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23-人死如灯灭 ...
-
那天的对话后的大概一周,严明和王月谈两人通知秦或,说决定和严明父亲好好谈一谈。
同时王月谈也辞了之前的工作,通过严明的介绍,开始在她一个在当地开服装店的朋友店里做事。
又过了两天,秦或听到了严明的死讯。
当时秦或正和徐雁回在飞机上去外地出差。等下飞机打开手机,发现了王月谈四五个个未接来电。秦或打回去的时候对面没人接,于是也没有再理。直到晚上,秦或谈好了事情回到宾馆,王月谈的电话才重新打了过来。
秦或让徐雁回处理了剩下的事,自己连夜回了三金。
事故就发生在学校里,肇事的是另一个在学校里超速驾驶的老师。
秦或以“严明男朋友”的身份再次见到了严明的父亲,陪同他处理了严明的后事。男人看起来比上次似乎更老了,头发几乎白完了,笔挺了半辈子的身子也佝偻了下去,保持着最后的体面,没在秦或面前嚎啕大哭。
而王月谈在此过程中没有多说什么话。尽管她能够沟通,行为也正常,似乎很冷静,只是偶尔说话说着说话,会顿住,视线也变得茫然。
秦或觉得不对劲。
三个人里,王月谈是最情绪化,也是把自己情绪表现得最直观的一个。看电影会哭得抓着两个人袖子抹眼泪,高兴了就手舞足蹈,心情不好走路就歪七扭八,心情好了就一蹦一跳,什么都写在脸上。
而在严明死后,她像灵魂出窍一样。
严明的墓园是一处公共墓地。严明父亲生前虽然体面,但并没有攒下太多的钱,只能在公共墓地给严明买一处小小的死后的住所。
葬礼那天王月谈也来了。严明父亲见过她,直到她是严明的朋友,但大抵是因为人都死了,他似乎也没有精力再追问王月谈的底细。
葬礼很简单。严明朋友不多,多是家里的人。除了严明和王月谈,还来了一些学校里的同事和她带的学生。严明生前做事一丝不苟,待人克己复礼,口碑无论在哪里都是很好的。
一切结束之后秦或又单独和严明父亲说了会话。具体说了什么,他也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当时的那种违和感。因为他知道,在这里和严明父亲以这种身份说话的不该是自己,自己想以严明朋友的身份表达的情感,却要套上一层不属于他的壳。
这荒唐的扮演居然走到了这种时候还在继续。
最后,严明父亲跟他说:“小秦,你那天来得晚,没见着明明。她走的时候,还带着你送的丝巾。”
秦或张了张嘴,没说得出话。
初冬,走出墓园的时候天气很冷。秦或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在墓园出口拐角处看到了等候在这里的王月谈。
后者的上半身缩在一件跑绒的黑色厚夹克里,下巴也埋进去,穿着一条黑色紧身裤,磨得掉漆的黑色短皮靴。大约是被冻得受不了,她两条腿不停地动着,上半身却一动也不动,视线一直直视着前方,像一只鸵鸟。
秦或和王月谈一直往前走,好像没什么目的。走了大约十分钟,秦或问:“喝点酒吧,太冷了。”
王月谈没有反对,半个脸还是埋在羽绒服里。
两人到了从前常来的酒馆。这里不是太贵,人少,王月谈的消费水平能承受得起。
在这个寂寥无声的夜里,更是除了他们,没有别的客人。
那天秦或也难得喝醉了,而王月谈更是醉得不省人事。秦或只记得王月谈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直在流泪,像两口无底洞,时而漏出几声哭嚎,又被她自己咬着牙吞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嘴里不停喃喃着:“你说,严明爸爸以后怎么办啊,他就这一个女儿……”
“小区的猫都是严明没事喂的,都认得她,她走了谁喂猫啊,猫想不想她,我是不是得去挨个通知。我连猫粮在家里放哪儿都还不知道呢,我得回去翻翻……不对,我现在进不了她家了……”
“你说严明的同事、学生,能记她多久啊,是不是念个几天,就谁都不记得了,转头就忘了……”
“秦或,我啊,我前几天找了家店,我说要给严明烧点跑车,烧点房子。你知道吗,一个最好的纸跑车都要三位数,”严明笑得满脸是眼泪,比哭还难看,“我他娘的,真的我给严明买不起,我连纸糊的我都快买不起了。我又花了一千多块,那家可以定做纸房子,我把严明家里长啥样发给店主,人家能按着那个那个格局做出来。严明睡觉认床,跑远了都睡不香。”
“我买了车,买了纸房子,还想着能买什么,看见那店里居然还有卖扎纸人的。我当时鬼迷了心窍了我,我问店主说这个能定制吗,店主问我要啥样的,我说跟我一样的,人家见鬼似的看我,我才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
“秦或,我怎么办啊……”
似乎直到此时,王月谈的情绪才从不知道哪里回到了她的身体中。多日未有的眼泪在这个晚上奔流般席卷而来,巨大的悲伤从她体内迟来地生长。王月谈是普通的人,是正常的人,最终满腔悲伤只能化作痛饮一场。
秦或也举着酒杯,恍惚地想:人死如灯灭,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秦或在自己的意识彻底消失之前,保留了最后一丝清明。打开手机,划到魏言的聊天窗口,顿了一下,又退出,打开了和徐雁回的窗口,尽管按理来说当时不是徐雁回的上班时间。
他从前从来没有让徐雁回做过分外的事情,尽管他的时间已经很难分出工作与生活的区别,但他还在努力保留一定程度的人情味。秦或从来不会让他去醉醺醺的私人酒局接人应酬,也不会兼职朋友、保姆、心理咨询师、出气筒、树洞。
他根本就不了解徐雁回的私生活,同样徐雁回也不曾介入他的。
这几天自己处理严明的事情分了很多心,徐雁回的工作量暴涨,以表歉意,秦或也以奖金形式给了他一笔可观的补偿。
徐雁回和严明也算是有过一两句话的交往,听闻严明的事情后,本来也想出席葬礼,只是被公务牵绊了脚。
但现在秦或似乎脑子有些转不动,控制不住破格的手,给徐雁回编辑了一条信息,让他开车过来,并发送了自己的地址。
而后就没了意识。
他第二天清醒,发现自己躺在宾馆,桌上放了一份早餐,还有徐雁回留的纸条,交代秦或他已经帮王月谈打了车,确认把人送到了家。秦或此时不在家中,是因为徐雁回把他送回去的时候没有钥匙,也没有家里密码,也联系不上魏言、喊不醒秦或,只能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暂时安置。
秦或感觉头痛欲裂,但还是打开手机,拨打了徐雁回的电话,开始沟通今天需要做的事情。
人死不能复生。但活着的人的生活却依然需要继续。
活人总是一步不敢喘息,一分不敢耽搁。
故事到此结束,徐雁回唯有沉默。他的嘴在这种时候并不灵巧,很久之后,郑重地说:“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王姐真的遭遇了不幸……我可以有空时帮忙照看严老师的父亲。”
秦或听完这话,不知为何笑了一下。徐雁回有些莫名,看着秦或慢慢低下头,凝视着远处的山峰。夜晚凉风习习,秦或本来就有些偏长的头发被吹得更加零散,随着风摆动。
徐雁回莫名感觉一阵干渴。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老实。后来我发现,你确实总是在这种时候看起来很老实很认真,认真到让人感觉有些被冒犯的程度,但又会在其他时候忽然变得狡诈,让人特别措手不及。”秦或道,“是我带坏你了么?还是这就是你的战术?”
徐雁回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对自己的老实略有认识,但对秦或口中的狡诈却毫无知觉。
“我是不懂你的。”秦或轻轻道,偏头看了一眼徐雁回,和他视线相撞。
说完这句话,秦或慢慢地往回走,身板依旧笔挺,却看起来从未有过地单薄,偶尔一两盏光亮把他照亮一瞬,下一步又隐匿到黑暗中去。他总是这样走路的。
徐雁回突然觉得:但他好像真的很孤独。
徐雁回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给郑应文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他在机场购物的时候就已经给郑应文留过消息。郑应文虽然非常不满,但本着对徐雁回的信任,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多注意安全。
徐雁回回去的时候,看见秦或正抱着一箱矿泉水往不是他们的安置点走。二人迎面相见,秦或淡淡道:“还有力气的话去帮帮忙吧,他们缺人手。”
一夜无眠。
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他们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
死亡名单里没有王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