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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承天救厄 ...

  •   琉国皇城的秋,总裹着一股子清苦又缠绵的香。那香从城南的琉砂园漫出来,顺着青石板路绕进承天门的朱红廊柱,再飘到往来行人的衣襟上,像是要把整座城都浸在这淡紫色的气息里。

      这日辰时刚过,承天门外的石狮子旁围了些百姓,都踮着脚往城门里望——北墨的质子使团今日到,虽说是质子,终究是皇室血脉,寻常人难得见一次外邦皇子的模样。城门内的官道铺着青石板,被昨夜的露水泡得发暗,路边的秋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沾着水珠,风一吹就簌簌落下来,粘在路过的宫人的靴角。

      月尘就是在这时下的马车。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锦袍,料子是北墨常见的云纹缎,却洗得有些发浅,袖口和领口的针脚也看得出是后补的——作为北墨七皇子,又是远驻琉国的质子,他的用度早被太子那边克扣了大半。锦袍下摆沾着旅途的尘土,裤脚还蹭了些马车上的草屑,他下车时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像是怕人看见那处的磨损。腰间只挂着一块墨玉平安扣,玉色是深浓的墨色,边缘被摩挲得光滑,中间穿绳的孔里还留着些浅褐色的痕迹——那是母妃月柔生前用的旧绳,三年前母妃病逝,他就一直戴着这块玉,从未摘过。

      “七皇子,慢些。”侍从书砚连忙上前扶他,这少年是太傅林砚派来跟着他的,性子实诚,一路上总怕他受委屈,此刻见他站稳,又赶紧递上一块帕子,“擦擦汗吧,这琉国的秋,倒比北墨还闷些。”

      月尘接过帕子,是块粗布的,边角绣着极小的墨梅纹——也是母妃宫里旧人做的。他轻轻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没说话,只抬眼望了望承天门的匾额。那匾额是鎏金的,写着“承天”二字,笔锋凌厉,透着琉国皇室的张扬。他想起北墨皇宫的匾额,是黑檀木的,只刻着“永安”二字,低调得很。

      “七皇子,咱们得快点,使臣大人已经在前面等了。”书砚又催了一句,眼神不自觉地往四周扫了扫,带着几分警惕——来之前太傅特意嘱咐过,二皇子最近在找机会对七皇子下手,让他们在琉国境内务必小心。

      月尘点点头,跟着书砚往城门里走。他走得不快,脚步轻,像是怕踩碎了地上的秋英花瓣。路过石狮子时,他瞥见狮子嘴里的铜球,忽然想起小时候母妃带他逛北墨御花园,那里的石狮子嘴里也有这样的铜球,他总喜欢踮着脚去摸,母妃就站在旁边笑,说他“将来定是个心细的”。想到这里,他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腰间的墨玉,玉的凉意在掌心散开,稍微压下了心里的涩意。

      就在这时,一阵风突然吹过,卷起地上的秋英花瓣,迷了人的眼。月尘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两道黑影从旁边的巷子窜出来——那两人穿着黑色的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淬了冷光的眼睛,手里握着短刀,刀身反射着晨光,直刺他的胸口。

      “小心!”书砚的喊声刚落,月尘已经本能地抬臂格挡。他虽不通武艺,却也跟着太傅学过些基本的防身术,此刻手臂撞上刀背,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震得他手臂发麻。锦袍的袖口被刀划破,一道长口子从肘部裂到手腕,露出里面浅灰色的里衣,还渗了点血珠。

      那刺客见一击未中,反手又是一刀,这次是朝着月尘的脖颈去的。月尘往后退了一步,脚下却被路边的石子绊了一下,身子踉跄着要倒。腰间的墨玉平安扣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像是要碎了似的。月尘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伸手去护那玉——这是母妃唯一的遗物了。

      眼看短刀就要碰到他的喉结,月尘甚至能感觉到刀身上的寒气,他闭了闭眼,想着“终究还是逃不过”。可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反而听见“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撒了出来,紧接着就是刺客的闷哼声。

      他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穿着鹅黄宫装的少女站在他身前。少女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发间别着几朵新鲜的秋英,花瓣还沾着露水,鹅黄的宫装裙摆上绣着淡紫色的琉砂花纹,走动时像有蝴蝶在上面飞。她手里拿着一个淡紫色的小瓷瓶,瓶口还在往下掉细碎的晶粉——那晶粉是淡紫色的,像极了琉砂花的颜色,遇着晨光折射出刺目的白光,正好照在刺客的眼睛上。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少女回头看他,眼睛亮得像琉国的琉光星,说话时带着点急促,却依旧清亮。她伸手抓住月尘的手腕,掌心沾着晶粉的凉感,像刚摸过冰。月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拉着往旁边的琉砂花丛里躲。

      那花丛就在承天门的侧边,长得半人高,淡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把两人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月尘蹲在里面,能闻到琉砂花的清苦香,还能感觉到少女的手还握着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很稳。他偷偷抬眼望她,看见她的发梢沾了点晶粉,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想来也是有些紧张的。

      “公主,禁军来了!”不远处传来一个侍女的声音,月尘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侍女服的少女正朝着这边跑,手里还拿着一面宫牌,“我已经让人去报禁军统领了,他们马上就到!”

      鹅黄宫装的少女点点头,松开了月尘的手腕,却又伸手碰了碰他腰间的墨玉:“你的玉没碎,万幸。”她的指尖轻轻蹭过玉面,带着点温热的触感,月尘的耳尖一下子就红了,慌忙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划破的袖口,小声说:“多谢公主相救……不知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城郊的别院取母妃的旧物,正好路过。”少女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倒是你,怎么会被人追杀?看你的衣着,是北墨来的使臣?”

      月尘刚想回答,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禁军来了。为首的禁军统领穿着银色的铠甲,见了鹅黄宫装的少女,立刻单膝跪地:“末将参见九公主!不知公主在此,让公主受惊了!”

      “起来吧。”被称作九公主的少女摆了摆手,指了指刚才刺客逃窜的方向,“刚才有刺客行刺这位北墨的公子,你们赶紧去追,别让他们跑了。”

      “是!”禁军统领应声起身,挥手让手下的人去追刺客,自己则留在原地,恭敬地问,“公主,您没事吧?要不要末将送您回宫?”

      “不用了,我还要去别院。”九公主摇摇头,又回头看了月尘一眼,把手里的瓷瓶递给他,“这晶粉你拿着吧,琉砂花炼的,调香用的巧物,没想到今天还能救急。你伤了手,赶紧找个医官看看。”

      月尘接过瓷瓶,指尖碰到瓶身,感觉上面刻着极小的纹路,像是某种花纹,却又看不太清。他握紧瓷瓶,抬头想再说些感谢的话,却见九公主已经转身跟着侍女走了,鹅黄的裙摆扫过琉砂花丛,带起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脚边。

      “七皇子,您没事吧?”书砚跑了过来,脸上满是后怕,“刚才可吓死我了,还好有那位公主相救……对了,那位是琉国的九公主星姝,听说她是琉国皇帝最宠爱的公主,性子也好,就是喜欢调香,经常去城郊的别院取香料。”

      月尘“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手里的瓷瓶,又摸了摸腰间的墨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软的。他刚想说话,就看见使臣张大人快步走了过来——张大人是北墨派来护送他的使臣,头发已经花白了,此刻脸色却很凝重,拉着月尘就往旁边的巷子走。

      “七皇子,您可吓死老臣了!”张大人的声音压得很低,还在不住地往四周看,“刚才那刺客,是北墨‘影卫’的路数,十有八九是二皇子的人!老臣早就说过,二皇子不会放过您的,现在太子那边还没松口让您回国,您在琉国可得藏好锋芒,别成了他们斗杀的靶子!”

      月尘攥紧了手里的瓷瓶,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张大人说的是实话,太子月瑾嫌他碍眼,二皇子月昭怕他倒向太子,两人都巴不得他死在琉国。他不过是个没了母妃、没了家族势力的皇子,在这夺嫡的棋局里,连颗像样的棋子都算不上,只能像现在这样,躲在异国他乡,连性命都难保。

      “我知道了,张大人。”月尘的声音很轻,却很稳,“我会小心的,不会给北墨添麻烦。”

      张大人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臣知道您委屈,可现在也没办法。咱们先去驿馆,老臣已经让人请了医官,您的手得赶紧处理,别感染了。”

      月尘点点头,跟着张大人往驿馆走。路过刚才的琉砂花丛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淡紫色的花瓣还在随风飘落,像是刚才那位九公主留下的痕迹。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瓷瓶,又碰了碰腰间的墨玉,忽然觉得,这琉国的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

      走了没几步,他感觉鞋底好像沾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片秋英花瓣——想来是刚才九公主发间掉下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捡起来,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像是藏了个小小的秘密。

      书砚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家皇子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笑——自家皇子这是,对那位琉国公主上心了?

      驿馆离承天门不远,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驿馆是琉国专门为外邦使臣准备的,院子里种着些琉砂花,和承天门旁的一样,开得正盛。张大人把月尘送到西厢房,又嘱咐了书砚几句,让他好好照顾月尘,才转身去处理使臣交接的事。

      书砚扶着月尘坐在床沿,刚想去找医官,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请问,北墨的月尘公子在吗?”门外的声音清亮,带着点熟悉的感觉。

      月尘愣了一下,赶紧起身去开门。门一打开,就看见刚才那位九公主星姝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身边还跟着那个青色衣服的侍女画屏。

      “公主?您怎么来了?”月尘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拢了拢破了的袖口。

      星姝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我刚才去别院取了母妃的旧物,想起你伤了手,就顺便带了些伤药和点心过来。画屏说,你们外邦人可能吃不惯琉国的菜,我就带了些桂花糕,你尝尝?”

      月尘赶紧侧身让她们进来,书砚也识趣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星姝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放着一个白玉瓷瓶,还有一碟桂花糕。那瓷瓶和刚才她给月尘的晶粉瓶很像,也是白玉的,瓶身刻着极小的星点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琉砂膏’,母妃说这药治刀伤不留疤,比驿馆的好。”星姝把瓷瓶递给月尘,又拿起一块桂花糕,“你先吃块糕垫垫,医官应该也快到了。”

      月尘接过瓷瓶,指尖又碰到了那些星点纹,这次他看得清楚了,那些纹路像是某种星星的形状,和北墨的墨沉星不太一样,倒像是琉国人口中的琉光星。他把瓷瓶放在桌上,拿起一块桂花糕——糕是温热的,还带着桂花的甜香,咬一口,软糯香甜,比北墨的糕点要细腻些。

      “好吃吗?”星姝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好吃,多谢公主。”月尘的耳尖又红了,赶紧低下头,小口吃着桂花糕。

      星姝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他吃糕的样子,忽然问:“你在北墨,是不是总被太子和二皇子欺负?”

      月尘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见星姝眼里满是好奇,却没有恶意。他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我母妃早逝,没家族撑着,太子嫌我‘碍眼’,二皇子怕我倒向太子,索性想除了我——留我在琉国,对他们都是‘省心’的事。”

      星姝听完,皱了皱眉头,像是很生气的样子:“他们怎么能这样?你又没做错什么!”她顿了顿,又抬头看着月尘,眼里闪着光:“那你就在琉国多待些日子,我带你看琉国的秋英漫山、冬雪覆檐,比北墨热闹些。我还知道一个地方,能看到琉国最美的星星,到时候我带你去。”

      月尘看着她眼底的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他在北墨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母妃去世后,所有人都把他当成透明人,要么就是算计他。他吸了吸鼻子,轻声说:“有你在,待多久都好。”

      星姝的耳尖一下子就红了,她赶紧起身,说:“我该回宫了,母妃还等着我呢。你记得涂药,要是有什么事,就让书砚去宫里找我,我住在凝香殿。”

      月尘点点头,送她到门口。星姝走的时候,袖中又掉了一片琉砂花瓣,正好落在月尘的墨玉上。月尘捡起花瓣,看着星姝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的琉砂花丛中,才转身回房。

      他坐在床沿,拿起桌上的白玉瓷瓶,又摸了摸腰间的墨玉,还有口袋里的秋英花瓣,忽然觉得,这趟琉国之行,或许也不是那么糟糕。

      就在这时,书砚带着医官走了进来。医官给月尘处理了伤口,涂了星姝送来的琉砂膏,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才离开。书砚看着自家皇子手里的瓷瓶,笑着说:“皇子,这位九公主可真是个好人,您要是能和她好好相处,在琉国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月尘没说话,只是看着手里的瓷瓶,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他把瓷瓶和晶粉瓶放在一起,又把那片琉砂花瓣夹在随身携带的书里——那是母妃生前给他的《墨梅诗钞》,里面还夹着母妃的一缕头发。

      窗外的琉砂花还在开着,风吹过,带来阵阵清苦的香。月尘靠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秋英,心里忽然有了个小小的期待——他想看看星姝说的“琉国最美的星星”,想和她一起看秋英漫山,想把北墨的墨梅介绍给她,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凝香殿里,星姝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画屏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块沾了琉砂晶粉的帕子:“公主,您今天怎么对那位北墨皇子这么好啊?陛下不是让您……”

      “我知道父皇的意思。”星姝打断了画屏的话,指尖轻轻碰了碰发间的秋英,“可他看起来那么可怜,又被人追杀,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了,多和他接触接触,也能知道些北墨的事,不是吗?”

      画屏点点头,没再说话。星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耳尖还在发烫——她想起刚才握着月尘手腕时的触感,想起他耳尖泛红的样子,想起他说“有你在,待多久都好”时的温柔,心里忽然觉得,这琉国的秋,好像也比平时热闹了些。

      她拿起桌上的调香盒,里面放着些琉砂花瓣和晶粉。她挑了些晶粉,放在手心,看着那些淡紫色的粉末在阳光下闪着光,忽然想起月尘腰间的墨玉——那玉的颜色真好看,像极了北墨的墨沉星。

      “画屏,明天我还要去驿馆。”星姝忽然说。

      “公主,您明天不是要去琉砂园采花吗?”画屏有些疑惑。

      “采花可以后天去。”星姝笑了笑,眼里闪着光,“我得去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顺便……再带些桂花糕给他。”

      画屏看着自家公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自家公主这是,对那位北墨皇子上心了?

      而此时的驿馆西厢房里,月尘正拿着那本《墨梅诗钞》,翻到夹着琉砂花瓣的那一页。他看着花瓣上的纹路,又想起星姝发间的秋英,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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