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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四点钟的夜,出奇的黑,出奇的静。
      瞿微霜保持躺姿,视线如一束光,刺破屋内的黑暗,照射在翟井阑的脸上。这束光并不能将对方脸上的神色看透,只能隐约察觉他默然端坐着,凝固在那不远处的地方。
      翟井阑扭着的头微微低垂,目光落在床单上的某一点,亦或是空气中虚无的一处。
      周遭万籁俱寂,若不是黑夜扩散他沉思的呼吸声,瞿微霜真要以为他坐着睡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良久,翟井阑终于转动目光,瞿微霜因此得以照见他平静的面庞,也听见他的回答:“没有被猫抓。”
      他的声音淡淡到无起伏,仿佛话里的每个字都因不满未到工作时间就上班而敷衍。
      瞿微霜不在意这些细节,他主要想听一听问题的答案,如此听来他倒也松了口气。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松这口气,但情况说变就变,这口气差点儿把他堵窒息。
      翟井阑的话锋突转:“要放飞了,但它被别人惦记上了,等我再发现时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让瞿微霜默默无言,许久,他斟酌道:“抱歉,我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翟井阑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耳边掠过的还是熟悉的笑:“没事儿,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了,何况那个坏人我也已经教训了。”
      对于爱惜宠物的人来说,伤人宠物便等于谋人钱财,受到受害者的教育无可厚非。
      “再睡会儿吧,你烧刚退,今天就要立马回去上课,精神方面还是会吃不消的。”
      瞿微霜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又把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示意翟井阑也再睡一会儿。
      两人并躺在这张床上,就当瞿微霜要闭眼休息时,冰凉的触感再度缠绕在手腕上。
      他猛然睁开眼,侧头看向右手,发现翟井阑的手不知为何竟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闲聊似的提起:“你的手受过伤?”
      瞿微霜没有挣脱对方的紧握,那种渗进骨里的凉意蔓延到全身,他不自觉地用脚勾起薄被盖住身子:“不清楚,但很敏感。”
      他的这句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差,迄今为止,他自己都不理解为什么右手臂会时不时地发出钻骨的疼痛,尤其是接近热源,它会变得尤为敏感,连冷感也是,否则他也不会被翟井阑的手给吓得鸡皮疙瘩布满了全身。
      “两只手都这样吗?”
      瞿微霜依旧摇摇头,既表示不清楚,也含有否定的意思:“左手也会痛,但痛在手腕的地方,不如右臂,几乎是整条胳膊。”
      “好生奇怪,就没有去看过医生吗?”
      瞿微霜笑着摇摇头,表情彰显着无奈。
      这是老毛病了,连看过的医生都没有办法根治,甚至中医的针灸都见过多次,依旧是没有任何作用,该痛的时候还是会难受。
      “我倒是有一套手法,不知道对你这种情况管不管用,若是你愿意,我能试试。”
      这可引起了瞿微霜的兴趣:“真的?”
      “骗你做什么,”翟井阑歪头,真挚的笑容撞入瞿微霜的眼眸,“假的不收钱。”
      瞿微霜一愣。
      “哈哈,骗你的,真的也不会收钱。”
      这可让瞿微霜略显窘态,他嘟囔:“我又不是因为钱不信你,只是想着你怎么会这么多东西。你怎么发现我胳膊有问题的?”
      “催眠的时候,你总是无意识地摸索着你的胳膊,因此我上手捏过,你会因为疼痛而皱眉,我就知道你的胳膊大约有毛病。”
      明明就要忘掉的事情,经翟井阑这么无意的一提,瞿微霜立即回想起梦中扭曲的疼痛与爱人的亲昵,他顿时觉得浑身烧起来。
      暖意流经右臂时明显带有刺痛,可这嚣张的痛感在冰凉的手的压制下,慢慢舒缓。
      他有些相信翟井阑能给他治疗胳膊了。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升起别样问题。
      “为什么我总是感觉你的手很冷呢?”
      “因为我是一具尸体。”
      瞿微霜:“……?”
      像是忽然被这句有趣的话戳中,翟井阑这个讲笑话的人率先低笑出声。
      这笑声在黑影中愈发清晰明朗,勾引着瞿微霜也笑了。瞿微霜从这冷幽默中回神,荒谬的喜感惹得他咧开嘴,与翟井阑的笑融合在一起。
      “从小身体不好,”他说,“虽然常说医不自医,但这确实是我当医生的原因。”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心理医生呢?”
      翟井阑松开他的胳膊,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面:“有些病,要想治好,就得先暂时迷惑住大脑,若想要根治,就得先医心。”
      瞿微霜半懵半懂地点了点头,应和着。
      话题就进行到现在,时间已然不早,但两人还是在天即将放明之前,相伴着睡去。
      早饭是在翟井阑的家中吃的,瞿微霜很遗憾自己睡过了头,没有窥测到翟井阑做的清汤面的步骤,尽管对方也不会给他看的。
      等踏上上班路后,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本来瞿微霜的课是上午后两节,但由于昨日的请假,需要补课,替他上课的那位老师的课是在前两节,于是一上午他都得赖在教室。
      奈何进度有点儿快,他必须得根据教案来传授知识,他便只能回家取教案了。
      谁知他刚走到家门的胡同口,就与从拐角蓦然走出的长生差点儿激烈地撞在一起。
      还好他的脑子没有被烧糊涂,反而更加灵敏了,在距离约几公分时刹住脚步。
      长生也被他的出现吓得不轻,只见他整个人在宽肥的麻衣里抖了抖,手里抱着的那束花也跟着他的摇摆,大幅度地晃动几下。
      瞿微霜的注意力被这些花吸引了,他好奇地指着它们:“这是给丫蛋儿摘的吗?”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猜错了,长生把手中的花伸到他的面前:“这是给你摘的。”
      “啊……”瞿微霜犹豫地接下,心想今日也不是教师节,就算是教师节的话,也轮不着同为同事的长生给吧,难不成是丫蛋?
      他想到一种可能:“这是不是我昨日生病没有去上课,丫蛋儿让你摘给我的啊。”
      长生的面上纠结一瞬,还是摇了摇头。
      瞿微霜:“……?”
      这是今日让他感到疑惑的第二件事情。
      “是我自己想摘给你的。”长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花的名字叫风铃草,听说还有助眠安神的作用,你不是最近总是出现幻觉吗,我想着它或许能够帮你缓解。”
      瞿微霜随即恍然大悟:“谢谢你啊。”
      长生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句不客气。
      长生既然出现在这里,原本该瞿微霜问其原因,但以现在的状况来看,他该解释。
      “你来这一趟不会就是专程给我送这束风铃草的吧?”他讶然,又歉意,“得亏我回来了,否则岂不是要你百来这么一趟?”
      长生不以为意:“离得又不是很远,不过你去哪儿了,既然生病了怎么还乱跑?”
      关心的话中略带责备,被问话的瞿微霜有点儿不好意思,将理由稍加调整:“昨天发烧不退,我就去诊所看医生,正巧傍晚的时候遇见我的朋友翟医生,聊了聊,他请我吃了一顿饭,饭后我不舒服,于是就在他家眯了一会儿,谁成想竟是一觉到天明了。”
      了解情况的长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正巧我今天也有课,”长生问,“你回家是要拿东西吗,我在这里等着你吧。”
      别人都提出陪同的想法了,瞿微霜怎能好意思去拒绝,何况他手中还攥着风铃草。
      “好,”他说,“那你稍微等等我。”
      回到屋内,瞿微霜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忙碌着收拾自己的教案,而是找到一个合适的花瓶来栽培这束还能继续养活的风铃草。
      翻来翻去,他终于在屋檐下的铁框里找到一个塑料花盆,他以最快的速度从紫薇树下挖取一些干燥的土壤,再小心翼翼地把风铃草栽种,直到浇上的水浸湿泥土,从花盆底下的小孔流淌出来后,他才把它放进屋。
      既然有着安眠的作用,他本是想着就放在床边,但转念一想,还是放置在窗台上。
      毕竟花花草草们都喜欢有阳光的地方。
      “走吧。”锁好门,瞿微霜招呼一声不知站在原地在思考什么的长生,与他同行。
      今日的长生似乎格外的话少,虽说他从前也如现在这样不提废话,但绝非像今天这般沉默寡言,好像他这个人现在揣着心事。
      瞿微霜在路上不知道瞄过他多少眼,五眼有四眼都见他低着头,甚至有一次都要被石头绊倒,还是瞿微霜提醒他才免于灾难。
      “小心脚下。”瞿微霜再次提醒同伴。
      长生从沉思中顿醒,睫毛微颤,涣散的目光在接触身侧关心的目光后重新凝聚。他条件反射似的,朝身旁的人提起一个温和而饱含歉意的微笑。还没等瞿微霜回笑,他好像又陷入了某种纠结的情绪,眉头稍有攒起,目光再次落在身前方的空气当中。
      欲要开口说话的瞿微霜立即闭上嘴巴。
      “你能给我讲讲你们两个的故事吗?”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起码瞿微霜的第一反应是如此想的。
      起初他没理解是要说他与谁的故事,但想到曾经墓前的那幕,他顿时就明白了长生的意思。不过他还是好奇,看着并不八卦的长生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所以他提了一嘴:“怎么想起这个?”
      话刚说完,他的心中骤然飘浮起一种意料之外,却又合情合理的可能:“你……”
      结合刚才长生的状态,以及现在他忽然问出的这个问题,瞿微霜想到的只有长生心中住下人了,但他不知该怎样表达的可能。
      长生偏过头,眼中尽数是对他的表现泛起的迷茫:“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吗?”
      瞿微霜摸了摸脸:“好奇你的问题。”
      长生还是那副全然不解的懵懂状,瞿微霜颇有点儿对牛弹琴的感觉,心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便索性把身子凑过去,拉进两人的距离,给长生营造一种相对安全的氛围。
      他压低声音,用揣测的语气问:“我只是好奇,以你的性格来说,你应该不关心这个,你问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长生像是被说中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惊吓,但他眼中的迷茫确实不纯粹了。
      他慌张地结巴道:“没、没有啊,我哪儿有什么恋爱可谈,我都没怎么接触旁人。”
      这是长生第一次这样慌张。
      “那你怎么突然打探我的事情……”瞿微霜轻轻问道,随后不过一瞬,他就被自己的胡点醒,“那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几乎是瞿微霜这边话音刚落,长生就像是被火点着般,赤色毫无征兆地爬上他的脖子,顺着一路占领他的整张脸。他的否认看似就要脱口而出,但不知想到什么,只见他嘴又闭上,那话语竟悄然湮没在唇齿之间。
      他最终是一个字也没有吐露,堵在嗓子里的默认,让他脸上的血色愈加嚣张跋扈。
      瞿微霜心中了然,他约莫自己猜对了。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说,“要不是我记性不好使,我一定会和你说说我和乜斯南的故事。但从那场火后,我就……”
      几年前的那场火,不仅是夺走了他爱人的性命,连同他的记忆,也一并跟着残缺。
      都说人在经历大悲大痛后,会陷入短暂的选择性失忆,可又过去不知多少年,那些记忆始终都没有再回到瞿微霜的脑海里。若不是他还记着乜斯南这个名字,记着这里给爱人立过墓碑,仿佛就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长生好奇。
      瞿微霜想了想:“也不是都不记得,童年有些深刻的印象还是有印象,但大多数都被抹灭了,连乜斯南的样子我都忘记了。”
      长生对此感到讶然:“忘记了样子?”
      他这话的语气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些难以察觉的批判,当然不可否认长生或许压根就没有这层意思。但瞿微霜在这一方面尤为敏感,他当即就开始怀疑自己与乜斯南的这段感情的真实性,他到底有多爱乜斯南?
      深爱一个人还能把他的模样给忘记吗?
      他想起梦中,乜斯南质问他,对自己有多的爱,他回答很爱很爱。
      可如何表现呢?
      很爱到忘记了乜斯南的模样吗?
      陷入沉思的瞿微霜努力回想着,他不想放过任何记起乜斯南长相的线索,但全都是徒劳,他似乎永远也记不起来爱人的模样。
      他有点儿崩溃了。
      好在一旁的长生及时发现他的异样,并强行打断他的胡思乱想,让他重回现实中。
      长生隐约察觉自己的话重了些,于是开始道歉:“抱歉,刚刚我也只是很惊讶。”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瞿微霜如此劝慰着自己,不一会儿心情也就舒畅了。他对着身旁关心他的人,微笑着,无抱怨地摇头。
      往后的半段路程,两人都沉默着,彼此思索着自己的事情,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所幸这段路程不长,不一会儿,两人都来到学校,彼此分开前往各自的任课教室。
      瞿微霜来到教室时,教室里一如既往的乱糟糟,丫蛋是在这等场景中,第一个凑上前来,与站在讲台上收拾讲桌的他说话的。
      “老师,哥哥给你的花你收到了吗?”
      瞿微霜停下手中的动作,把抹布叠整齐放在讲桌角上,他扭头,惊奇道:“你也知道你哥哥摘花的事情,是不是你的主意?”
      “没有啦,哥哥是自发性的,”丫蛋撅着嘴嘟哝,“他又不懂,也不知道村里面有得什么花可摘,我只是给他提了提建议。”
      “哦,还是你出的鬼点子。”瞿微霜屈起食指,笑着点点她的头,“快去读书。”
      丫蛋佯装疼,抱着头躲避:“那老师你要好好爱护那朵花,那是哥哥用心摘的。”
      瞿微霜稍显无奈地笑道:“知道啦。”
      只可惜,这朵刚摘的花还是被糟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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