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千万重》石见山

28、第二十八章 喜欢

　　人的生命当中，有些话需要一而再而□□复交心却还是三缄其口，有些话只是寥寥数语却能蕴含深邃的情感。

　　韩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连缺席了午饭和晚饭。林师母问宋绩溪，她将脑门埋在碗里，只一味摇头。
　　两位老师对望一眼，吃瓜的心情按捺不住，但最终还是沉住了气。

　　乡间的夜里并不安静，热闹的虫鸣此起彼伏，远处的山林偶尔也传来阵阵鸟吟。宋绩溪回到了自己的小长桌前，暖黄的灯光肆意地洒在上面，修补好的纸张一页一页地铺开来，背着光的地方，墨香传来。
　　她无意识地看向房间的对角，往日里那里应当坐着韩重，要么拿着书册翻看，要么起身伸个懒腰活动筋骨。韩重这人学习什么都很认真，他是一个天生就会学习的人，修复他从未接触，却能在观察中找到痕迹，从书籍中找到方法，再从自己的经验中找到佐证。
　　宋绩溪有时也想，要是她和韩重是同时接触到古籍修复这门手艺，谁又会更胜一筹呢？大概是韩重吧。

　　“扣扣。”
　　窗户外的小门被敲响，宋绩溪抬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先是一轮月亮。她恍惚了一下，看清了月亮旁边的人。
　　“宋绩溪，我想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我作为一个非遗文化传承人，我的责任就是将文化传递出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坚定，“而我这些年也一直在做这件事。”

　　宋绩溪有些疑惑：韩重说这个的意思是？
　　月亮下愈发俊朗的年轻男人继续说：“但我不觉得我的人生只有那一件事。那只是我的工作，我最初去做的时候只是因为喜欢，后来喜欢的人多了，他们开始给我上价值，说我是文化的继承者传播者发扬者，但这些都不是我最初的想法。”
　　“就像高中语文阅读理解，你问原作者，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做满分。我也一样，我是因为喜欢去做的，而不是因为应该去做而做的。”

　　他好像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话，宋绩溪眨了眨眼，月亮彻底被韩重挡住，身后的月光水一般地裹住了韩重宽厚的肩膀。
　　“所以，我现在喜欢这里，喜欢修复，喜欢……”韩重珍重地看向宋绩溪，从前初见时的见义勇为，后来久别重逢的微凉细雨，再到现在的朝夕相处，他确切地肯定自己想要什么，他说：“喜欢你。”
　　“所以我想和你在一起。”

　　月色仍如水，廊道上，一窗之隔，一坐一站，一俯一仰。林中不知惊动了什么，一串长长的鸟鸣冲了上来。

　　宋绩溪收回视线，近乎慌乱地看向桌上的纸张，纸张被微风带动，扑簌簌的，她的手在桌下握成拳，止不住地颤抖出卖了她的躲闪。
　　有些话如果不能一气呵成，想再开口就困难了。
　　许是怕宋绩溪继续尴尬，韩重转身面向月亮，将宋绩溪的慌张放在身后，他说：“我知道这很突兀，但我是想让你知道，就像昨晚林老师说的那样，我应该为自己搏一搏，而不是眼睁睁地等着喜欢的人把我赶走。”

　　“我没有赶你走！”宋绩溪急着反驳，却又突然觉得在这个关头反驳倒像是主动承认了什么，她羞红了脸。
　　韩重的嘴角勾起，语气带着笑意：“是我不想离开你，是我想赖在你身边陪着你，是我舍不得。”

　　“韩重！你不要再说了！”宋绩溪羞愤难当，她几乎带着点自暴自弃，“我这样的人，无趣得很，你为什么……”她说不出那三个字，心中却又忍不住想知道答案。

　　她的一生，前半辈子为非作歹作威作福，后来遭了报应，后半辈子浑浑噩噩颠沛流离。她想不通，这样的自己，自己都厌弃的自己，怎么会有人喜欢。

　　“因为你特别特别好。”韩重的每一个字都郑重万分，生怕自己的情感表达不到位，他甚至顿了下来，那声音离宋绩溪又近了几分。
　　“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怎么那么好。”
　　“第二次你带着小碎花伞来接我，穿着那条白裙子就像是仙女一样。”
　　“后来我们一直在一起，你总是笑着，工作时认真，休息时有趣，我特别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他有很多衷肠想要诉说，又怕一下子太过猛烈吓到这个多敏多思的姑娘。
　　她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开朗恣意，韩重看得出来，现在的宋绩溪，害怕得到。
　　所以她才会在那一晚问出：谁又愿意去了解一个全新的陌生人呢？凭着见色起意的感情吗？
　　她对于情感的建立是畏惧的，因为她曾在这里头撞得头破血流。

　　韩重彻底滑坐在地上，背靠着粗粝的墙，微微仰头，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明月上，不知道屋里的宋绩溪现在是什么样子，是害羞？还是害怕？是紧张？还是在想如何拒绝？
　　他忽然不在意了，怦怦直跳的心脏落回胸腔，他的声音轻轻浅浅却情深义重：“我欲将心向明月。”
　　“你就是明月。”

　　宋绩溪逃命一般地跑出了小工作间，看到窗户下坐着的韩重，她咽了咽口水，通红的脖颈和耳垂暴露了她的情绪。
　　但这份爱，她无法回应。
　　她太乱了，还理不清自己凭什么值得爱。

　　此时此刻，她只想逃避。
　　她匆匆走过去，路过韩重时还偏头躲了一下，下楼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咬牙回头对韩重说：“韩重，我……没办法，这太突然了。”我回应不了你。
　　她很挣扎，爱的表达于她，太难太难了。

　　韩重连忙站起来：“是我唐突。”
　　“我真的只是……”
　　“你不要再说了，我们都冷静冷静吧，或许你对我就是好奇，好奇不是喜欢，你再想想。”
　　宋绩溪拼命找借口告诉自己，那不是喜欢。

　　韩重想反驳，可看到宋绩溪几乎急哭了的表情，他最终将那些推心置腹都咽了回去。时间还长，至少现在，宋绩溪不会再赶他走了，那他就有机会。

　　一个普通而又平静的夜被搅和得像烂糊的胶，粘的到处都是，尤其是心上。

　　宋绩溪整夜未眠，许久没有出现的失眠再次涌上来。不同于从前，这一次，她的脑子有具体的画面。

　　“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怎么那么好。”
　　哪有这么好，我连话都没有跟他说。

　　“第二次你带着小碎花伞来接我，穿着那条白裙子就像是仙女一样。”
　　话说，穿白裙子的就是仙女了，那古城每天都有八百个穿白裙披肩的超级美少女了。

　　“后来我们一直在一起，你总是笑着，工作时认真，休息时有趣，我特别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他不是一直在工作吗？怎么会观察我？他看着那么认真，原来也在摸鱼吗？

　　怎么能那么轻易的就说出喜欢？真的想清楚想明白了吗？喜欢她的什么？她这样一个没有优点害了家人的人，为什么要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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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缺觉的后遗症就是宋绩溪的脑子开始混乱，她越想越烦，越想越想不明白。最后她终于在一团糨糊的脑子里发现了一件事：
　　韩重是被她的表象所迷惑了，他还不知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如果他知道了他就不会再喜欢自己了，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自己。

　　她决定了，她要告诉韩重，她宋绩溪曾是一个……那样的人。

　　可那样的自己又是怎样的呢？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拼命地在逃避织就的大网里东闯西撞，几乎就要蹦出来，她头疼欲裂。
　　拿出许久未吃的药干咽了两片。

　　直到外面的天光一点点明亮，宋绩溪坐起来，彻夜未眠的痕迹就是两个鸡蛋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
　　她拿出手机，给江雅拨去电话。
　　她觉得自己没办法了，那突如其来的喜欢，打碎了她伪装出来的全部从容。

　　凌晨五点三十七分，江雅秒接电话。
　　“怎么了？阿溪。”向来冷静语气冷冰冰的人话里带着点说不清楚为何的不安与试探，但宋绩溪此刻脑子完全下线，她一点也未察觉出来。

　　“阿雅……”宋绩溪的嗓子干得几乎冒了烟，她侧头看见床边化妆镜上自己颓败的面容，真是可笑，居然只是一夜，她就已经上火到连嘴角都起了大颗的燎泡。
　　“我现在有些难过。”

　　“你看手机了？”江雅的声音激动，完全掩饰不住的生气涌了出来，连状态不在线的宋绩溪都感受到了。
　　“手机怎么了？”她看了一眼屏幕，但对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有效信息，赶紧说道：“没什么？”
　　“别多想。”
　　宋绩溪笑了，还能想什么，韩重已经把她的CPU炸了，她现在什么也想不到。

　　电话里，江雅那边有些吵闹，宋绩溪以为她还在酒吧，好心提醒了一句：“阿雅，那么晚了，少在酒吧游荡，早点回家休息。”对于好友，她总是忍不住关心。
　　“你到底怎么了？嗓子成这样了？”江雅有些不高兴地问。
　　“呃……”宋绩溪思来想去，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大概是熬夜导致的神经衰弱，她胡言乱语了一通，江雅没听明白。

　　最后宋绩溪叹了口气，“算了，等过几天我这儿的工作干完了回来跟你说。”
　　告辞之际，江雅难得有闲心关心起宋绩溪的工作：“阿溪，你在江老师那里一定要好好工作，平时多陪两位老师出去转转，少玩点手机知道不？不用着急回来，等我忙完这......等我过几天去看你。”

　　江雅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吵了起来，宋绩溪还没来得及问，电话就已经挂断了。
　　隐约的，她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心里紧紧地揪在一起。

　　她看了一眼手上已经黑屏的手机，还在发愣，忽然，有人敲门。
　　是林师母。
　　“阿溪，你醒了吗？”林师母小心翼翼地问。
　　宋绩溪过去打开门，说：“怎么了师母，我刚刚醒。”

　　林师母快速扫了一眼宋绩溪的手，指着她的手机说：“我和你老师的手机昨天不小心掉水里了，我们俩那个老古董，不防水的，可今天有个要紧电话要打，你的手机能借我用用不？”

　　昨天是听江老师说了一嘴今天有人会联系他新的修复工作，所以她没多想，自然而然地递过去：“师母，随便用，我没有密码。”

　　自从正式开始修复工作，宋绩溪就没怎么碰过手机，对她来说，手机可有可无。
　　林师母拿到手机，似松了好大一口气般，立刻将手机揣进兜里，对宋绩溪说：“阿溪，你赶紧去休息吧，那么大黑眼圈，也不知道昨晚干啥去了。”
　　她嘟嘟囔囔，“韩重也是，一大早就顶着一双大黑眼圈走了，这种时候，他怎么能走呢……”
　　林师母有些生气，没注意到宋绩溪的表情变了。
　　“师母，你是说韩重走了？”宋绩溪的语气平平，难辨情绪。
　　林师母点头：“一大早就走了。”

　　宋绩溪嗤笑了一声，近乎自嘲，果然，只是一时冲动说说而已。她还没有说那些事呢，人就已经想明白连夜跑路了。

　　她回到床上，一头扎进被子里，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她就知道，她知道的……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地爱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