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千万重》石见山

26、第二十六章 爱

　　“有点眉目，但还没完全确认。”电话那头的人懒洋洋的，语气颇为稀奇，“没想到啊，你居然也有求我办事的一天。”
　　“被欺负那个是你女朋友？你那么上心。”

　　“少吃点瓜不会死。”他怼了发小一句，继续说：“尽快找到那个人的踪迹，有些事不能就这么了了。”
　　韩重言语冷厉，这与他暴露在人前的形象极为不符，大概是要查的事情不算美丽，加之对面的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好友，他也露出了几分狠戾。

　　“得嘞。”发小又说：“这几天网上大传你的绯闻，真的假的啊？”
　　吃瓜本性难移，韩重正要挂断电话，那头的声音就传来了：“你可别急着挂电话，我认真的。”
　　“那姑娘不错，而且，你查的那个人就跟她有关吧。”不是询问，而是笃定，“我查的时候发现一些东西，有些照片，跟着姑娘有关，你看看要不要给你发过来。”
　　发小向来一副“万事自有定数”的闲散模样，提到这照片，却变得有些不忍：“真够没人性的，一个小姑娘，居然给她拍这种照片。”

　　韩重听见对面骂了一句，随后三张照片出现在聊天界面。
　　“我会尽快查，这人我来收拾，你如果是认真的，可千万要对嫂子好点。”他相当自然而又面不改色地换了称呼。

　　韩重懒得搭理，他本来是斜靠在二楼廊柱上的舒适姿势，此刻却不自觉地站直，他想点开看，但又忍不住害怕点开后看到的一切。
　　同桌的语音还如在耳侧。
　　“你不知道，那些照片在学校疯传，除了网上，还有打印出来丢在校园里的。”
　　“密密麻麻的，老师们拦都拦不住。”
　　“她人缘不错，好多人都出来说那是p的，大家都不相信，但照片传了出去，外校总是有人来堵她。”

　　指尖颤抖，那三张几乎是肮脏到了极致的照片跳了出来。一张照片要想看清所有人的脸，需要高清的相机，高超的技术，以及高级的站位。这张里面，人数绝对不少，但能够依稀看清脸的只有一个人。
　　她的眼睛闭着，讳莫如深的朦朦胧胧的照片里，看不清究竟是真是假。

　　攥紧的拳头暴露了愤怒的心绪，韩重胸口不断起伏。
　　他不敢想象，那些照片究竟是怎样来的。他从十七岁就开始接触拍摄，是PS还是实拍，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模糊的噪点，那些严丝合缝的细节，没有人能P出来，那就是真的！

　　一个女孩的清誉被肆意践踏，花一样的年纪牵扯到这样丑恶的事情中去，她还为此失去了双亲。韩重恨得牙关咬紧，唇齿几乎要磨出血迹来。
　　强烈的情感笼罩着，韩重几乎是立刻就想找到那个人，食其肉饮其血。

　　“韩重！”忽地，温和的呼喊将他带出了浓烈的恨，这世间草长莺飞绿意盎然，他的视线垂下，楼下站着的女孩早已褪去曾经的青涩。但眉目已然赋上了岁月馈赠的温柔。
　　“师母做了冰酿醪糟，下来喝点？”

　　他的视线彻底垂下，那些复杂的情绪被埋到心底，应了声：“好。”

　　冰酿醪糟甜甜的，在暑热正盛的季节，正是避暑好饮品。
　　宋绩溪心满意足地赞美道：“师母，你真的不去开店吗？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冰酿醪糟。”
　　师母很受用，说：“这不是怕你老师离了我过不下去嘛，不然我早就去乌川，租个铺子，转卖饮品。夏天卖冰酿，冬天卖热茶。春秋放假，我旅游去。”

　　江老师夫妇是灵魂富足的人，一生无子，却能相守相望，人到六十，感情还是极好的。
　　一旁眯着眼小口喝醪糟的江老师闻言说：“是的，都是你心疼我，我们兰兰最厉害，年轻时就干什么成什么，如果不是为了我，早就是大艺术家了。”

　　师母林秋兰和江老师同出一门，都是修复专业，只是江老师主古籍修复，而林师母主器物修复。这些年她陪着江老师待在这山里，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很多出去学习的机会。

　　山里的风划过水面，吹过树梢，竹林漾起波涛，沙沙声裹挟着凉爽来到了四人身边。耳畔轻音，老两口悠悠地讲起从前的过往。而小的两个则是倾听，故事里有许多精彩纷呈的误会与美好。

　　“所以，还是谈恋爱的时候好。”聊着聊着话题就落到这上头来了，林师母状似无意地问韩重：“小韩重，你谈恋爱了吗？”
　　猝不及防被点了名，韩重下意识看向宋绩溪，见那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尴尬转为笑意，他摇了摇头。
　　林师母追问：“这么大一帅小伙就没谈过恋爱？前女友也没有？”
　　韩重还是摇头。这次他看见宋绩溪似在看笑话般地偷笑了一下。

　　“要求太高？”林师母想了想，又说：“不会是身体不行吧？”
　　被长辈如此揣测，饶是韩重脸皮比较厚也扛不住了，他赶紧解释：“都不是，林老师，您别瞎猜了。我是没时间，上学的时候忙着考学，毕业了又忙着工作，根本没时间去谈恋爱。”

　　“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啊，总说没时间，阿溪也这么说。”林师母不太赞同地觑了宋绩溪一眼，“工作跟恋爱又不冲突，两个人好好相处，还能调节心情改善生活。”
　　“有人一起过日子，生活总要有趣些。”

　　江老师突然插了句嘴，他问韩重：“那喜欢的人总有吧？”
　　韩重下意识避开对面扫过来的视线，刻意的，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点头。
　　宋绩溪闻言心里突突跳了两下，不由分说的，她有些说不上来的堵。

　　“那你追她了吗？”林师母吃瓜永远在一线。
　　韩重发现，面对林老师，他就像安了自动摇头系统的娃娃。

　　“还真是奇怪了，老江。”林师母拍拍老伴大腿，“时代都那么发达了，结果现在的小年轻喜欢一个人居然还和我们当年一样，偷偷藏在心里。”

　　“喜欢就上啊，如果人家还单身，去试试，万一就成了呢？”
　　韩重忽然深深地瞥了宋绩溪一眼：“那万一不成呢？”

　　“不成就换下一个啊！”林师母无所谓道。宋绩溪认为，在某些程度上，心理接受度是远高于常人的。
　　老一辈的想法和现代人的总有出入，林老师的两性关系温和又幸福，便觉得年轻人们也该同他们一样。
　　但年轻人们不这样想。

　　宋绩溪加入辩论：“师母，那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总是吵架呢？人和人不一样，那么多的不同，相处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矛盾。”
　　林师母放下手里的小碗，边上的江老师自然地伸手接了过去：“只要有人的地方一定会有矛盾，阿溪，你没说错。只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是需要经营的。我和你老师也会吵架，但我们会找到解决矛盾的办法。”
　　她说着还瞪了一眼江老师，江老师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任她瞪。
　　“如果真的都一直吵架，就踹了他，找新的。世界那么大，还能就他一个男人了。”

　　江老师赞同地点头。
　　宋绩溪也若有所思，只是片刻后继续说：“可我现在觉得一个人待习惯了也很自在，不用去处理别的关系。现在找个时代，什么都在追求速度，谁愿意去慢慢认识你了解你。”
　　她的问题也是她身边许多人的问题。
　　如果一加一小于二，那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把原先井井有条的日子变得乱七八糟，平静无波的日子里充满歇斯底里，宁静和谐的深夜满是泪水。
　　她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你们现在的孩子其实就是太胆小。”
　　林老师一针见血：“害怕改变，害怕不可控的新事物。”

　　“人是复杂的，情感更是。爱也很难说得清楚。你们担心，万一相处之后不合适怎么办？时间浪费了，青春消逝了，那么多的精力耗费在上面，就这样结束心里不甘。你们又会害怕，害怕遇到的人不是好人，害怕付出得不到回报。这些都是小资的想法，希望每一件事都要有付出有所得。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东西是能讲得清等价交换的？”
　　“你的亲人爱你他们会求你也爱他们吗？你爱你的朋友你会闹着要他也必须像你爱他一样爱你吗？”

　　林老师字字珠玑，一时间，风过无痕，唯有这些犀利的言语落入了听者的心底。

　　“现在年轻人不愿意谈恋爱大多数都是在害怕。如果不害怕，你就会去尝试，不合适你就会果断结束，直到你彻底想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韩重思索着，有些分神。阳光穿过竹林，洋洋洒洒地落在宋绩溪的侧脸。宋绩溪皮肤白皙，光透下来，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原来宋绩溪对于感情有这样多的顾虑吗？

　　话题似乎走向尽头，江老师出来调和：“林老师，咱俩老了，就别掺和人家小年轻的感情观了。”
　　“日子怎么都能过，只要认认真真，把日子过出花来，你管他是一个人的日子，还是两个人的日子。”他还恰如其分地开了个玩笑，“咱俩当年决定丁克的时候不也没人理解吗？所以，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命题，人年轻人自己去解决就好了。”

　　四下寂静，宋绩溪目光沉沉地盯着脚尖，完全错过了韩重那如何也藏不住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