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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对于瞿微霜而言,现在,哪怕是乜斯南要取他的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奉上,何况是单单取一点儿手腕血呢?虽然他不知道对方作何用处,但是他还是立即答应了。
      没有人不怕疼,人的痛觉神经但凡还没有失去作用,那么受到伤害的人定会是害怕的。
      看着犀利的刀锋逼近自己的手腕,就像小时候去诊所打针,瞿微霜盯着那将要流血的地方,心脏剧烈地跳跃起来,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无规律,甚至左手有不自觉收回的趋势,只是幅度较小,又被乜斯南握在手中,所以才没有显得他太过胆小,并且没有诚意。
      冰凉的刀片与肌肤相贴的瞬间,乜斯南的话取代那份袭来凉意:“会不会害怕?”
      瞿微霜抿紧嘴唇,在纠结后还是老实地点头:“害怕……我有些冷。”
      听见他说的后半句话时,乜斯南竟忽地收了手。
      见此,瞿微霜愣是被困惑兜住了:“你怎么不割了……”
      乜斯南把刀子揣回衣服,他温柔地捧起瞿微霜的脸:“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煮一碗面。”
      瞿微霜想抓住他,奈何人已经转身离开。
      看着对方越来越远的身影,他低头,摩挲着自己还没有受伤的左手腕,回味着刚才的经历,明明自己要皮开肉绽,血液横流,他的心里竟像绽开花似的,芬香熏得他忍俊不禁。
      他抱住甜蜜蜜的自己,眼巴巴地瞅着乜斯南离开的方向,耐心地等待着对方归来。
      天已经彻底昏黑,温风吹在身上正舒适,连蛐蛐蝈蝈都在外面乘凉。平常这个时间,路边上都有大妈围在一圈彼此谈天论地,今晚好像是预知他会来,便深感痛恶,索性不再出门,指不定现在都围在哪一家的院子里,说他这个小伙子脑子哪里有什么病呢。
      他努了努嘴,为此心中大有不快。
      但不多时,乜斯南便手捧一碗面朝这边疾步走来。
      “先吃碗面暖一暖身子吧。”他把面端到瞿微霜的面前,像吃断头饭似的催促道。
      看着这碗热乎乎的清汤面,瞿微霜馋得慌,却并没有听从他的安排,他先是把自己的左手腕重新露出来,不犹豫,坚定地伸到乜斯南的眼下,用意一目了然:“先取血。”
      无论乜斯南如何劝说,他都坚持这样,于是乜斯南便尊重他的意见,再次拿出刚才那把清理后的小刀,在他的注视下,让尖利的刀锋贴近细嫩的皮肉——
      一朵朵小血花绽放在伤口周围,瞿微霜攒着眉头,眼睁睁地看着流下的鲜血都被收集到漂亮的白色小罐中,直到瓶塞堵住罐口,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哀嚎,全程都在极力地忍耐着疼痛,哪怕在被清理、被包扎的过程中,绷带碰触伤口,他也没有多说一句难受的话。
      他把所有因害怕而流出的疼痛泪水都憋了回去。
      在处理一切后,乜斯南亲手端着面,投喂他:“你尝尝这清汤面的味道好不好?”
      明明流血量也不是特别多,乜斯南也是小心翼翼的,但或许是痛感还残留着,瞿微霜的头有些发晕,他强打着精神含住乜斯南递来的面条,夸赞道:“简单又鲜美,好香。”
      “那我领你出去后,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面吃好不好?”乜斯南拭去他嘴边的油渍。
      正在咀嚼的瞿微霜无意识地点头,回味过意思的他又立即顿住:“要去哪儿吗?”
      乜斯南把面放在一边,郑重地牵住他的手,眼眸中充满对未来的憧憬:“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外面的大城市里生活,过不一样的生活,做我们想做的事情。”
      在经历过献祭这种事情后,早就想离开这里瞿微霜瞬间眼露亮光:“是真的吗?”
      “真的。”乜斯南的语气听不出作假。
      瞿微霜激动地牵住他,却因为动作的幅度太大而牵扯到还未愈合的伤口:“嘶——!”
      乜斯南急忙拉起他的手腕查看伤势,瞿微霜却含着眼泪说,他要跟着一起离开。
      他说他想和二丫的阿哥那样,走出这里,去学习更多的知识。他还说,他以后想当一名优秀的教师,他要带着知识去各大村区,去传授知识,让他们懂得做人的道理。
      说着说着他就笑了,他把刚才挤出的眼泪擦掉,举起右手抱住干柴瘦小的自己。
      “可是乜斯南,我现在还是感觉有点儿冷呢。”
      瞿微霜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吃饱喝足的他在此刻就很像是一只毛茸茸的鹌鹑。
      乜斯南把这只鹌鹑圈在怀里:“这样还冷不冷,有没有不舒服?如果有我再调。”
      感受到温暖的瞿微霜羞着脸向乜斯南的怀里拱了拱,熟悉的气息将他笼罩,他摇了摇头,凝眸在衣袍上:“我没有不舒服,这样就很好了,我感觉特别温暖。”
      于是,乜斯南借着这个姿势将他抱得更紧了。
      无星月照耀的草垛旁,只有左邻右舍的灯光隐隐打着光,两个少年蜷缩在这里,黑夜将他们的身影淹没,但他们本身就是篝火,这份温暖那么就丢不了。
      瞿微霜嗅着乜斯南身上的烟火香,爱不释手地摸着他的衣服,将要闭上的眼睛也在这一刻瞬间睁开:“乜斯南,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一直穿着袍子呢?”
      这一点儿都不符合现代人的穿衣风格。
      “因为身份,”乜斯南说,“祭司与神女的衣着都要与常人不同,所以才穿它。”
      “那你喜欢吗?”瞿微霜仰头,问他。
      乜斯南不置可否:“也说不上喜不喜欢这种衣服,小时候因为繁琐闹过脾气,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熟悉就不再闹脾气了。不过在碰见喜欢的长袍颜色,我倒是爱屋及乌,更喜欢。”
      提到这个,瞿微霜倒有些后悔赠送给乜斯南的那件红色的袍子,他没有忘记朵姆姐曾经说过,乜斯南喜欢的是大自然的青绿色,而他那件衣服还没有做好,连基本的漏洞都没有补好,甚至衣服都在那裁缝大娘家,他却不愿意再踏入那种地方,一时间便竟犯了愁。
      不过他向乜斯南做出保证:“那等以后你带我出去,我们就去外面赚更多的钱,赚到钱我就给你买一块儿新布料,重新给你再做一件绿色的衣服,你看这样好吗?”
      “好啊,”乜斯南笑道,“到时候我也给你做一件穿。”
      待两人互相约定好,瞿微霜便心满意足地蜷缩回刚才的姿势,他幻想着未来的想象中的美好生活,期待与乜斯南过上好日子,不知不觉大脑有些微醺,于是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周围太单调了,又太安静了,让他总把注意力转移到手腕上,这时疼痛感就会逐渐加强,不舒服的他就会无意识地乱动,进而引起身下乜斯南的注意,他又要结结巴巴地解释。
      可他的谎言哪里骗得过乜斯南,仅一眼对方就知道原因:“是不是手腕又疼了?”
      瞿微霜没有吱声,单是轻微地点点头。
      “呆头,疼不知道说吗?”这是乜斯南今晚露出的第一声笑,“我给你唱歌吧。”
      刚要抱怨乜斯南给取外号的瞿微霜在听见后一句话时惊讶道:“你还会唱歌吗?”
      “嗯,”乜斯南没有过多解释,“我和朵姆这种身份的人,都必须得是万能的。”
      一句话,就足以显露过往的沉重,瞿微霜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动闭嘴不再问。
      “你睡会儿吧,我唱着。”
      “好。”瞿微霜抿起唇,闭上眼。
      话虽这样说,但瞿微霜却没有心思再继续睡觉,他全神贯注地聆听乜斯南的歌声。
      寂静的夜晚突然飘起一阵风,晚夏的夜中忽然夹杂着冷,却没有冻住乜斯南的嗓音。
      风骤起,日升,吾与姊,共逃。
      踏荒草,缠足踝,上神佑,无身痛。
      执姊手,逐日光,向南去,逃此伤。
      新家园,旧衣裳,柴火旺,驱寒霜。
      把歌唱,和欢笑,眸里星,点点亮。
      遇一人,少年郎,呆瓜脑,换衣裳。
      小鸟逝,黑猫叫,吾与子,暂结伤。
      阿姊来,缓旧怨,吾与子,结成双。
      怎听闻,旧咒传,心下沉,返故乡。
      烈火烧,着千山,乡亲死,皆无伤。
      回时路,遇一郎,巧双手,织红裳,赠与吾,当新郎。
      欲走是欲留,跟着郎君走,怎料一朝踏入鬼门关,阿姊笑把阿婆给看穿。
      今日祭,火烈烈,阿姊祭,火势吞。
      待到归来携君手,与君共渡好山川。
      再不回首,再不回头,此去一行,身后皆为残故丘。
      长歌落,风渐起,咒乃觉,方可走。
      此去一行,此去一行,与他共白首,共白首。
      “共白首……”乜斯南低头,看向怀里不知是睡是醒的瞿微霜,俯身在额头一吻。
      而根本就没有睡着的瞿微霜在对方刚碰到自己额头的时候,配合地仰头,甚至有意识地抬起脖子,企图让乜斯南落下的这个吻,能够落得轻松一点儿。
      乜斯南吻过他的额头,又顺着鼻梁亲向他的嘴角,最后磨蹭一会儿:“我爱你。”
      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说告白的话。
      这三个字从不拙劣,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方面,都把这话的用意体现得淋漓尽致。
      瞿微霜这种笨头笨脑的人,也是能第一次就感受到对方对他的爱,这种爱是他这辈子都没有体验过的,它不像乡亲给的,总有那么点儿顾虑,乜斯南给他的爱,就是最明显、最单纯,却也是最热烈的爱,是他不能忽视、不能回避的爱。
      他不需要再回应一句我爱你,他只需要把自己心里想说的话说给乜斯南听就好了。
      “乜斯南,”他说,“我听说爱一个人要爱他一辈子,否则天打雷劈。所以你不要抛弃我,我会跟着你过一辈子,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也是我最后一次爱一个人,我这辈子赖上你了,我只记得你,哪怕是死也就只记住你一个的,随便你对我怎样,我只爱你。”
      乜斯南呢喃着:“这可是你说的……”
      瞿微霜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臂,勾住对方脖子的同时,笑容也爬满他的脸颊:“我承认这是我说的,我也不否认这是我说的,所以你要记着,记着瞿微霜一直会爱着你。”
      两人在草垛旁卿卿我我一宿,直到东边的天光放亮,朝霞遮满半边灰天,朝阳也要从天际线爬上,乜斯南才重新调整姿势,将欲要睡去的瞿微霜不小心给吵醒。
      “你要去哪里?”瞿微霜微眯着眼问。
      “我回家一趟。”乜斯南面色镇定道。
      听闻他要回家,瞿微霜欲言又止,但他的情绪很快就被还未起身的乜斯南注意到。
      “怎么了?”
      经过一番纠结,他还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换上……换上我给你做的那件衣服,我想看你穿上它的样子,我还没有看过呢。”
      乜斯南一愣,笑了笑便答应了他。
      望着乜斯南远去的背影,瞿微霜摸上被包扎的刀口,他总觉得昨晚从那里流出的不是滚烫的血液,而是腻得他有些发懵的蜜水,直到今天,他还是觉得心里如昨晚般甜滋滋的。
      朝阳就快要从东边的天际线上露出滚圆的光头,瞿微霜没有选择回家,他抱住自己的双膝,默默地坐在原地,凝望着将要出日光东方,等待着乜斯南来接他。
      但一会儿,他就发现情况不太对,以往这个时候都会有人从这里经过,大娘们彼此间的抱怨与叫骂,老头们起伏的咳痰声,还有一些车子的零碎音,总之要比今日嘈杂得多,但今日却与往常有异,这里静悄悄,甚至听不到鸡鸣狗吠,整个村子都在沉睡着。
      他站起来,环视四周,眼睛虽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心中却隐约揣着不安。
      这种不安与很快与视觉挂钩变成现实,他看见不远处的地方,似乎升起火光,他见过这种光,当时隔壁的村子起火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紧接着,在这种安静的氛围内,他听见类似于火星烧干草的那种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意识到,村子起火了。
      他就要抬腿跑回家,但只一瞬,他变速的脚步就慢了下来,他想到乜斯南还没有回到这里,如果对方回来后找不到他去了哪儿,定是会心急如焚。
      就在他犹豫刹那间,他的眼前忽然变得天旋地转起来,连巴扎的伤口也在泛着痛,随即竟是有一个声音领着他不由自主地转身,慢慢朝着草垛走去,最后又慢慢地爬上了草垛。
      他站在干草垛上,迷茫地望着四周,眼看着被突如其来的火焰包围,逐渐清醒的他被火势燎得蓦然睁大双眼,也不顾回想刚才鬼上身的模样,着急寻找出路,却发现无路可走。
      “乜斯南……乜斯南!你在哪儿……”
      他的慌乱让干草有机可乘,它缠住他的脚腕,把他拽倒在地,然而还未等着他顺利地爬起,火焰的热浪便顺势扑在他的眼前,将他整个人都锁住。
      首先受难的是他的右臂。皮肉在火焰的吞噬下滋滋作响,撕心裂肺的疼痛骤然席卷他的神经,他的喊叫都在痛苦中变得无力。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的意识开始逐渐的模糊,他没有勇气去看手臂,那贪婪的火焰张牙咧嘴,还有继续要吞噬他的趋势。
      就在他要慢慢闭眼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冲破火幕的围困,朝着他义无反顾地奔来。
      瞿微霜已经睁不开眼睛,但是他能听见那人着急的声音,也能感受到对方用有力的双臂把他从干草上捞了起来,随后紧紧地搂在怀里,嘶吼着他的名字。
      他知道,这个人是乜斯南。
      他也知道,乜斯南想带着他离开。
      可是,一切都似乎太晚了。
      巨大的火光遮掩天幕,东方的圆日也不过是刚刚升起,瞿微霜借最后一丝气力,努力撑着,想要再睁开眼睛看看乜斯南,却发现能看见的也就只有漫天的烈火,他只能感知到乜斯南在为他哭泣,为他感到绝望,为接下来将要迎接死亡拥抱的他发出残忍愤怒的嘶吼。
      渐渐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耳畔,无尽的黑夜笼罩在他的眼前,耳边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像刚才未出太阳之时,但却又过分残忍,因为他被剥夺了一切,包括璀璨的光辉、悦耳的声音,还有无尽的痛苦,以及,还未离开这里的鲜活生命。
      他终究是生在这所村子,葬在这所村子。
      不甘心的瞿微霜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黑夜黏糊糊的,捂住他的口鼻,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窒息,他迫切地渴望着能够看见一丝丝亮光,一点点声音,哪怕再让他经历一遍锥心刺骨的痛苦,他也不想让自己像现在这样,宛若真的已经失去了生命一样。
      可是,千斤重的眼皮不允许他再睁开眼再看看这世界,任凭他再如何用力,都没法摆脱这相当残酷的黑暗,都没法得偿所愿。
      窒息感越来越重,他胡乱地挥手,试图抓住什么,来缓解心中的焦躁与迷茫,但他摸到的只有泛着凉意的空气与空洞的虚无。
      慢慢地,他失去力气,他开始绝望了。
      可忽然,有一股清凉而有骨质的触感点在他的眉心处,让他瞬间变得安静,举起的手也仿若被剥离骨头,摇摇晃晃地落下,连同他的呼吸,也变得逐渐顺畅起来。
      他缓缓地掀开眼帘。
      入目的,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景象。
      眼前是一条浑浊的河流,比他从前见过的河水还要暗沉,上面雾气氤氲着,显得河面的颜色竟形成像毒汤般诡异的暗黄色,像可怕的巫婆熬制的浓汤。
      此时他就站在这条河旁,不明所以地盯着它。渐渐地,他回神,垂眸,瞥见自己身穿的竟然是一袭绿袍,正是当初看见的棺材里的那条,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件衣服如今竟穿到他的身上,直到他再一转眼,发现自己的右手,竟是没有皮肉的,完全是一条白骨!
      他被吓得后退几步,没有搞清楚现状的他急于寻求帮助,于是他四处扫望,但看见的人只有河面上架起的那座桥上行走的人,他们薄如蝉翼,影影绰绰,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往前行走,这也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一座桥竟然可以盛下这么多人。
      见此一幕,他的心中忽然产生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
      很快,身边的簇簇花束引起他的注意,也让他刚才的念头慢慢变成现实。
      只见河岸的两边,盛开着鲜红如血的花,瞿微霜认得这种花,在他的印象中,这种红花叫做彼岸花,是地狱之花,它可以为亡者指路,也叫做引魂之花。
      忽然,瞿微霜感到一阵眩晕,他抱着头愣在原地几秒,在感受到天旋地转的滋味后,渐渐地,被摇碎在大脑中的记忆全部组拼成套,他们全部重新回归到原本的位置。
      回来了,他回来了,他的全部记忆,也都回来了。
      “醒啦?”
      突然出现在耳旁的声音让瞿微霜微微一怔,他转身,泪着眼看向灰布老妪。
      这个穿着灰布衣袍的老妪,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她笑眯眯地盯着瞿微霜,眼中却尽是悲喜皆空的神情,她把碗递过去,色泽浓郁的汤汁在摇晃着:“喝下去,走吧。”
      瞿微霜哪里舍得离开这里,他摇头,拒绝这位阿婆的意思:“我不走,我要等人。”
      料到他会这样说,也料到他会这样执拗,阿婆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了桥旁边。
      瞿微霜的目光一直为随着她。
      她一边盛着汤,一边说:“是那位大人把你送过来的,允许你喝这碗汤也是他的意思。”
      “乜斯南?”瞿微霜走过去,不可置信地问道,“可是我们说过彼此不分开。”
      “是吗,”阿婆不理他,“那你就去问问他好咯。”
      瞿微霜正要纠结着去哪里问,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呼喊:“小呆头。”
      瞿微霜猛然回过头去——
      还是印象里那身破烂的红袍,焦黑的手脚,不过再也不是无头的怪物,正如翟井阑从前描述的那样,他的脖子以上都是白森森的骨头,空洞的头骨不禁会留给人视觉上的冲击。
      但瞿微霜不会害怕,他朝对方慢慢地走去,因为他知道,对方是乜斯南。
      就在两人相隔一米时,瞿微霜突然加速,他没有任何顾忌地抱住乜斯南,力道大到轻易扯不开他的束缚:“不要单独让我离开,乜斯南,要走我们一起走,不要让我自己走。”
      “小呆头,抱歉啊,我没法和你一起离开。”乜斯南轻轻环住他的爱人。
      再开口的乜斯南的声音是空灵的,他告诉瞿微霜,他需要赎罪,这是他使用禁忌之术的真正代价,他没办法陪着瞿微霜一同转世投胎。他本可以将瞿微霜留下,但是他不想这样自私,瞿微霜本该有大好前程,却因为禁忌之术与道心的私欲而无端被害,他是无辜的。
      “小呆头,听话,去新的世界看看吧。”
      但是瞿微霜说什么都不愿意独自离开:“我不要,乜斯南,我说过不会与你分开。”
      “你以为我想让你走吗,可是我不能这样自私,我已经为你找好好人家,以后你的生活会很美满。”他用那只焦黑的手,抚摸过瞿微霜的头,“你是不是害怕爱上别人?不要害怕,因为我还是会狠自私,我也不想让你在转世后爱上别人,所以我让阿婆在汤里加上一味药剂,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我也会在合适的时间去找你,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
      “我不……”
      “乖,听话。”
      “……你一定要这样吗?”瞿微霜依依不舍地抬头,望向那空无一物的眼。
      “对你好的事情,我一定会去争取。”
      瞿微霜再多说一句话,他的眼睛却在止不住地流泪,他沉思片刻,忽然抱住乜斯南的脖颈,将人往他的唇边压,同时吻上那排裸露在外的牙齿:“我爱你,乜斯南,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直爱着你,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抛弃我,要记得来找我。”
      “好。”乜斯南用焦黑的手,再次轻轻环住瞿微霜的腰。
      这是这一世里,他们最后的拥抱。
      瞿微霜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阿婆那里,他一步三回首,含着泪,恋恋不舍地回望着伫立在原地凝望他的乜斯南,直到他接过阿婆递来的汤,再看过去时,乜斯南转身了。
      乜斯南好像不愿意看见他喝下汤汁的场景。
      犹豫的期间,瞿微霜紧紧地捧着碗壁,他盯着这碗汤,狠了狠心,亲手灌了下去。
      他哭了。
      他转头,与早已转身的乜斯南对视,于是泪水便如倾盆大雨,伤心地决堤着。
      乜斯南向他抬起手臂,挥了挥,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乜斯南,”在决定踏上那座不愿意踏上的桥前,瞿微霜喊道,“不要忘记找我。”
      被问话的乜斯南没有说话,而是向他点头,持续地点头。
      得到答案的瞿微霜擦掉面颊上的泪迹,踏上眼前的那座弯桥。
      走着走着,在抵达拱峰时,他站在最高点,忽然顿住,然后缓缓转头——
      身着破烂红衣的乜斯南还在桥下站着,周边的曼陀罗将他衬得格外妖艳,他乳白的头骨不见得分毫森然,虽看不清他的神情,但瞿微霜却知道,此时他的眼中,定是脉脉不舍。
      ……傻子,明明根本就舍不得分开,却还是要执意分开,乜斯南就是想让他再活下去。
      瞿微霜举起那只剩白骨的右手,难过地挥了挥,搅动着周围悲伤的气息。
      乜斯南也跟着动起来,他那鲜红的衣裳竟是飘扬起来。
      这抹红色如烈烈焰火,灼烧着瞿微霜的眼睛,将他所有的泪水尽数蒸干,连带着所有不愉快的经历,一并永远地抹除。于是,从此他的记忆当中,就只存在一抹亮眼的红色。
      遥远的村庄内,干草垛上,烈火依旧在拍手,或许,它在为两人开启彼此的新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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