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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菌汤 ...

  •   韩重的鼓励颇有些效用,接下来的拍摄宋绩溪的表现明显好了许多。连导演都在哀愁可能需要再两三天才能拍好的视频,今天居然也全部完工了。
      “收工!辛苦大家!”导演如释重负,他对宋绩溪说道:“感谢宋小姐的配合,我们回去抓紧时间剪辑,估摸着后天就能出成品。”

      宋绩溪带着歉意,摆手说:“是大家的功劳,害你们工作到这么晚。”
      暮色四合,空气带着凉意,天上一轮明月,皎皎光辉落下,正是乌川好时节。

      “祝贺杀青!”谢希文走了进来,她真诚地祝贺宋绩溪,那些似乎永远不能言说的恐惧,这一次看起来,明显不再是禁区。
      这是好事。

      宋绩溪笑笑,眉眼之间有着些许疲惫,却不显惊慌。
      “希文,现在拍完了,我的任务也算告一段落,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网络的事情……”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门外,又笑着说:“我搞不明白的。”

      谢希文朝工作人员们微笑示意:“兄弟们辛苦,等后面成品出来,我们再抽个时间请大家吃饭,我做东,现在大家赶紧回去休息吧。”
      接着她把带来的果饮递给宋绩溪:“喝吧,草莓的。”

      宋绩溪瞅了一眼屋外,宋奶奶出去打牌还没回来,她赶紧喝上一口,新鲜的草莓冰沙,一口透心凉,但实在是爽,夏天喝正正好。只是最近腿伤未愈,宋奶奶忌口管得严,她心里痒痒,但也不太敢放肆。

      “宣传你不用担心,韩重答应今晚上就推出新的视频,旅游推荐,和乌川文旅共创,里面会有你的画面。”
      谢希文漫不经心地喝着自己那杯葡萄冰沙,细细说道。
      “到时候我们稍微引点流,把你的形象往外推一推,只要流量一起来,后面的就顺理成章了。”

      谢希文认真谨慎,工作这几年从未出过差错,对待难题总是能想尽各种办法去解决,出了岔子就千方百计地弥补。这与从前一样,故而宋绩溪不担心。

      “今天阿妈寄来了一些新鲜的野山菌,我拿过来了,一会儿煮菌汤火锅吃。”
      谢希文阿妈退休后就住在省城的郊外,一到夏天就和她的老姐妹们上山捡菌子,松茸、鸡枞、阳雀菌,都是顶顶鲜美的好菜。
      宋绩溪最喜欢吃,谢阿妈总会请人带很多来乌川。

      工作结束,想做的事又朝着好的方向稳步前进,宋绩溪难得有些兴奋,她乐呵呵地拿着手机说:“我给韩重和阿雅打电话,叫他们一起吃!”
      谢希文闻言看了好友一眼,她听说了下午的事,韩重来过之后,宋绩溪的拍摄状态一下突飞猛进。她若有所思:阿溪和韩重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热气腾腾的烟火气从厨房一路飘香,和宋云华一起走进来的杨景狠狠吸了一鼻子香味,咋咋呼呼地往厨房里冲:“我的天啊,希文姐阿溪姐阿雅姐,今天做的什么,好香!”

      “菌汤火锅。”宋绩溪洗着手上的菜,毫不客气地吩咐杨景:“你去街口阿奶家把我预定的豆腐拿回来。”
      “宋绩溪,怎么我一回来你就使唤我!为什么不是谢希文或者江雅去?”杨景发表抗议,连尊称“姐姐”都被他抛诸九霄云外。谢希文回头觑他一眼,江雅切菜的刀顿了片刻,他瞬间觉察当前局势于己不妙,认输道:“好好好,我去我去。”

      宋云华笑眯眯地看着小辈们吵吵嚷嚷的画面,他虽无子,却也在此刻感受到了所谓天伦。
      他进到厨房,问:“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宋绩溪指了指案台上的菜:“大伯,你和我一起把菜搬到外面桌上呗。”
      她的腿好了许多,医生建议适当运动,所以,借着抬菜的功夫,也算是一种复建。

      宋云华应了声“好嘞”,就帮着忙,两人在院中摆菜,他突然想到韩重,就顺口问道:“韩重呢?叫他了吗?”
      “他这两天说有事要忙,也没见他怎么过来,不知道忙完没有,你给他打个电话,这么正宗的菌汤火锅,他怕是没有吃过。”宋大伯径自说道。
      大概是夜色浓郁,他觉得院子还是有些太暗了,恰好大灯在手侧,“咔嗒”一声,院落明亮,一下照在了从门口跨步进来的韩重。

      “宋老师,这是在欢迎我吗?”韩重带了些开玩笑的语气,他扶起倒在地上的扫把,朝宋绩溪走了过去。
      “哟,说曹操曹操到。”宋云华有些高兴,“正说你呢,今天的菌汤火锅你可得多吃点,你在外面吃的那些可比不上这个。”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韩重从善如流,接过宋绩溪的菜碟,相当顺手地摆到自己面前。恰好此时杨景回来,厨房里的人也大声宣布:“都让让,上正餐了!”

      月色正好,饭也正好。
      “大家动筷,尤其是小景和韩重,你们俩一定要好好尝尝,这头一批的山菌,最新鲜。”宋奶奶的牌场正是水深火热之际,实在赶不回来吃饭,宋云华作为一家之主极尽地主之谊,“大家快吃,别拘着。”

      韩重礼貌点头,而杨景已如刚从圈里放出来的小猪崽,猛猛吃了起来。
      “香香香!鲜鲜鲜!太好吃了我的天!”一连串高级评价加他毫不掩饰的吃相,连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江雅都忍不住嫌弃:“杨景,他们这几天是没给你饭吃吗?”

      “没虐待我,就是一天天地尽往外跑了。”杨景自动过滤话中的言外之意,客观陈述这两天的工作:“上次的模具大伯觉得差点意思,我们就去工厂直接对接了,你都不知道,两天连轴转,我都快累死了。”
      “瞧你那德行。”谢希文鄙夷,“大伯怎么没说他累。”

      宋云华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我没干什么,就是提供了一些技术支持,其他的什么衣食住行联系工厂全都是小景来干的,他应该累。”
      说着赶紧将锅里最后一片涮肉夹给杨景,一是真心疼,二是堵住他企图借此大做文章的哀嚎。

      宋绩溪看着眼前的一切,莫大的幸福感从心底涌出,渐渐渗透到四肢百骸。
      从前啊这个院子没那么大,她的阿爸阿妈也是这样,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吃饭,桌上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大家一天难得聚在一起,只好趁着吃饭的时间聊起一天中的乐事,引得一群人哈哈大笑。

      环顾一圈,众人脸上难以掩饰的笑意比今晚的月色还要明丽。
      边山的韩重怼了怼她的胳膊肘,她循着动静看过去,只见韩重侧头郑重地望着她,小声说:“恭喜杀青!”
      宋绩溪笑了,那股熟悉的悸动又一次在心底留下了痕迹,她也小声回道:“谢谢。”

      桌上的人各有各的话聊,这样小的动静就像汇入江河的不知名暗流,无人知晓,但那闯入浑浊河床的清澈,就此成了两方的秘密。

      夏夜里的热气腾腾更显人间烟火,各有各的天要聊,各有各的故事要说,一向稳重的宋云华也在气氛的烘托下小酌了两杯,兴致上来,居然聊起了他的少年时。

      “你们不知道,那会儿日子真是苦,学灯更苦,如果不是云福接过了家里的书摊,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心无旁骛地去学灯。”

      “我弟弟最听话了,他读书最好,但是那会儿真是穷,实在供不起,他也不生气,就跟我爸说,他不想念了,想去帮家里赚钱,被我爸打了一顿……”

      “但他真是下定了决心,第二天就留下一封信带着两件衣服去了省城,过了好久我们才收到他的信,信里面说他很好,叫我们不要担心,还夹了十块钱,那会儿的十块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我的傻弟弟啊,那是把他所有的钱都寄回家了。”

      宋云华情到深处,眼底都带着泪。人到了这个岁数,那些年一道的人越来越少,知道他故事的人也不剩几个。那件事之后,他很少再跟任何人讲起他的弟弟。

      “又过了两年,我拜了老师傅学灯,家里的废品生意没人接,他就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路回来的还有小宛,他们是自由恋爱,真心相爱。那时候听说两人还闹一段时间的分手,小宛想留在省城,云福非要回来。他很固执,说家里生意没有人接。小宛还说他,就是个破收废品的,叫哪门子生意。”

      “云福也不生气,就闷头回了乌川来。小宛也倔,硬是要跟云福在一起,他们折腾了一年,最后结了婚。那会儿家里的事情也算解决,我就去学灯了。我很感谢云福,如果没有他,我估计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是他用他工作的钱给我拜师,给我当生活费。”

      “那会儿阿溪刚出生,爸爸又才去世没多久,我也因着学灯回不来,家里正是缺钱的时候,但他硬是咬牙挺过来了。我弟弟,他那么好,有时候我都后悔,如果我不去学灯就好了,如果当初是我接手家里就好了,他就能跟小宛待在省城,总不至于后来……”

      哭腔愈来愈浓,这些年深藏着痛苦的人们,怕深爱他们的人担忧,总是在无人知晓的深夜,将和着酸涩的泪水独自咽下。
      大概是最近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那些苦水似乎也没那么浓郁,所以心底盛不住,也装不下。借着酒精,这些年一直埋在心底的悔恨,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杨景和韩重将醉了的宋云华扶回房间,留在院子里的人心思各异。
      谢希文一边收盘子,一边观察着宋绩溪的表情,她的眼底还算平静,只是微微颤抖的手终究是出卖了她。
      那些恸人的哀伤故事里,离世的主角是她的父亲。

      江雅拍拍宋绩溪的肩膀:“如果想哭就哭出来。”
      宋绩溪摇头,反倒是笑出声:“阿雅,希文,我从没有听大伯讲过爸爸的事。”
      “小时候大伯一直在外面学习,难得回来就是蹲在他的工作间做灯,我又要上学,跟他见面的日子也很少,但爸爸每次都会跟我说,大伯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他在学一个别人都快要忘记了的东西,大伯在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些即将消失的文化被记住。”

      “我觉得爸爸是很崇拜大伯的,所以我也崇拜他。后来……”她哽咽了一下,笑着看了一眼两位好友,“后来阿爸阿妈去世后,大伯把状态不好的我带走,可能是怕我想起伤心事,他从来不会在我面前提起阿爸阿妈。”
      “我很高兴。”
      “很高兴他愿意说出来。”

      所以,大伯,你也决定走出那场大雨了吗?

      站在廊下的韩重听完了全部,心里堵得厉害。院里的宋绩溪带着笑,可却罩着抹不去的悲伤。

      那悲伤像一块巨大的山石,沉沉的、重重的,压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上。

      宋绩溪情绪不高,告别众人之后独自回了房间。

      她呆呆地坐在自己的长桌前,那张一直倒扣在桌上的照片早已被摆正,上面两个温和的大人宠溺地望着中间大笑的姑娘。
      她定定地看了好久好久,终于,在一滴泪划过腮边时。
      她的心底忽然涌上一些后知后觉的愧疚,她没有被伤害,但她的至亲、好友因为她而缄默,因为她而敏感。

      他们不敢提起那些悲伤的幸福的快乐的过往,他们三缄其口企图通过遗忘来挽救自己哀婉的情绪。
      她一直认为只有自己受到了伤害,但此时此刻,今时今日,她才将将发现——那是一场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滂沱大雨,在谷底淤积,最终成为心底里难以磨灭的伤痕。

      原以为这伤痕只在点滴中折磨自己,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才惊觉,这场大雨浇透了当年身处这件事中的每一个人。

      这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爱与被爱的人都在这场事故里,留下了一部分自己。
      从此生命变得残缺,不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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