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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角色扮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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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明一愣,一瞬间没说出话来。
她全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现在也无暇追究到底是哪个朋友说了什么,只觉得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有这个东西出现,解释起来只有几种可能性。也就是严明与秦或、严明和王月谈,严明与其他人,和并非是严明的东西。对严明来讲,也只有往这四个方向说明的可能性。在场所有人的脑子都在这片沉默地转动着,想法各异。
“爸,这是……”严明沉默一会,终于开口。
“叔叔,严老师对象是这个大帅哥,”王月谈的声音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响起,听起来倒是和她平时一样,说着用筷子指了指秦或,“叔叔您不反对AA恋吧?强上加强啊。”
秦或缓缓扭头,看着王月谈。
然后秦或缓缓扭头,又看了眼严明,后者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秦或在等她开口。
过了十秒,严明几不可闻地从嘴角挤出一个肯定的语气词,若有还无,秦或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幻听。
这小小的一声好像把严明全身的力气都抽空了。
秦或用力闭眼,又睁开,微笑了一下:“叔,我是秦或,刚刚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那一瞬间他感觉坐在自己身边的王月谈似乎终于放松了,但这种放松又像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断了。
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对在场的三个人都像一场梦一样。秦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扮演着这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角色,把自己粉饰得完美、和睦,把自己的家里情况和严明父亲介绍,看着他点头欣慰和好奇的表情。他发现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似乎冷静得超乎寻常,像一台机器一样在运作着任务,找寻最讨巧的回答。
直到把严明的父亲和姑姑送走,秦或关上门的一刻,大脑才有了一片空白的感觉。
他转身,看着坐在饭桌上的王月谈,和刚刚起一直强颜欢笑一般的严明:“我并不是因为被迫扮演这种角色生气……我只是想知道,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吗?现在我们又要怎么办?”
沉默许久。
“先吃饭吧。”王月谈开口,听不出语气,“肉都炖烂了。”
于是三个人又沉默地开始吃饭,没人能好好吃得下去。接下来所有人似乎养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对刚刚发生了什么避而不谈。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回到最开始的氛围了。
直到饭吃完,东西收拾好,秦或走出严明家,王月谈从门里出来,追了上来:“秦或,秦或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秦或看了她一眼,按着王月谈的手指指向旁边安全通道平台的方向,走了过去。
“说吧。”秦或道。他确实并没有什么情绪,也不是真的要一个“解释”。他明白刚刚的一切都是一种巧合的无奈之举,当时只是他在一瞬间迷茫的反应罢了。
“秦或,对不起。”王月谈沉了沉气,“真的对不起,我不想把你拉进这种事里的,真的对不起。我就是那一刻,我看到她爸的时候,我实在是……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抱,抱歉,我冷静一下。”王月谈声音有些哆嗦,从口袋里摸出了半盒烟,点上了一支。秦或没问她也要一支。
王月谈猛吸了一口烟,似乎意识才稍微又聚拢,但声音还有些颤:“秦或你知道吗,我看到她爸爸的一瞬间就像,就像挨了当头一棒一样,好像有个声音在我耳朵边苍蝇似的嗡嗡叫,告诉我我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严明是她爸爸带大的。你也看到了,他甚至是个残疾人。他把她教得很好,教得这么好。”王月谈咽了口唾沫,“他是个好人。但是他们太好了,所以显得我……”
“我……我拥有的都是假的,我所有的争取、付出的所有的努力都屁用没有。只要严明她爸爸说一个‘不’,我又能怎样啊?撒泼打滚、耍赖上吊,那算什么意思啊?我就像个吸血虫一样的,贴在严明身上,住着她的房子,隔三差五和她交换着价值完全不对等的礼物,我欠的钱还没还完呢,我这样还和她爸介绍我自己,我要脸吗我?我能对严明爸爸发出‘我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会变得体面,一定会赚到钱’这种誓吗?这个世界难道是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坚定就能让发的誓都成真的世界吗?我那一刻真是怕啊,怕得病急乱投医……”
“我明白。”秦或垂眼,“我没怪你。”
“秦或,对不起,真的。我刚刚说这些不是为了卖惨,我只是现在有点,我觉得我脑袋有点乱……”王月谈目光呆滞。
“我知道。袋子是我打开的,我没处理好。”秦或走出安全通道平台,路过王月谈一顿,伸手拍了拍她肩膀,“你们后面想怎么处理,需要我帮忙的,联系我就行。我……”
我是真的把你们当朋友。
后来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王月谈是否还在严明家,秦或一概不知。又过了大概三天,严明联系到了秦或,将他约了出来。那天秦或也知道了更多关于严明父亲的事情,和他控制欲的原因。
严明父亲的独臂并不是天生的。
二十七岁那年,严明父亲正在读博士。虽然是在那个年代备受歧视的Omega,但无论是教育还是其他的,家里都给到了最好。
那段时间因为家人生病,严明父亲陪床照顾了两个月,耽误了学业,等再回学校的时候,才得知导师和其他同门正在做一个需要到山里实习调研的课题。严明父亲不敢耽误,此时只得自己想办法进山,和他们汇合。
当年的交通还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没有几条山里通了大路,更何况项目组在的地方尤为偏门,连信号都断断续续,时而联系不上。严明父亲只得在山脚下一个村子里找了个当地能进山的向导,求人家带他进山。
向导是个二三十岁的Beta男人,听说前几年在镇上打工,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回村,偶尔给人做做土导游。
这当然是严明父亲听到的版本,事实上男人在城市里的时候犯过很大的事儿,甚至杀过人,回村是因为东窗事发,被通缉了才回村里躲着。因为这份职业,男人长了张很会“说话”的嘴,把当时还年轻的严明父亲哄得一愣一愣的。
严明父亲人生地不熟,又不是体格优势性别,加上年轻,见识还不够,很轻易地被男人骗了钱。男人收了钱,点这钱发誓,说一定能把他带到目的地。
再睁眼的时候,他的噩梦就开始了。
事情的结局是,半年后,公安局通过线人找到了藏匿在村中的杀人犯,同时在此人的家里找到了已经消失六个月,被判断大概率在山中遭遇不测死亡的严明父亲。此时他只剩一只手臂,严重神志不清,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严明的父亲在经过了半年的修养之后,生下了严明。
后来他重新开始完成学业。只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与人交往就变得异常小心谨慎,几乎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这件事在那个还很混乱的时候甚至没有引发什么大规模的新闻报道。他就像一粒沙土,拉扯着严明,随着人世的狂风胡乱地滚着。当年白净的少年人如今已变成沧桑的老人,时至今日因为严重的PTSD而没有伴侣。
严明被生下来就知道自己只有父亲。十六岁的时候,在一次反抗父亲对她关于和不知底细的社会人士打交道的限制时知道了这一切,知道了自己的由来。
从此她也不再多有意见了。
“我不是不能理解他,但也知道他一刀切这样不对。他的经历给他的创伤我都不敢细听,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不敢多问。”
“我交一个朋友就要被他查一次家底,我读小学的时候他要老师专门给我安排那种表面上的‘好学生’当同桌,但即便如此我爸还是不满意。一开始他是对特定的人,尤其是那个年纪的Alpha提防,后来这个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事情闹到最后我六年都是一个人单人单桌;到最后我都不敢告诉他我有什么朋友。
“我们家的门永远是封得死死的,我记得唯一一次他动手打我,是我在门口和一个染头发纹纹身的邻居聊天,而我只是笑了一下。那年我都十五岁了。那天过后还没一周,他就带着我搬走了。”
“我知道这是病,但这个病治不了。说他是疯了,或许也不为过。我试过很多方法,跑了无数的地方,咨询无数专家,试过无数次,结果都是没得治……后来我也放弃了。”
“所以我住在这个城市,从幼儿园读到博士,在原来的家里一直住到毕业,从幼儿园的时候就留着一样的发型。我想搬出来住的时候,就和我爸大吵一架。我这种时候觉得一切都难以忍受,我爸每天的温和的说教难以忍受,家里永远不变的装潢难以忍受,长辈介绍的所谓知根知底的相亲对象难以忍受……”
“但更多时候,我的懦弱在告诉我,这明明是我活该。我几次想说我和王月谈的关系,看到我爸的白头发又生生咽了下去。他一个人把我带大有多难我不是不知道,我心是肉做的,我不能做畜生,往他心上插刀,告诉他我就是要和一个他眼里会害死我的人在一起,我做不到。可这样对王月谈怎么能公平啊,我当然知道这不公平,我爸不可能接受她,躲躲藏藏……能躲一辈子吗?就算我愿意,王月谈愿意吗?”
“秦或,我知道你之前可能看不起我。因为同样是Alpha,你说跑就跑了,发誓和云家一句话不说这几年就一句话不说。”严明眼眶泛红,“秦或你知道其实我自己也有多……我有多羡慕、嫉妒你的勇气。二十八岁了,为什么啊?而我明明知道他不对,却还顺从这一切,我凭什么这么懦弱,凭什么就不敢做一点点出格的事情……”
严明十指插进头发里,声音颤抖:“我当时明明想说,不是的爸,秦或和我没有那种关系,这个Beta女孩才是我对象,虽然她现在一无所有,但是我和她在一块特别开心幸福。但我什么都没说得出来,我的喉咙都像被人死死掐着,我……我当初是不是就不应该和她在一块儿?我连和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这种简单的事都不能给她。说翅膀硬了就能飞,我现在已经快三十岁了,经济也独立了,为什么还一点儿都飞不起来?”
“我知道我活该,这完全都是我自找的。可是啊秦或,如果把我的一条腿砍了能让我变得勇敢得能直面这矛盾,或者聪明到能找到问题的解法,我毫不犹豫地就会砍掉这条腿,可是现在的我……”严明头发凌乱,眼神空洞,隐隐约约有泪水在眼眶里转动,“我到底怎么才能做到?用这条命换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