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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杀机落子 ...

  •   小喜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道来:“奴才命贱,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爹娘去得早……全靠着宫里还有个哥哥,省下口粮接济,奴才才……才没饿死在街头……”

      他伸出那双布满冻疮裂口和老茧的手,诉说着不堪回首的往事:“三年前,哥哥求爷爷告奶奶,使光了所有积蓄,才把奴才弄进宫来。奴才珍惜这活路,从不敢懈怠半分。”

      “起初在尚服局,那冬天的水,冰碴子似的,扎进骨头缝里……手冻烂了,化脓流血,还得不停地搓洗,从卯时到戌时,没个停歇……”

      “后来调去扫宫道,寅时天不亮就得起,风里雨里,雪埋了半条腿,也得把每条道扫得光溜干净,一片叶子都不能有……”

      “可奴才不敢喊一声苦!”他抬起泪眼,那里面曾有过卑微的希望,“奴才就想着,拼命干活,规矩学好,总有盼头……盼着能被哪位主子挑中,就不用再做这些最下等的苦役了……”

      “三个月前,尚宫局要为新小主们挑选近侍。嬷嬷们眼光毒得很,要手脚麻利、眼里有活、嘴巴严实、懂规矩、还得耐得住敲打。她们会冷不丁地看你干活利索不利索,会不会躲懒,是不是个多嘴多舌的……”

      “奴才那会儿在尚食局,端汤水一滴不洒,传话一字不差,低眉顺眼,这才……这才入了嬷嬷们的眼。”

      他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后来,纪贵人来挑人,她……她挑中了奴才。奴才当时还以为,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跟着这位最得脸、最体面的主子,总能……总能轻省些……”

      “不成想……”小喜子的声音陡然充满了恐惧与绝望,“不成想,纪贵人对下人,规矩大过天!稍有不慎,非打即罚!”

      “奴才端茶,托盘晃了一下,没洒,罚端托盘站两个时辰!”

      “收拾屋子,动了她一个摆件的位置,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又是罚跪一个时辰!”

      怀瑾垂在袖中的手微微蜷紧。入宫以来,嬷嬷教的都是她身为“小主”该守的规矩,行止坐卧,如何敬上。她从未想过,同样的规矩,在上位者手中,竟能如此运用!

      托盘微晃、摆件移位……这些在她看来几乎可以忽略的细微之处,在这里竟都成了无可饶恕的罪过,招来如此严苛的惩罚。

      这哪里是在管教下人?这分明是一种用规矩包装起来的、对人性的践踏。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若将来我掌事,绝不用规矩如此磋磨人!规矩是让一切井然有序,不是让人战战兢兢、失了人样!

      “这三个月,跪、站、打板子、饿饭……奴才什么没受过?”小喜子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以前……以前还好,每次受了罚,哥哥总会给奴才弄点冰来敷……敷上就能消肿止痛,好得快些……哥哥他……他最疼奴才了……”

      说到此处,他已是肝肠寸断:“可现在……现在哥哥没了!再没人管奴才死活了!”

      怀瑾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你哥哥……他怎么了?”

      “就三天前!”小喜子哭声凄厉,“哥哥他突然就没了!尚宫局说是急病,暴毙!说是心疾!可我哥哥身子一向结实,何曾有过心疾?!”

      “我听他同僚说,那天上午,有个面生的嬷嬷把哥哥叫去问话了……哥哥回来时,脸都是青的,像是吓破了胆……结果午时不到,人就……人就没了!第二天就草草拖去埋了!说是急病传染,不能留……”

      “现在哥哥没了,奴才伤了痛了,再没人心疼了……”他胡乱抹了把脸,仓皇地望着怀瑾,“如今这宫里,只有各位主子娘娘才能要得到冰……”

      怀瑾面上竭力维持着平静,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会替你设法。”

      她心里想着要怎么为小喜子要到冰,又问了一句:“既是只有娘娘们才能要到冰,你哥哥又是怎么能要到冰?”

      小喜子用袖子胡乱抹着脸,哽咽道:“奴才哥哥是尚功局的冰匠,才能拿到冰。”

      怀瑾心下一凛:“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小喜子一愣,万不想这位娘娘会关心哥哥的名字:“奴才哥哥名叫王五。”

      “王五?!”

      果然!怀瑾脑中如同惊雷炸响!

      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几乎要颤抖的声音维持住平稳:“你……你先回去吧。这两日务必谨慎,莫要再出差错。”

      小喜子千恩万谢,磕了个头,才一步一瘸告退。

      殿门关上,怀瑾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目光发直,连指尖都是冰凉的。

      “小主?您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雪盏担忧地凑近,连声询问。

      怀瑾恍若未闻。她的脑子里已然天翻地覆,无数线索和画面疯狂冲撞。

      王五。

      冰匠王五。

      冰湖案唯一的、明确的执行者。

      六日前,她才在皇后宫中,亲手翻开了记录着他一言一行的陈年案卷。

      短短六日!仅仅六日之后,这个关键的、本该被遗忘在旧纸堆里的名字,竟然就以这种“暴毙”的方式,彻底消失了!

      这不是巧合。

      这分明是灭口!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来。是谁?是谁走漏了风声?是谁知道她在重新调查王五?

      *

      第二日正好是怀瑾与皇上的临溪亭之约。初春的风尚带着料峭寒意,亭畔的老柳却已抽出些许鹅黄新绿。

      怀瑾早早到了,静候圣驾。石桌上棋盘已净,她心中却远不如棋盘平静。她的棋艺还不错,是祖父亲手教的,又请了不少名师亲手教导。但今日,她打定了主意要“藏拙”,让皇上赢得轻松些。

      一来,棋是对弈,不像琴、书、画那样是个人展示。下棋的时候,必须有足够的攻势,才能占据上风。可作为闺阁女子,过于强势……不符合宫中对妃嫔的要求。

      二来,上次她冲撞了皇上,现在还不知道皇上心里是什么想法。这次,万万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着了道。

      脚步声传来,萧景焕到了。他今日一身墨色龙纹常服,神色比三日前更显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径直在怀瑾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棋盘,并未看她,只淡淡道:“开始吧。” 说罢,竟是直接执起黑子,“啪”一声清脆落在星位,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这霸道的作风…… 怀瑾垂下眼睫,执白跟上,落子便刻意带上了几分犹豫,布局也显得格外保守,甚至有些畏首畏尾。

      对弈中,她几次在能形成攻势的地方“思考”良久,最终选择了看似稳妥实则退缩的下法。

      萧景焕落子极快,几乎不假思索,每一步都精准地压迫着白棋的空间。他看着怀瑾一处明显的软手,语气平淡无波:“沈答应这一手,自断臂膀,将先手尽数让出,不似懂棋之人所为。”

      怀瑾垂眸,声音温顺:“臣妾棋艺粗浅,只顾眼前得失,让陛下见笑了。”

      怀瑾偷偷抬眼,观察着对面的人。他专注棋局的脸,紧抿的薄唇,还有那执棋的手指……这手,与记忆中辰璟哥哥那双因常年挽弓执刃而布满粗茧的手截然不同。

      可不知为何,他眉宇间偶尔掠过的某种神采,落子时那份果决,总让她恍惚间看到一丝辰璟的影子。是错觉吗?因为那日的辩论太过相似,所以才看什么都觉得像?

      这念头驱使着她,迫切地想要验证。机会在她又一次“犹豫不决”地落下一子后到来,棋子似乎未放稳,她“哎呀”一声轻呼。

      身体自然地向前微倾,左手似无意地拂过石桌边缘,宽大的袖摆在空中划过一个极小的弧度,指尖在萧景焕腰侧一掠而过——动作悄无声息,是她自幼习武练就的本事。

      萧景焕腰侧只佩着象征皇权的龙纹玉佩和精致香囊,却不见辰璟哥哥当年贴身佩戴、绝不离身的那块半月形墨玉! 那是辰璟生母唯一的遗物,玉质奇特,内含天然金丝,他曾玩笑说“玉在人在”,她绝不会认错。

      果然没有。心头那点因熟悉感而悬起的石头,瞬间落地,只余一片心安。她迅速坐直,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然而,就在她坐定的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对面之人的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

      萧景焕又继续落子,棋风凌厉,逼得怀瑾“笨拙”地左逃右窜。亭中只有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气氛压抑。

      几回合后,萧景焕忽然开口,目光仍落在棋盘上,声音低沉:“沈答应,你祖父镇国公,一代名将,可曾教过你兵法?”

      怀瑾心里猛地一跳,谨慎答道:“祖父……闲暇时讲过一些,臣妾愚钝,只记得皮毛。”

      “哦?”萧景焕终于抬起眼,那眼神深邃,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那你应该知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故布疑阵固然是兵法常道,但……”他话音微顿,盯着怀瑾,一字一句道,“有时候,故意示弱,反而容易露出更大的破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杀机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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