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标记》落山青

1、迷乱

　　01 迷乱

　　昏暗的房间内，朗姆酒的味道混着些许麝香，橙花的甜腻中又糅进了烟草叶难以避开的辛辣。

　　一夜荒唐。

　　“刷啦”一声，厚重的窗帘被打开，日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驱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旖旎。

　　湖绿色的眸光顺着熹微晨色落在那张凌乱的大床上，视线所及，尽是一片斑驳绯色。
　　床尾微微卷起的西装裤脚，更是给昨夜的那场迷乱，添了份仓皇的证据。

　　须臾，床上的那抹绯色轻轻动了动，半悬在床边的长裤“咚”的一声坠地。
　　紧接着，一道微哑的嗓音打破了寂静。

　　“程……烬？”

　　残着一分缱绻的话音入耳，男人这才掀起眼皮看向不远处的身影，倏地，自嗓底溢出一声极轻的讽笑。

　　“昨晚上我就和您通过姓名了，怎么？戚总记性这么差？”

　　啪擦一声轻响，男人燃起一根香烟倚在墙边，云雾缭绕间，偌大的房间重归岑寂。
　　又过了许久，久到烟气散尽，火星燎了指尖，他似是这才想起来一般，回到床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支通用型抑制剂丢在了两人中央。

　　“这东西，戚总应该还用的上，省得出去了还要被人指摘。”

　　戚寒朔看着那支抑制剂，神色猛地一变，下意识从床上坐起来，烟灰色的瞳仁死死盯向窗边的金发男人。

　　“你什么意思？”

　　程无烬没有回答，只将燃尽的烟随手丢弃，略带暧昧的视线自下而上划过床上那具欲色还未褪尽的躯体，最终停在了后颈处有些红肿的腺体上。

　　虽说已然经过一番安抚，可或许因为眼前这人是戚家这一辈里难得一见的S级Omega，尽管隔着些距离，程无烬还是能闻到空中愈发浓郁的橙花香气。

　　同昨夜一样。

　　-

　　戚家作为燕城为数不多的老牌豪门之一，集团业务遍布各个行业，但要数最为出名的，便是掌控如今娱乐圈近半数优质资源，旗下艺人各大奖项拿到手软，甚至现下当红男团都要喊一声老东家的桑梧传媒。

　　可再红的艺人，也不过是舞台和荧幕上的那张脸，背后的资本，才真正决定着流量的走向。
　　而让桑梧传媒火出圈的，还得看他们的首席执行官，戚寒朔戚总。

　　先不说戚寒朔在事业上有多少功绩，单单因为他作为一个Omega，身居高位却至今未婚，就已经让许多自诩优质的Alpha望而却步。
　　更不用说传闻中，这位戚总在学生时代有一位始终放不下的白月光。而且据圈内爆料，那个白月光……似乎和早就覆灭的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有大胆的网友猜测——戚总心中的白月光，就是当年程家出事后，失踪的程大少爷。

　　“哎我说橙子，这说的该不会是你吧？而且这个戚总，你不觉得有点眼熟吗？”
　　友人带着细微电流的声音透过听筒钻入耳中，听起来有些失真。
　　“就……有点儿像当年在学校那会儿追过你的那个软O。”

　　程无烬看着手中的资料，视线划过照片上那人的侧脸，嗤了一声。
　　“什么软O？没印象。”他关掉页面，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大楼，语气悠然，“当年追过哥们儿的人排起队来能绕燕城二环两圈。”

　　“谁还特意去记一个无名小卒？”
　　“我啊，现在只想拍个电影，然后……扬名立万。”

　　说着，男人瞥了一眼斜上方的桑树logo，眼底划过一抹暗色。他不动声色理了理袖口，片刻后，对着话筒轻笑了声。

　　“行了，年会快开始了，我进去了，回头再聊。”

　　话音落，程无烬切断电话，在大楼保安的注视下，从西服内袋中取出一张烫金的邀请函递了过去。随后，在对方陡然变得恭敬的眼神中走进了这栋有些异常气派的大楼。

　　-

　　这里是桑梧传媒的总部。
　　身为桑梧旗下子公司蚕梦娱乐的签约艺人，程无烬今天来到这里，是作为蚕梦近一年来的优秀新人代表，被派遣到总部参加一年一度的公司年会。
　　相比于业界其他娱乐公司年会上层出不穷的各类表演，桑梧传媒的年会，更像是一场仅有真正的上流才能够参加的晚宴。

　　在此之前，程无烬并没有参与过这样规模盛大的宴会——来客皆是荧幕电视中叫的上名字的角色。不仅仅是艺人，圈内知名的资方和工作室代表也都受到了邀请。

　　他来的并不算早，甫一踏入宴会厅的大门，舒缓的华尔兹便裹挟着人声，如同潮水般向他涌了过来。高雅的音乐伴着嘈杂钻入耳中，滞涩得近乎让人喘不过气。

　　男人随意笑了笑，从侍者手中的托盘上取走一杯香槟，独自走向了没什么人的角落。视线透过五光十色的霓虹落在远方的舞池中央，有那么恍惚的一瞬，他好似又看到了当年站在聚光灯下的那对年轻身影。
　　他的父亲们。

　　“七年？八年？还是十年？真是……好久不见了。”
　　程无烬收回目光，端起玻璃杯细细品了一口。水晶灯的照射下，酒液轻晃着，好似一片波澜的碎金。

　　“什么十年？程哥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啊？我找你找了好——半天。怎么？大明星不去前面凑凑？你这么大一个优质帅A，肯定能吸引不少漂亮小O的目光。”

　　“没什么，”程无烬一口喝干剩下的香槟，嘴角一扯，勾出一抹有些邪气的笑，“你说的对，等你程哥上去秀上一秀，明天定能给你找个漂亮嫂子回来。”
　　说着，他顺手将空掉的酒杯搁在身边小桌之上，没再看说话人一眼，随意摆了摆手，转身迈入了那令人向往的纸醉金迷中。

　　-

　　人声鼎沸的酒会深处，男人独自立在落地窗前。在他手中，一杯浅粉色的酒散发出迷人的醉香。

　　“戚总，您真的打算……”
　　视线穿透面前的玻璃，戚寒朔的目光自人海中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上。
　　灯光洒在那人的发丝上，好似为那道身影镀上了一层香槟色的金边。

　　戚寒朔一顿，指节下意识紧了紧，再开口时，素来平静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
　　“嗯。”
　　“程家底蕴深厚，就算家主出了什么事，程家大少也不会有事。他是他们家那一代中天赋最高的Alpha，况且当年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不是么？”

　　助理看着自家上司，心中暗暗不满。
　　他们老板什么都好，还是这么优秀的一个O，这么多年来早就成了Omega群体的榜样，要钱有钱，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甚至比很多Alpha都强上不少，怎么偏偏……
　　偏偏是个恋爱脑？

　　距离程家覆灭已经过去近十年，程家那位大少也已经失踪了十年，老板怎么就这么拧巴，十年了，也不愿意相信……那位已经不在了呢？
　　还……
　　助理顺着戚寒朔的视线看向场内，撇了撇嘴。
　　还为了怀念那人，找来这么一个……！

　　戚寒朔把助理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他微垂着眉眼，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十年了。
　　他把自己活成了那个人的模样，可到底……

　　男人又禁不住看了一眼舞池中央的人，怔忡之间，他好像又闻到了熟悉的朗姆酒香味。
　　回过神来，戚寒朔这才想起这股气味来自今天出门前特意喷的香水——Replica的爵士俱乐部。
　　而爵士俱乐部里面的一味主调，正是略有些发甜的朗姆酒。

　　喉结轻轻滚了滚，戚寒朔没有再理会助理，径自从玻璃后走了出去。
　　马上就要轮到他上台发言了。

　　而在他身后的圆桌上，一滴粉色的液体自杯壁滑落，静静落入空荡的锥形杯底。

　　-

　　“……接下来，有请桑梧传媒执行总裁——戚寒朔先生为我们致辞。欢迎戚总！”

　　舞池边缘，程无烬懒散打了个哈欠，并没有在意台上的司仪在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抹淡淡的橙花香气钻入程无烬的鼻腔，引得他禁不住皱了皱眉。
　　尽管他今天特意洒了点友人推荐的橙子香水，可眼下这股气息，分明不是普通的果香。

　　更像是……和那种奇异的白色小花有关的味道，又或者说，信息素。

　　程无烬扬了扬眉，视线循着这股有些似曾相识的香味，定格在了从宴会厅二楼缓步而下的那个人身上。

　　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长身玉立，金属质感的袖扣折射出细碎的微光。打眼看去估摸着有一米八——这样的身高在Omega中实在罕见。

　　视线仅仅多停留了两秒，程无烬便被那双镜片之下，眼尾上挑、有些犀利的丹凤眼勾去了全部注意。

　　不加一丝一毫遮掩的目光划过男人颜色浅淡的薄唇，舌尖抵了抵齿尖，他下意识眯了下眼——

　　强制发情的……Omega？
　　有点儿意思。

　　倏地，一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瞳骤然撞进了他的视线。有那么一瞬，程无烬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匹雪原中的孤狼。
　　冷极了。

　　下一刻，他脸上扬起了一抹极度嚣张的笑。

　　尽管隔着人群，可戚寒朔分明看到他嘴唇微动，吐出了一句无声的：

　　——“别来无恙，戚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