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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争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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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芸韵眼圈泛红,圆滚的泪珠滑落脸庞,她早已无声哭过一场,打湿了精心描绘的妆容。
她第一个出声:“好,我愿意。”声音在安静的周遭格外清晰,“我知道你们没有神通广大的能力,不可能顾及到所有人。”
“但自从发现我们的存在后,你们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关注我们,照顾我们。我不代表别人,只说我自己的感受,你们做得够诚意了!”
彭芸韵注视林长空,泪光中带着笑:“我愿意相信,那些不知情的大众一旦知晓我们的遭遇,会表现得比你们更好!”
在座的其余人听着这番乐观的话,有些人觉得可笑,但大部分人都红了眼眶。
语言是传递力量最直接的途径。李谓的话、林长空的话、彭芸韵的话,无一不在搅乱他们用多年时间才勉强维持平静的心海。
那片需要用一生去填平的苦海,原以为是精卫填海的孤身挣扎,谁曾想竟变成了愚公移山的众志成城。不再是一个人的独自救赎了,内心的海域会被那些纷至沓来的关怀酿成灿烂花海。
其他人也纷纷出声:
“我同意药剂继续研究。我不相信这世上好心人多,但我知道,人得了好处嘴会自动说好话。或许那些话只有丁点儿的真心,但我确实需要安慰,需要那么点的真心。”
“我也同意,我还记得33号,那个小胖墩……抢食时他总能拿第一,却不会将食物吃完而是偷偷分给我们,可惜他……我希望他不光被我记住,还能被更多的人记住!不会因为哪天我不在了,他连一个记得他的人都没有了。”
“我也是……可以把我们都还记得的人记下来吗?记下他们的名字,记下那些经历,写成故事,警示后来人别再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了!”
“……”
听着越来越多的人发声,李谓抬手抹了把眼角,“都听你们的。”
林长空郑重颔首:“大家的诉求,控险局会全力落实。”
有时,看似妄想的事,真会因众人的坚持而成为现实。
就在事情都往好的方面想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良好的氛围。
“我有个问题。”
7号——桂子霖阴沉着脸站起身:“请问,要是我们不同意药剂的研究,控险局是不是就不打算公开我们的事了?继续像以前一样,用‘维护社会稳定’当借口,封存我们的遭遇?”
虞成乐看向桂子霖,认出他是刚进教室时那几个气质阴郁的青年之一。
“不会!”林长空斩钉截铁,“无论药剂后续是否被允许研究,各位的经历都一定会向社会公开。当初选择暂缓公布,是因为主犯在逃、事态未明。在真相残缺的情况下贸然公开,只会引发社会恐慌,对各位的处境也并无实质帮助。”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每个字都铿锵有力:“如今主犯已落网,这件事再也没有被掩盖的理由。一个健康的社会,不能只用光鲜的新闻粉饰太平!敢于揭露黑暗,才是对受害者真正的告慰,也是对潜在恶行最有力的震慑。”
“倘若药剂能被用于研究,”林长空稍作停顿,语气沉缓下来,却仿佛带着更深的分量,“当大众真正了解这一切之后,他们的关切将不再只是停留在言语!而会化作具体的行动,自发地为你们真正做些什么。”
“哼!”桂子霖冷笑,语气尖酸刻薄:“自发做点什么?我们可是被迫承受即使用一生都无法治愈的伤痛!你居然想着让别人用几句轻飘飘的慰问、眼泪,去换取使用在祸害我们的基础上研究出来的药剂!你觉得我们很贱吗?还是觉得我们的苦难很轻微?根本不值一提!”
他胸膛起伏,表情很是愤怒,“我是7号,最早的那批实验体。我经历了9年惨无人道的实验……第一批孩子里,就我和5号活了下来!我的怨恨,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能化解的吗?更何况这些话语还出自未经我苦的人嘴里!”
“还有那些已经走了的人,谁知道这世界有没有灵魂?他们要是有灵,会愿意被一群根本不懂我们痛的人‘关心’?有谁能通灵问问他们想法的?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被那群人所谓的悼念打扰?!”
桂子霖看看这边的人,又看看那边的人,得到的是沉默。他不屑一笑,大声道:“你们一个个在这儿哭什么?说话啊!有的人煽什么情?真觉得几句好话,你们就能被安慰到?我可不能!”
小部分没哭的人终于发言,他们并不需要未经其苦的人轻飘飘地关怀!
反对的人出声道:
“我也不能!我对药剂的处置不感兴趣,但我关心一旦我们的事被公布,会不会有一些爱心泛滥的人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不需要怜悯式的关心!”
“对,老实说,我比较自私。药剂可以研究,不过能用的只有我们这些实验受害者,其他人都不能用!凭什么用折磨我们换来的成果,要被什么都没付出的人享用!”
“我也是,我没那么贱!我不想揭开自己的伤疤,去换得别人莫名其妙的关怀!”
反对的声音一出,原本被触动的氛围骤然冷却。
是的,任何事都有好坏两面。即使是自己花高价买来的商品,也不一定合自己的意。何况是血淋淋的经历?又有谁知,那些遭遇一旦公开,他们会迎来怎样的言论?
李谓与林长空对视一眼,两人一退一进。
李谓抬手示意,接过话头:“psi-2药剂应用价值非常高,可以说它可以实现让我们所有人的精神力都达到S级或之上的愿想,不再遥不可及。但是它的诞生建立在大家的痛苦之上,你们对此不满是理所应当的!”
“如果药剂的存在被大众知晓,秉着利己的本性,他们必然推动继续研究药剂成为唯一的结果。可是,现实是他们并不知晓药剂的存在,选择权在我们手中!我们不用面临‘少数服从多数‘的被迫妥协!我直说了,哪怕只有一人提出反对药剂的研究,psi-2药剂就只有销毁的结局!”
林长空紧随其后:“我以控险局局长的身份担保,只要有一人反对,药剂必毁。”
话音落下,全面鸦雀无声。
短暂的寂静后,桂子霖鼓起掌来:“好!我就听得进站在我们角度说出来的话。”他环顾周围,拍胸道:“从我开始,我反对药剂的研究!”
另一道掌声响起,清朗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边:“好!那从我开始,我支持药剂的研究。”
虞成乐站起身,他将控险局徽章高高举起,“大家请看一下我手中的徽章,我目前在控险局任职,ZS实验室的案件我正参与收尾……”
虞成乐一步一脚印,缓缓走向桂子霖,清正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他身上。
“大家获救的那天,我被沈以诚抓去当了人质。就因为我这个人质,他和王卓睿才在逃多年并继续犯案!”
虞成乐在距离桂子霖两步处停下,“所以,我加入控险局,就是为了亲手抓住他们!”
他望向众人,声音微微发紧:“我想问问大家……你们会怪我吗?”随即他看向桂子霖,“被实验折磨整整9年的你……会怪我吗?”
“是我,让沈以诚和王卓睿逍遥法外多年,给足了他们研究药剂的时间,并且还研制成功!明明大家多年来深受创伤折磨,可施暴者们的头子却在享受逃脱的狂喜!”
桂子霖皱起眉,对着面前正气凌然又带着几分忐忑的男人道:“为什么要怪你?那是他们卑鄙,为逃命不择手段!你只是恰好被选中抓去当了人质!没有你,人质便会是其他人。”
立刻有人接着安慰:
“对啊,你只是运气不好,别把错事往自己身上揽。”
“同意,哥们别内耗!”
“……”
虞成乐听到一句接着一句的安慰,喉头发哽。他深深吸了口气,向四周看去:“谢谢你们……我以为我得到的都是指责,从不敢想我能得到这么多的安慰。”
桂子霖拍了拍他的肩:“凡事往坏处想,心理做好了建设,那么面对实际情况时往往会有惊喜等着你。请问,这个惊喜能消除你心里对自己的责怪吗?”
“能。”虞成乐直视他的眼睛,“请问你呢?选择销毁药剂,是觉得大众会做忘本的事吗?你考虑到药剂要是被研究好了,本来对精神力提升的需求极低的大众,忽然之间就被过渡满足,他们自然而然地会尊敬对药剂的研究做出过贡献的人。”
“所以我们的遭遇公开后,很可能得到的是正面的回应。只是,人会忘本,从过去到现在忘本的事屡屡发生。你在担心,他们对精神力提升的需求要是提高了不知多少倍,一旦药剂的作用无法再满足他们对高阶精神力的追求时,他们就会做出一边用着我们血泪制成的药剂,一边贬低我们遭遇的事?!”
他模仿着某种冰冷的腔调,字字戳心:“他们会说:那些实验受害者的事炒过头了吧?哪个重大成果不得付出点代价?总揪着过去那点疼喊委屈,有意思吗?他们该不会想靠这点牺牲讹一辈子关注吧?我们要是用了药剂是不是就得看他们脸色了?无耻!……”
说着这些假想话时,虞成乐委屈的怒火不断从心底涌上来。他不得不止住话语,稳定情绪先。
其余人也因虞成乐的话而脸色大变,有的人不禁捂住心脏,有的人甚至眼冒火光。
停顿几秒,虞成乐接着道:“你设想过这些场景,因此你在害怕我们会被一开始的友好言论暖化了冰固堆砌的雪垒,却又要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冷言冷语……刺穿了修修补补后,好不容易缝合的心脏!对不对?”
虞成乐直直看着桂子霖,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桂子霖半张着口,心绪缭乱的他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回答虞成乐。他之所以不同意药剂的研究,确实是设想过大众凉薄的反应,一想到会有如此的反应,他恨不得自己亲手销毁药剂,绝不给白眼狼丝毫便宜可占!
他厌恶听到别人说,他将自己的过往伤痛当作是讨要好处的筹码!那是侮辱!
虞成乐观察桂子霖错愕的神情,知道自己猜对了。
“对不起,我说谎了。”他忽然道:“我并不同意药剂的研究,我只是不反感研究药剂!”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他对呆住的桂子霖解释道:“我撒谎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现实本就捉摸不透。就像我说的话,是真是假难以分辨。即使你能,我也可以反悔我说过的话。对此,你能怎么办?”
虞成乐转向众人,语气坚定:“要是我,我会用尽全力让自己认定的事成真!与其揣测捉摸不定的情况,不如将它变为自己想要争取的结果!我们的遭遇要是被大众知晓,可能会听到善意的关心,也可能会听到恶意的辱骂。”
“可是今天的我们,已早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孩子,而是具有反抗能力的成年人!听到不好的言论、恶心的话语,我们可以不听、可以怼回去!想要伤害我们的人,在行动前都要好生掂量我们能不能任其摆布。倘若不能,他们就得将那些想法烂在肚子里,独自消化。”
“所以,别怕什么忘不忘本。”虞成乐对桂子霖道:“他们能做的我们也能做!他们要是给我们善意的暖语,我们就收下道谢;他们要是给寒心的恶语,我们就原样奉还!”
“我坚信,说恶语的人都是些乌合之众!他们是一群人,我们也是一群人。更何况我们身后还有控险局,控险局身后是国家!”
虞成乐伸手轻锤桂子霖心脏的部位,“我们可以一直埋怨自己的遭遇,不愿释怀过去,愤恨害自己如此痛苦的所有施暴者……但做这些的前提是,别把自己困在痛苦里,拒接与痛苦说再见!”
“余生还长,请让自己……过得幸福!”虞成乐看着对方滚落的泪水,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他不想让这些获救的同伴只是躯体得救,可心灵还困在那方狭小阴暗的实验室。
那里已经困死太多条生命,如今拆毁它的时候到了,不将它夷为平地决不罢休!况且,一直让自己停留在痛苦里,何尝不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继续伤害那个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己?
请爱护自己吧!
视作软弱的泪水毫无预兆地顺着脸庞滑落,桂子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在人前哭,暴露自己的委屈……可现实总让他违心。
明明自己在哭泣就会被哄的年纪里遭尽了人性的毒打,为何又要在哭泣就会被嫌软弱的年纪里触到人心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