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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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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河水缓缓流淌,静静的河面上漂浮着一片落叶,忽然间天空下起雨,雨滴敲打在叶面上却不会感到疼,只把这片漂流的叶子敲得摇摆不定,最后缓缓下沉到水中。
冷,叶子也会觉得冷,它也想要温暖。
于是他想到了火。
——
瞿微霜跑到村长家里的时候,村长的会议室小屋里站着许多人,难得他还记得这些面孔,他们大都是村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的闯入让这些人纷纷转头,最先注意到他的无疑是正对门口的,最北面的村长。
瞿微霜不是没礼数的孩子,尽管他没有父母管教,可村里的乡亲都会或多或少的与他说一些最基本的礼节问题。他知道该对什么样的人表现这种礼貌,村长是这里官职最大的人,所以他每每见到对方,都会掂量。
这次他实在是太着急,因为着火可不是什么玩笑话,火在不加管控的情况下,足以将他所在的村子烧毁,他不得不及时上报。
但村长对他的话并没有感到意外,好像这件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事实上,作为一村之长,他也确实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小霜啊,那些牲畜要吃的草料早都要见底喽,你还不赶紧背上筐子去割点儿?”
村长完全没有在乎他的话,与其关心这种问题,村长更在意他喂养的牛羊吃饱没。
“可是村长……”
他还想强调事情的严重性,毕竟那浓烟实在是太大,那架势不出今晚就会烧过来。
“这件事情就不需要你管啦!”村长催着他去背筐子割草,“我们现在在商量。”
见状,围着会议桌的其他中年人也都跟着村长的意思来表达自己要说的话,话里话外都在笑话这小屁孩儿在咸吃萝卜淡操心。
瞿微霜受不住大人的热嘲,羞得整张脸都红彤彤的,跟猴子屁股似的难堪,于是他再也站不下去,从仓库里找到筐子就跑了。
火还在继续燃烧着,且没有要熄灭,反而越来越浓,割完草的瞿微霜望向坡那边的火光,朦朦胧胧得像是起雾,熏得他眼疼。
他不想现在就回去,索性便不再顾及生命危险,背着满筐子的草爬上了那边的坡。
果然是起火了,火源就来自于隔壁村。
瞿微霜凝望着那熊熊烈火,距离分明隔得这样的远,他的眼睛却好像被灼伤,不知为何他竟然哭了,因为他听见凄厉的嘶喊。
是对面村子里的村民发生最后的求救。
空有同情心,却无扶持力,以他的能力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人烧死在火中。
这对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来说,残忍都说得清醒了,瞿微霜没法再在这里待下去。
就当他在转身之际,他瞄见一道人影。
一道青色的身影,于光中摇曳,他背着无情的火焰,正朝着这边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
微风吹起他垂至身旁的衣袖,勾勒出他清瘦坚韧的身形,未束的长发在忽明忽灭的火光中飘逸,让人一看便再也移不开眼。
瞿微霜定在原地,凝望着这抹身影朝着他越走越近,而他也知道这抹影子的身份。
虽然不懂翟井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危险的地方,但他还是因为对方活着而开心。
翟井阑也注意到他的存在,于是这抹影子加快速度,慢慢地幻化一个人的模样。
看着他灰扑扑的衣服,显然是刚才跟火打交道了,瞿微霜既紧张又担忧:“朵姆姐和我说你出去了,你是去那里救火了吗?”
翟井阑只关心前半句:“你找我?”
“我给你做了一件红色的衣服,但朵姆姐说你不喜欢红色,她说你喜欢青色,所以我打算把你给我的那件改一下,还给你。”
“……真的吗,你是除阿姐之外第一个给我做衣服的。那那件衣服你留下了吗?”
瞿微霜高兴道:“我留下了,毕竟是给你做的嘛,你要是不喜欢就把它压箱底。”
“不会压箱底的,我会好好利用它。”
“那……”瞿微霜提要求,“等你哪儿天穿上它的时候,能不能来给我看看啊。”
“嗯,你要是想看,我就穿给你看。”
“你真好,”瞿微霜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讨厌你。”
两人在对话中已经忘记那场大火,就好像这场火从来没有在眼前发生过,他们谁都没有再去关心这场充满着凄惨尖叫的火焰。
以翟井阑的意思,他不想消耗瞿微霜投送的心意,就要现在满足这份好奇。
但瞿微霜确实要背草筐回家了,否则村长要等急了。
这次来到村长的家中,本该拥挤在会议室的小屋里的人都已经齐聚在院子内,其中最惹人注意的就是那里有个哭泣的女孩儿。
一个妇人推开人群,跪在地上,她抱住站在人群中抹眼泪的姑娘,边朝着村长嚎啕哭着,边嘴里还说着:“为什么是她?可是村长哇,这娃娃还这样的小,她怎么能成为浇灭怒火的祭品,她不行,她太小了,要是到时候不成,你们不能让她白白死的啊!”
好奇的瞿微霜拨开人群,从人与人之间留出的缝隙中挤进去,看向面前这场闹剧。
“那就收起你们那点儿慈悲心!”
负手而立的村长忽然转头,他环顾一圈面容怯弱的人群,严肃地厉声道,“那场火因何而起你们都明明白白,不做法事熄灭不得,火祭是我们村里的传统,你们既不想让你们的娃娃献祭,又可怜别家的孩子,天底下哪儿有双全的好事儿啊?坏人都让我做尽了吗?”
一顿犀利的指责过后,就是一场如同深夜无人般的宁静,在场的人连嘀嘀咕咕的心情都没有,他们你挨我我挨你地站着,彼此低着头也不说话,任凭暴风雨浇洒在自己的头顶上,等待着人群中的勇士率先带前路。
突然,有一个光膀子的男人,在深思熟虑过后大声吆喝:“村长,无论怎样俺们都听你的,他们村的火就让他们的神女熄,何故牵连到咱家的娃娃们?村长,这件事情你来看着办,俺们都不会再插半句的嘴了!”
他说完后跑到人群中央,把那个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哭泣的女人给搀扶起来:“你答不答应,你不答应的话咱娃儿就得死了!”
“我答应我答应!”女人点头如捣蒜。
这里骚动骤起,周边的人群立刻吵吵嚷嚷地附和,嘴里说着烧神女,祭上仙的话。
瞿微霜不理解话里的意思,周围人群的癫狂是他前所未见的,在这群骚动中他被挤得歪歪扭扭,幸亏扶住身侧的人才没摔倒。
但被他当做支撑点的人可没有了之前激烈的喜悦,那人几乎是瞪大眼睛:“霜儿?”
瞿微霜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或多或少都会记得村中人的面孔,在他看清楚并记起这个人是常与村长走动的人后,就要打招呼。
“伯伯——”
“你这孩子是啥时候来这里的啊?!”
被吼一嗓子的瞿微霜顿时有点儿晕头转向的感觉,他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变了脸色。
很快这边的躁动就被村长看见了,而村长在看见瞿微霜时面色也不如之前的鲜亮。
村长把瞿微霜单独叫去稍清净的地方。
“你跟我说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瞿微霜实话实说:“我听见你们要烧什么神女,村长,那个火祭是什么东西啊?”
“这个东西不关你的事情,你只需要做好你的本分工作就好。”村长笑眯眯地说。
看着这个胡须花白的老人,瞿微霜稍稍失神片刻,等回过神后,他轻声问:“所以我就两耳不闻,一直在这里喂羊割草吗?”
岂料村长摇了摇头:“不,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任务给你。我知道你与那姐弟二人关系匪浅,能麻烦你把他们叫去你家里吗?”
瞿微霜疑惑道:“为什么要叫去我家里,还有为什么你们不自己去呢?”
“因为他们最信任的是你啊。”村长依旧是笑眯眯地说道。
瞿微霜定睛看着村长,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嘴唇蠕动着……
他们最信任的是我……
信任的是我……
是我……
——
沉入水底的落叶浮上水面,它躺在湍流不息的河水上,由河水载着自己向前漂荡。
它没有落脚的地方,它只能随着河水尽情地奔跑,它依恋河水的拥抱,哪怕被涌起来的水流激烈地拍打,也依旧甘愿漂浮着。
直到河水的流速慢慢减缓,它随着水波摇摇晃晃,漂到岸边,才找到一个歇脚点。
“我最信任的……最信任我的……”
瞿微霜迷蒙无知地睁开了双眼。
此时,窗外的天不过刚刚放亮,屋顶上仍旧被黑影环绕,屋内的一切都稍显老旧。
环顾身边不陌生却也不熟悉的布置,他揣着疑惑从床上坐起来。
随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躺床百年的人突然热身一整天那般的酸麻,全身的骨头都是酥的,坐姿还没有保持一秒,脊骨一软,就又躺平回去。
他模糊的记忆与昨晚逐渐连接,他认出这是翟井阑的卧室,但是他不理解自己躺在别人家中睡一整晚的原因,他只记得昨晚吃完清汤面后,头脑便开始发热,如同发烧的热潮再度袭来,让他没法记住之后的事情。
现在他躺在别人的床上,摸着额头上正常的温度,心想他或许又会是旧病复发了。
他想他的体格真是越来越差,一点儿也受不了风吹雨打,否则就得要卧床两三天。
总是躺着也不是那回事儿,何况他今天还需要上班,且一晚上没有归家,与他同住院内的长生还不知该如何想,毕竟他昨日可是在手机里答应了,会在晚饭后回家的,如今食言的人是他,那总得面对面解释一下。可不能再像忽略翟井阑这样做了。
他再次从床上坐起来,忍着腰酸腿疼穿好鞋子,没力气似的坐在床沿儿休息片刻。
望着对面的两个木橱,小偷盗窃的心理突然升至心头,他想要看看翟井阑的衣橱里究竟悬挂多少件衣袍,又有没有平常衣裳。
一旦心中有了想法之后,瞿微霜便一不做二不休,鬼鬼祟祟地走到橱前,也不再讲究礼貌与否的问题,直接打开第一扇橱门。
入目的皆是五颜六色的长袍,但准确来说黑青两色最多,它们依次排列在橱里,静静地等待着主人需要它们的时候。瞿微霜看归看,没有乱翻,自上而下地扫过去,没有发现其他的短袖短裤,最多能看见几件叠着的长衫而已,除此之外就是挂着的长袍了。
他轻轻地关上橱门,将注意力集中在另一旁的橱子上。
不知为什么,待他走到这扇与旁侧相同的橱门前,竟有些呼吸不畅感。
瞿微霜稳了稳心神,伸手打开了它——
紫色的布?
映入眼帘的不是各式各样的衣服,而是一块儿遮人眼目的紫布,瞿微霜疑惑这块儿布在这里的作用,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拉开。
这个橱子竟然是空的?
他左顾右瞧,硬是没有在这橱子里发现半点儿收藏衣服的痕迹,橱子里面漆黑而空洞,像深渊,愣是把他的好奇心给吞噬了。
瞿微霜一头雾水地关上了这扇橱门。
——!
转身时,瞿微霜被吓一跳,他竟然投入到连房门敞开的声音都没有听见,如今被站在门口的翟井阑抓了包,他既羞涩又尴尬。
他想说点儿什么来主动缓解这看似紧张的氛围,但说出口的只有尴尬:“呃……”
翟井阑压根就没有怪他乱翻东西,他上来的第一件事情是问:“昨晚睡得好吗?”
台阶既然已经给出来了,瞿微霜岂能傻瓜到再纠结翻人家橱柜的问题,他急忙接上翟井阑的话:“还好,就是有点儿小累。”
听到这句回复,翟井阑极快地从鼻腔中传出一声带着戏谑的轻笑,他步履轻慢地走向床边,弯腰整理后,面对着瞿微霜坐下。
“昨晚饭后你突然发烧了,然后便睡得不省人事,我没让你再来回折腾,于是就让你睡在我的卧室里了。昨晚没有做梦吧?”
说起梦,瞿微霜这才注意到,翟井阑身上的衣袍颜色竟是红色。
相比于从前的那些玄色与青色,都是比较暗沉清淡的色系,而今日的红色着实太耀目,着实与他平时风格大相径庭,像一团烈火,就要蔓延到脚底。
瞿微霜率先想起的不是昨夜的梦,而是从前那个身着红袍的无头怪物,这让寒意没来由地攀上他的后背,逼得他僵直了身体。
明知道坐在眼前的是翟井阑,他还是刻意避开视线,避开那身刺激记忆的赤色,所以他现在是矛盾的,因为回答问题不看人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他会忍不住瞟过去,可那抹炽烈的红,又会刺得他心脏急剧收缩。
他的纠结都被对面的翟井阑看在眼中。
“身体还不舒服吗,”借机,翟井阑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我摸着已经退烧了。”
在冰凉的手温触碰到额头的一刹那,内心的燥乱都被镇压,瞿微霜一愣,抬眸与翟井阑对视,对方眸子里温柔坚定的力量都源源不断地传送到他的双眼,让他渐趋宁静。
“做梦了,”他喃喃说着,“梦见许多让我觉得特别奇怪、与现实重合的事情。”
他的话引起翟井阑的兴趣,翟井阑重新坐回床沿儿:“能说说看你梦见什么吗?”
“梦里燃起一场大火,”瞿微霜努力回忆着梦境,“村里的人会说些奇怪的话。”
忽然间,他靠近翟井阑,与翟井阑一起坐在床沿儿上边,忍不住慌张地压低声音。
“不只是我把自己带入其中,你知道我还看见什么了吗?”瞿微霜稍显激动地说,“在我梦里的那个村长,竟然和这个村子里的村长也有着相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