个末等答应的名分,让她在这深宫步履维艰。
莫非,他看她这般费尽心机,觉得她轻贱可笑,心生妄想。所以才……
这个想法让她羞愤交加。
“小主……”雪盏看她这样,叹了口气:“其实……陛下认出您,不是挺好的吗?你们当年关系那么好……”
怀瑾苦笑:“好?”
她摇了摇头:“正是因为当年关系好,我现在才更加……”
静棠:“更加什么?”
怀瑾咬了咬唇,声音低下去:“更加觉得自己卑鄙。从入宫选秀开始,我的目的就不单纯。我把他当成什么了?当成通往权力的阶梯,当成庇护家族的靠山,当成一个需要用心计去‘拿下'的目标。”
雪盏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柔声劝慰:“小主别这么想,入宫后的处境由不得您。各宫娘娘哪个不是费尽心思争宠?您不过是想在这深宫立足罢了。”
静棠沉默了片刻,问:“小主,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怀瑾愣住了。是啊,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看着静棠,茫然地说:“我不知道。六年过去了,我们的身份已经不是当初军中可以互相开玩笑的朋友了。现在我们是……是君臣。”
雪盏小声补充:“还是……夫妻……”
怀瑾整个人都僵住了。
夫妻。
当年那个跟她斗嘴的辰璟哥哥,现在是她的……夫君?
怀瑾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我接受不了……我只要一想到当时抢他红薯的少年,变成了我的‘夫君’,就觉得喘不过气。而他若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怀着利用的心思接近他,会不会觉得恶心?”
雪盏急得直跺脚:“小主您这是钻牛角尖了!陛下若真介意,何必陪您周旋这许久?又何必……”
她话未说完,门外便传来了通传声。只见一名面生的小太监恭敬地捧着一个锦缎卷轴走了进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奴才给沈答应请安。陛下有旨,将此画赐予小主赏玩。陛下还特意吩咐了,说此画意境,或合小主眼缘。”
怀瑾忙收敛心神,起身谢恩:“臣妾谢陛下恩赏。”
她心中疑惑,与两个丫鬟一同将卷轴在桌上缓缓展开——正是那日他们在临溪亭一同赏鉴、并为此激烈辩论过的《静守山河图》!画中边关将士挺拔的军姿依旧。
“你看吧。”雪盏看着那幅画,又看向怀瑾,眼中有了光亮,“这才刚说到陛下呢,御赐之物就送到了。您细想,陛下若真厌弃您,何必记得您喜欢这幅画?”
她又继续说:“今天小主您在射箭场差点摔倒,奴婢看得真切。陛下那脸色瞬间就变了,冲过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半点帝王的从容?分明就是……”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看着怀瑾。
分明就是在意。
静棠沉默了片刻,说:“小主,不管他是谁,您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妃嫔。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不如先冷静下来,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怀瑾呆呆地看着静棠。静棠说得对。
不管她怎么想,事实就是:皇上就是辰璟哥哥,而她,是皇上的妃嫔。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怔怔地坐着,许久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回过神:“雪盏,你这两日可还有给小喜子继续送冰?他情况如何?可有好转?”
雪盏愣了一下:“小主,你可没说要继续送啊……小喜子那天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反复说,小主是他入宫以来,遇到过最仁善、最体恤下人的主子。”
“你笨啊,”怀瑾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明日,你再去尚药局取些冰,给小喜子送去。他伤得重,多用些冰,好得快些。”
雪盏:“是,奴婢记下了。”
怀瑾顿了顿,又说:“还有……”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招手示意雪盏靠近些。
雪盏连忙俯身上前。
怀瑾凑到雪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只见雪盏眼神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立刻会意,郑重地点头,声音同样压得极低:“是,小主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怀瑾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
次日,怀瑾往景阳宫走去。她的心情很复杂。
丽嫔……会和冰湖案有关?
那个总是未语先笑、巧舌如簧的丽嫔?那个有她在场,总能将尴尬化为欢笑,连太后都屡屡被她逗得开怀的丽嫔?
会是害死三个皇子的凶手吗?但是她自己的六皇子,也因此丧命啊……
*
怀瑾站在景阳宫门外,深吸一口气。她看着眼前这座精致华美的宫殿,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又要见纪初珩了。
祖父说过:“直如弦。”纪初珩这样的人,表面温柔体贴,背地里却对下人如此严苛。
这种两面派的人,怀瑾最看不上。与这样的人虚与委蛇,每一刻都让她觉得违背本心。
可如今身在宫中,上有皇后娘娘统摄,自己位份低微,许多事不得不仰仗这位得势的纪贵人,再不愿,也得与之周旋。
她心下自嘲:既接了皇后这查案的差事,真是甚么牛鬼蛇神都得打交道了。也罢,那就……
把她想象成一棵大白菜吧。
对,就是大白菜。
一棵青绿色的、规规矩矩的、看起来很完美的……大白菜。怀瑾想到这里,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
怀瑾走进景阳宫。宫人们各司其职,动作规范,不发一言。可怀瑾知道,在这完美的表象下,他们受的是什么苦。
怀瑾则继续往主殿走。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殿内那面光洁的墙壁——就是雪盏那天被罚的地方。她的心里一紧。
大白菜。
只是一棵大白菜。
“沈答应来了?”纪初珩温柔的声音传来。
怀瑾回过神,连忙行礼:“臣妾给纪贵人请安。”
“免礼。快坐。”纪初珩语调温和。
怀瑾依言落座。
秋叶上前,给她倒茶。还是那日同样的碧螺春。清香扑鼻。茶水温度正好,不烫不凉。
就像是有什么法子,能把这温度调控得那么完美。仿佛秋叶早已算好了时辰,知道怀瑾什么时候会到,什么时候会落座,什么时候需要茶水。
怀瑾放下茶盏,抬头看向纪初珩。
纪初珩今日穿着一身青色衣裙。衣裙的颜色,是极淡的青绿,像是春日新发的柳芽料子是顶级的吴绡,裙摆绣着疏落的兰草,清雅出尘。
怀瑾看着她这一身。怎么看……
还真的挺像一棵大白菜的。青色的是菜叶。白色的是菜心。
怀瑾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纪初珩正要开口说话,却看到怀瑾嘴角带着笑意。她的神色瞬间凛然,眼中闪过一丝审视:“怀瑾……你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