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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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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感与空间撕扯的眩晕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属于日常的宁静,以及……一股淡淡的、许久无人居住的尘埃气息。
贺松卿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暗。窗帘紧闭着,只有边缘缝隙透进几缕傍晚时分灰蒙蒙的天光,勉强勾勒出房间熟悉的轮廓——略显凌乱的书桌,墙上贴着的几张早已过时的游戏海报,堆在角落的哑铃,还有身下这张……略显狭窄,但无比真实的单人床。
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不是主神空间那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纯白,而是他离开前,那个位于城市某个普通角落,租住了不到半年,还没来得及留下太多生活气息的小公寓。
心脏在胸腔里迟缓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毛玻璃的疏离。他动了动手指,触碰到身下粗糙的床单布料,真实的触感让他微微战栗。
太安静了。没有副本里怪物的嘶吼,没有能量爆裂的轰鸣,没有队友(或者说,唯一的队友)急促的呼吸和指令。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背景音——车辆驶过的湿漉漉的声响,隐约的喇叭声,还有不知道哪家厨房飘来的、带着烟火气的饭菜香。
这一切熟悉得令人心悸,又陌生得让人惶恐。
他撑着还有些发软的身体坐起来,动作牵扯到肌肉记忆里残留的酸痛(那是真实的,还是仅仅源于记忆?),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环顾四周,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那无数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日夜,那些光怪陆离的副本,那些与闻悸语并肩作战、互相托付性命的瞬间,都只是一场过于漫长和逼真的噩梦。
但指尖下意识摩挲时,那枚变得灰扑扑、如同普通白色石片般的“观测者之匙”还静静躺在他的睡衣口袋里(他回来时,穿的还是离开那天的睡衣)。脑海里那些清晰无比的记忆——腐朽病院的消毒水味,玩偶之家娃娃冰凉的玻璃眼球,回声古堡幽怨的旋律,星辰图书馆浩瀚的星辉,还有……闻悸语挡在他身前被触手洞穿时苍白的脸,以及最后紧握住他的、带着薄茧的微凉手指——这一切都在嘶吼着,宣告着它们的真实。
不是梦。
他回来了,带着满身看不见的伤痕和一颗被彻底重塑过的心脏。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空落,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紧了他的心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他的手机。屏幕漆黑。他按亮,屏幕上显示的日期和时间,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只过去了一天?
他在那个鬼地方挣扎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现实世界,只过去了一天?
荒谬感如同冰水浇头。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凭借本能,点开了通讯录。指尖在一个名字上悬停——那是他存下的,闻悸语的号码。是在某个副本间隙,两人难得在个人空间休整,闻悸语一边绘制着符箓,一边头也不抬地报给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他当时还嬉皮笑脸地说:“怎么?怕我丢了,提前留个现实世界的联系方式?”
闻悸语当时怎么回的?好像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贺松卿盯着那串数字,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打过去?说什么?“嘿,闻大师,你还活着吗?我也回来了?” 还是 “刚才一起打终极副本的不是幻觉对吧?”
他会不会……已经不记得了?主神说了保留记忆,万一……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呢?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里冲撞,让他心烦意乱。他猛地将手机扔回床上,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成一团的卷发。深青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一种无处发泄的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思念”的情绪。
就在他像个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考虑着是先去洗个澡冲掉那身虚幻的血腥气,还是干脆蒙头再睡一觉试图“正常”过来时,被扔在床上的手机,突然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不是他设置的任何一首吵闹的流行乐,而是最原始、最单调的铃声。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贺松卿身体一僵,猛地转头看向手机屏幕。
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没有存储姓名,却莫名眼熟的号码。
是闻悸语存给他的那个号码的反过来的数字顺序。是当初闻悸语报完号码后,他故意反着存进去的,美其名曰“加密通讯”。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缺氧般的眩晕。他几乎是扑过去,手指有些发抖地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只有清浅的、规律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熟悉得让他鼻子发酸。
几秒钟后,那边才传来一个冷静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依旧是那种能气死人的平淡语调:
“还活着?”
就这三个字。
贺松卿悬在半空的心,咚地一声,重重落回了实处。所有的焦躁、不安、惶恐,在这一刻,奇异地烟消云散。他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闻悸语此刻可能正靠在他那个一定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家里某个地方,拿着手机,金色的眼瞳里或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后的放松?
“废话!”贺松卿几乎是立刻找回了自己的状态,语气里带上了惯有的、混合着抱怨和庆幸的腔调,“小爷我命硬着呢!倒是你,闻大师,没缺胳膊少腿吧?别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画符,画到饿晕过去都没人知道!”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下,然后,闻悸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无奈:“……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地址。发给我。”
贺松卿愣了一下:“干嘛?”
“确认坐标稳定性,以及排除环境安全隐患。”闻悸语的回答官方得像个AI,“主神空间剥离不完全的可能性存在,需要实地检测。”
贺松卿:“……” 他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暖。这别扭的家伙,关心人都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行行行,发你发你。”他嘴上不耐烦地说着,手指却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起来,将自己公寓的定位发了过去,“赶紧的,饿死了,等你来了正好一起去吃火锅……别跟我说你吃过了!”
电话那头,闻悸语似乎极轻地哼了一声,没答应,也没拒绝。
“半小时后到。”他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贺松卿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低头,看着屏幕上那个刚刚结束通话的号码,又摸了摸口袋里那片冰凉的石质令牌。现实世界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尘埃与生活的味道。
混乱,陌生,却又因为一个即将到来的、同样从地狱归来的家伙,而莫名地……踏实了起来。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真实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终于缓缓浮现在脸上。
“闻悸语……”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一个确认的咒语。
这场该死的无限游戏,似乎真的……暂时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