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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一路顺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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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正常推进,众人似乎都极力忽视着这一份尴尬,却无法忽视秦或的存在感。王月谈恨铁不成钢地捅了秦或一胳膊肘,轻轻道:“你小子别闹事啊。”
“我闹什么事儿?”秦或动了筷子,语气倒是很泰然,“我不就来吃个饭,至于么?难道不是你们太草木皆兵?”
“眼睛都睁不开了吧。”王月谈说,“还吃饭呢,你搁旁边睡会算了。”
到底是太久没休息,秦或刚刚进来还气势汹汹的,现在才过了几分钟,看着还是有点萎靡。他一边吃饭,一边不经意地往徐雁回那边瞥了一眼,这才看清了他的正脸。
徐雁回看起来和五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连发型都和当时一样,但是看起来好像更有生气了。
但这种变化微乎其微,与其说肉眼可见,不如说是由秦或对徐雁回的熟悉程度带来的一种氛围。
若非有如此洞察细微的熟悉程度,照其他人看来,徐雁回这十年似乎都是一个样子。
他就像一块深山里不知道出现了多久的石头,风吹日晒的,总有些变化,但最多也就是风化的表面和几片冒出来的青苔,给石头又添了几分稳重沧桑。年轻的石头只是恰好出现在山间地表,而成熟后的石头仍沉默地立在原来的位置,只是浅浅地凹进土里。十年虽没到可以用沧海桑田来形容,但足以让有些人面目全非起来。只有这块石头立在那里,岿然不动。
如今秦或竟一时不知究竟是自己走远了,还是这石头长脚了。
他又想起自己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场景,看到的这个餐厅的方方面面。他倒是不知道徐雁回还有这样的本事,还有着在三金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开一个私房餐厅的趣味。
你想要的就是这种东西么?
秦或垂下眼,把视线从徐雁回脸上扒下来,慢慢移动到其他部分,却在移到他搭在餐桌上的手时突然睁大。
徐雁回的左手无名指带着一枚戒指。圈环细细的,在这个距离下若隐若现。
秦或似乎在云里雾里飞了一趟的脑袋一下就清明了。
他扭头看了看王月谈,对方用疑问的眼神回看他。秦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缄。
王月谈看秦或一张苍白的脸微动,心说这厮喜怒无常也罢,给秦或夹了几筷子大肉,换来口味清淡的秦或一声不满的语气:“你故意的?”
“这是什么话。”王月谈说,“不吃?不吃还我。”
“没说不吃。”秦或说着,还是尝了一口。味道比看起来更清淡。他没吃几口,低声问王月谈:“他为什么会开饭店?”
“我怎么知道。”王月谈翻了个白眼,“不是故意瞒着你。主要怕你尴尬。”
秦或深吸了一口气,早已没了胃口,装模作样地低头随便吃了点菜,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秦或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轻轻按了一把脑袋,一缕本来已经固定到后面的头发又垂下来,在眼皮前乱晃。
五年前,秦或的公司准备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在一场无比成功的谈判后,徐雁回突然辞职。这个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老员工,甚至没有走完一个完整的离职手续。除了在秦或空空荡荡桌面上留下的离职信,没有任何余音。
后来,秦或发现自己的微信被删除,打徐雁回电话也无人接通。徐雁回人间蒸发一般离去,没有跳槽,不是意外,这是一场安排好的失踪,而秦或作为最大的利益相关方,完全不知道理由。
徐雁回打破了他生活中一种无声的宁静,猝不及防地抹去了他习以为常的工作中的舒适圈,没有留下一个合理的原因和解释。
徐雁回做事向来周到,整个职业生涯唯独这件事实在不体面。
但就算再说什么体面,职场中人员流动,错综复杂,人际变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徐雁回的行为最多只是不太道德,却没有带来真正的背刺。秦或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这背后是否有什么更大的阴谋,但无论怎么寻找,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最后,秦或不得不咬牙承认,人来人往,纵使徐雁回再不留情面,最终只是一场不太漂亮的辞职而已。
上司下属,利益关系,哪有那么多情面可言。
只是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好受。烦躁,甚至是怒火中烧。
秦或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冷愤的心情近乎于被背叛。商场是人来人往的地方,所以难得的信任比金子还要可贵。
他回忆了一遍往事,火上心头。
秦或眼色冷冷,捏着杯子,里面倒的是茶。秦昭已经倒上了酒,王月谈喝一点就上脸,满面潮红。秦或不怪王月谈,她的用意秦或能理解。
但徐雁回呢?
他再次看去。徐雁回面色如常,是一种他最常用、最自然的神色,平稳而冷静,眼神微微下垂,似乎是顺着睫毛流露出来的。端着杯子的手上,无名指上的戒指微微闪光。
他之前只知道徐雁回是Beta,没有伴侣。
秦或决定不再看他。
“吃快点,早点走。”秦或扭头对小吴道。后者用力点了点头,像三天没吃上一口饭一样开始野猪般尽力文雅地进食,看得秦或连连叹气。
王月谈和秦昭的声音轰炸般地在耳边响,中间穿插着徐雁回几声温和的回应。
他好像从来不会醉的。明明喝了很多。秦或闭着眼睛想。
闭目养神了几分钟,秦或睁开眼,拍了拍小吴的肩膀,用一种礼貌而阴森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桌上的人,露出了一个不知用意为何的笑容:“赶时间,先走了。”
小吴又用力扒了两口饭,赶快站起来,朝桌上的各位打了声招呼,追了出去。
“……吃挺快哈。”王月谈看着秦或的背影,略微尴尬地又扫了在座的各位一眼。秦或出现在包厢到离开一共还没有二十分钟。
“给他惯得。”秦昭眉头紧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这是他家?”
椅子在地上划过的声音想起,众人看到徐雁回站起来:“小秦总东西忘了,失陪一下。”
徐雁回提着茶桌装着半个剩面包的红塑料袋出了门,门关上的声音很轻。
车钥匙在小吴手上,秦或出包厢前就让小吴把车开出来,他自己站外面吹吹风。
吴淮玉说小也不小了,只是长了张娃娃脸,人又看起来活泼,所以给人的感觉好像还像个大学生似的,其实人相当心细。这位徐老板他确实是第一次听说,上岗这大半年,他也从未见过秦或露出今天看见徐雁回这号人的时候的表情。
吴淮玉琢磨着,忽然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个消息。
那是一个跟了秦或很久的人事部主管,和吴淮玉关系不错,两人在秦或不在偷偷八卦的时候,吴淮玉曾听她用相当感慨的语气描述过去的秦或。
秦或开始自己事业的那一年还很年轻,那年的他意气风发,相当完美主义。虽然听闻出身“豪门”,但从来没有架子。秦或人“冷”下来是后来的事,也不知是一夜之间的变化,还是被时间磨出来的果。
但无论是冷是热,那时的秦或行事都比现在更做事不留余地,若与其站在对立,则听他说一个字都要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刀子割得鲜血直流。对于“自己的人”相当维护,但被当作“自己的人”的门槛却高如登天,秘书一职成日更换。
吴淮玉眨眨眼睛,问:那后来呢?
对方抿了抿嘴,含糊过去:后来啊……后来就这样呗。
吴淮玉一边倒车,一边表情放空地回想了想今日观察到的秦或的异样,又想了想徐雁回,冒出一个似乎不恰当的比喻:原来是上司的白月光秘书。
等他缓缓回神,有人在轻轻敲自己的车窗。吴淮玉把车窗打下来,吓了一跳——说白月光白月光到。
“小吴。”徐雁回温和地笑了笑,把手上的塑料袋递过去,“东西落了。”
吴淮玉赶忙接过来:“真不好意思徐老板……我本来不要了。”
“他知道你是不要了。”徐雁回道,“我只是找个理由过来。”
“您找秦总还有事儿啊?”吴淮玉小心翼翼道,“他在门口等呢,您……”
“我不找他。”徐雁回摇了摇头,“我是来找你的。”
“啊?”吴淮玉受宠若惊,“您说,您说。”
“我看你们秦总有点头痛。”徐雁回轻轻道,垂下眼睛,递过去一个保温袋,“这两份汤,后厨刚刚炖好的,护肝。别说是我给的,懂怎么说吗?”
“徐老板……”小吴呆呆地捏着袋子,虽然已经放到了副驾的地上,但脑子里还有些乱,“这……不合适吧。”
吴淮玉思来想去,觉得类似抢功的行为似乎有些不道德,虽然不知道这位徐老板当年和秦总到底有什么天大的纠葛,但这份汤至少看起来诚意十足。既然如此,就不该经自己手借花献佛。
吴淮玉正准备说些什么拒绝,秦或本人不知是不是等得不耐烦,竟已从远处大摇大摆第亲自走了过来。
二人视线下,秦或熟视无睹地绕过徐雁回,开了后座的门,面无表情,幽幽道:“吴秘,下次年终送你块走得准的表怎么样?”
这种熟视无睹不可谓不是一种脾气。刚刚人多秦或不好发作,此时满身的刺儿看到徐雁回没忍住,又漏了一根出来。
吴淮玉第一次听秦或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吓得差点没窜起来,脚下抹油就想一踩油门赶快走,走前又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后视镜,看见秦或正扭头看窗外,于是对徐雁回快速小声道:“徐老板,加个微信呗。”
徐雁回没反对,二人快速地完成了交接,吴淮玉立刻连滚带爬地准备开着车走了,还不忘没心没肺地对徐雁回招手。
秦或面无表情地关上了车窗。
才开了五六米,秦或从车窗看了一眼,发现徐雁回还站在原地没动。
此时正是晚霞出来的时候,天色阴阴沉沉,又染些暖色,呈现一种惬意的阴暗。他孤零零地站在餐厅门口,一动不动,身上的衬衫被风灌进去,一会一会儿地鼓起来,似乎在恪尽职守地目送他们远离。
秦或又缓缓摇下车窗:“出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儿?”
“小秦总,”徐雁回斟酌片刻,终于开口,“是我让秦总他们瞒着你的。您别怪他们。特别是王姐。”
秦或不动声色地想:几年不见,背锅的本事倒是又长进了。
“还有吗?”秦或淡淡道。
“没什么事了。”徐雁回轻轻点头,“……您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