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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日光之国16 ...

  •   阿塔兰塔尚且没说完,神王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已然鬼魂一般近在咫尺。

      一根冰凉的手指抵上小腹,神王轻佻地抬了下眉,眼底蒙上几分兴味。

      “你的这里,多了一件不属于你的东西。”

      仿佛心脏骤停,直到后背抵上树干阿塔兰塔才停下,稍弓着背,警惕地盯视那只缓缓收回的手。

      那只手骨骼粗大,皮肤光滑,阿塔兰塔曾剁下一只贵族的手,一看就是常年养尊处优,不曾劳作,这只却不尽相同,一瞬间的触感使他明白,神王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西风吹出一股气流,叫它带走林子里沉闷的空气,草叶重新摇曳,树木也得以劫后余生。

      西方蜈蚣一样爬走。

      神王一个眼神也懒得欠奉。

      祂沉思许久,打破沉寂,笑意盈盈地说:“傲慢的小鸟从来不愿低下高傲的头颅,与我交谈,如今却一反常态,说了许多让我难以理解的话,想来,是因为你怀了祂的神嗣。”

      “为人父,总要稳重些。”

      阿塔兰塔:“?”

      西风:“?”

      神王仿佛没看见阿塔兰塔天打雷劈一般的表情,“我亲爱的阿塔兰塔,身为掌管众生的王,您是否将我想象得过于阴暗,还是说,有谁向你,”神王危险道,“分享了有关我的故事?”

      阿塔兰塔外焦里嫩。

      试图逃走的西风麻溜爬回来。

      好热闹,祂要住在这里。

      阿塔兰塔看着神王的眼神带上了诡异的色彩,语气里的不可置信无法掩饰:“你瞎了吧,我是个男的。”

      “不,不会错,”神王摇头,“虽然我也为此感到惊讶。”

      “男性人类不会诞育子嗣,但细思之下,祂是最后一只孔雀,世界会怜爱祂,繁殖能力强悍些,不值得大惊小怪。”

      “你与祂相识多久了?让我来算算这孩子还有多少时日问世,人类有庆生的习俗是罢,只要你想,我们可以共议你肚子里小孔雀的庆典……”

      阿塔兰塔失语,深陷神王居然把鸟毛当成了个活崽,他就这样逃过一劫的涡旋无法自拔。

      这事就是编成故事,说出去也只怕要叫人笑掉大牙。

      祂狐疑地抬眼,确定神王不似作假,更震惊了。

      神王没得到答案,倒不觉得尴尬,自顾自扯开话题,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你刚才说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阿塔兰塔听到了西风的鬼叫,强行将跑远的理智拉回。

      “我身上有值得你觊觎的东西。”

      “不应该称作‘觊觎’,亲爱的,您需要使用更加优美的词藻。”

      “我有名字,谢谢,请不要打断我,”阿塔兰塔打断祂,“我可以成为你的神后,也可以成为神侍,是什么都无所谓,随你便,我只有一个要求。”

      “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可以满足我美丽尊贵的神后。”神王微笑。

      阿塔兰塔斜祂一眼,想给那张面具一脚,忍住了。

      “我有名字,我叫阿塔兰塔,不要再让我重复一遍,兄弟,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喊得我想吐。”

      “孔雀呢?祂也直呼你的名字吗?”神王背过身,微笑着走向西风。

      西风对那个常年挂在嘴边的笑感到瘆人,飞快爬走,往树身掏个洞,钻进去。

      对于这个最小的弟弟,神王唯一的印象就是“顽劣”——一只瘦小孱弱的老鼠,总以轻飘的重量闹得苍白神殿陷入混乱。

      祂淡淡瞥去一眼。

      与祂未来神后的故事,还需要风的吟咏,姑且留着吧,兴许会带给祂小小的惊喜。

      阿塔兰塔闭眼,复又张开,眼底越发镇定:“祂没死?”

      “是的。”

      “好,我要你把祂扔回浮墟神殿,我们人类有句话——‘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对于孤身的祂而言同理。”

      神王不再回答,他威严而摄人的目光已然代表了自己的态度,阿塔兰塔知道,他必须交出一个能够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答复,否则今天就是耗死在这,这脑子有坑的家伙也不会罢休。

      他直视祂的眼睛,蓦地笑了。

      阿塔兰塔是生长在爱洛罗斯的一朵野花,却能从足以灼烧根须的烈焰中汲取为数不多的养分,并把自己饲育得生机勃发。

      他认真笑起来时,往往会有一种格外迷人的魅力,让人目不转睛地动容。

      神王是个好色之徒,惯用下半.身思考,但祂更是看穿世间一切虚妄与真实之眼的主人。

      祂明确地知道,这朵开得正盛的日光之花,就要为他腹中神嗣的父神,犯下欺诈神祇之罪。

      神王好笑地摇摇头,祂看上去似乎并不像个愚拙的冤大头。

      “我跟祂的相遇起始于一个不美妙的开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跌入那座殿宇,或许是收到谁的感召,也或许单纯因为倒霉,好吧,我从小到大都很倒霉。”

      “你们都知道奴印吧。”

      “孔雀一族千年前统领整个鸟兽一族,为便于管理,特设奴隶的印记,不过,这种印记在从前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阿塔兰塔捧场:“嗯?”

      神王说:“部族图腾。”

      阿塔兰塔垂眸,眼睑微微跳动,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

      “看啊,我只是个空有脸蛋的普通人类,走投无路的祂把我当成性.奴。祂告诉我,神王是个色鬼,但在我眼里,孔雀不逞多让,”
      阿塔兰塔有些憎恨,“祂用那副可憎的身体侵犯了我,我是一个有病的人,居然在长久愤怒相处中对祂生出了不一般的感情,扭曲的感情,这令我痛苦万分。”
      “我的心里一直有一团火,我快被烧死了,您知道祂的命羽是如何得来的吗?”

      西风抢了话头,即使缩在树洞也不消停,伸长脖子仰天嘎嘎嘲笑:
      “当然是奴役你为祂做事喽!可怜的人类,献出唯一的灵魂还不够,竟然要以血肉之躯进入死去的香水湖的尸体,与那群怪咳咳咳,与那群可爱的大块头拼命。”

      神王适时流露出略微愤慨的情态,只可惜,祂的表演尽数喂给了张嘴笑得鼻涕都掉出来的西风,阿塔兰塔没分丝毫眼神。

      他心知肚明,人类对于神,犹如已然破解的谜题对于解密者,他苍白的谎言连孔宣那只傻鸟都骗不过,又怎么可能骗得过这只狡诈的老鼠。

      一切端看祂对这场戏剧的兴致。

      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快意,乍然成为鱼肉,阿塔兰塔别无所选,不得不忍下拔刀的愚蠢想法。

      “您斩断了祂的翅膀和命羽,不是吗?”
      等着吧。

      “祂可以主动见到你的倚仗全部损毁,亡灵已张开血盆大口。我能感觉到,我的孩子正为祂即将死去的父亲流泪。”
      流你大爷。

      “至少让祂自己死去。”

      阿塔兰塔碧绿的眼眸闪过森冷的幽光。

      神王不曾开口,西风感受到空气中逐渐凝聚起的气流,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想要逃跑,但神王只是勾勾手指头,祂就背上了十座小山的屁股。

      西风爬爬爬,爬出树洞,瘫在一旁,小狗一样伸出舌头喘气。

      权柄在握的万万年时光日复一日,神王沉溺在颠倒错乱的欲海,对于一些小小的挑衅,祂只会感到有趣,而不会拒之门外。

      祂一个晃身来到阿塔兰塔面前,牵起他的手,俯身在细腻的手背落下一个吻。

      最可能争夺神王之位又如何,太年轻,太稚嫩,灭亡化作异种的泥鳅,祂甚至不需要抖动羽毛,小牛犊般的崽子也会惨败于一个小小的计谋。

      千年过去,小鸟别无长进呵。

      难道只因为短暂地拥有过一个人类,垂死挣扎的家伙,就能颠覆祂的权威与统治吗?

      神王对此充满自信。

      “我接纳了您的交易,不过,”神王就着俯身的姿势抬起头来,温柔地注视阿塔兰塔,“您可真是个不愿吃一点亏的小家伙,成为我的神后,您将享有无尽的人至死求不得的寿命,还拥有无上权能,而我呢?”神王说,“我拥有的是什么?您总该给我一点甜头尝尝,好让我对你多一分耐心。”

      神王摩挲着阿塔兰塔的手心。

      阿塔兰塔眼眶略微睁大,用着困顿的语气回答:“你从始至终不都在追求我吗?”

      “可你的心牵系在孔雀那儿,它会落在我的手心吗?”

      阿塔兰塔顿了一下,眉眼舒展开,殷红的薄唇勾勒出一道凉薄的弧度。

      “但是你还是得到了阿塔兰塔,不是吗?还是说,你能从这人间,找得出第二个比我更让你兴起征服欲的人类?”

      神王突然生出一股欲望,祂想要抚摸他的心,不过祂也知道,那样会吓坏这个小家伙。

      爽朗的大笑响彻寰宇,始终蒙蔽阿塔兰塔和西风眼睛的星纱被祂洪亮的声音震褪,在那一瞬间,阿塔兰塔看见了一只躺在金色液体中的小鸟。

      羽毛湿了,乌润的眼珠也沾染上金灿灿的水液。

      一只没了翅膀的小鸟。

      实现短暂相接,很快就被迫交错。

      那一幕消失在眼前,神王将躺在手心的两扇翅膀摆在阿塔兰塔面前,碰了碰他隐隐抽搐的脸颊,而后者被滚烫的温度烫醒,从失了魂的状态缓过劲。

      他窒了一下, “你……给我?”

      方才的笑意还萦绕在眼角,神王笑答:“可惜,它们还处在幼崽的形态,羽毛都没长齐,否则,最美丽的雀羽发饰,配最美丽的神后,您一定能惊艳所有神的眼睛,令塞弥娅也甘拜下风。”

      阿塔兰塔看祂一眼,什么也没说。

      *

      神王最终还是没将孔宣扔去浮墟神殿,七天后,阿塔兰塔从西风口中得知,小鸟被扔进了香水湖。

      神王失言了吗?
      不,祂确实遵从诺言,放走孔宣。

      这样就足够了,阿塔兰塔无话可说。

      西风吊在穹顶,四肢并用抱住石雕神女探向下方的手臂,吹出一缕风,自己成了挂在蛛丝首端的蜘蛛,荡啊荡。

      “你不难过吗?你居然不哭欸。”西风呲着八颗大牙幸灾乐祸。

      在祂倒置的视觉中心,置身玻璃后花园的金发人类低头抿一口花茶,随后传来他淡淡的声音。

      “眼泪是最没必要的东西,难道我掉几滴水,你就能把神王宰了?”

      西风一荡,跳到他对面的大理石凳。

      “当然不能啦,虽然我也想这么做,但在西方挥屠刀以前,会先被暴怒的乌鸦揍成老鼠饼干,可痛啦!祂可一点不会对祂最小的兄弟手下留情。”

      阿塔兰塔笑一笑,一张美人面吐出蛇蝎心肠者才能说出口的话语:“废物。”

      西风一梗,团吧团吧转身。

      这个嘴巴时时刻刻有毒液在爆炸的人类,总想要割下祂最肥美的一块肉喂给死去的前夫。

      哼!

      阿塔兰塔没再理会西风,看着自己的手心。

      那天他只碰了两只翅膀一下,神王就改了主意,将它们拿走。

      灼热的余温好像在留恋于此,不肯离去。

      一只纳依拨开花瓣,摘下一朵色泽鲜红的花,晃晃悠悠悬在阿塔兰塔面前,祂垂下长长的眼睫,腼腆地问:“尊敬的神后,我可以为您戴上美丽的鲜花吗?”

      阿塔兰塔一怔。

      “我叫阿塔兰塔,你戴吧。”

      自从神王将他掳至一座全然苍白的神殿,带他进入到花园,就失去了踪迹,在这里他感受不到饥饿,不知道口渴,即便刻意计算,也难以关注流逝的时间,往往算着算着,记忆就被暗处的存在糊上一层擦不干的水雾。

      他能察觉出有东西在窥探自己,以为是神王,却没想到原来是这些东西。

      一旦有一个打头阵,其他纳依受到鼓舞,也纷纷拉开花瓣飞了出来,环绕在阿塔兰塔周遭翩翩起舞。

      阿塔兰塔抬手,便有好几只胆大的站在了他指尖。

      阿塔兰塔将祂们拿到近前端详。

      这些纳依长有类似蝴蝶的单薄翅膀,颜色鲜艳,个头仅花瓣高,每一个都像精雕细琢打磨成的精美娃娃,分量极轻,落叶能叫阿塔兰塔掂量出重量,但要说到这些活泼的小家伙,他却没个比照的对象。

      阿塔兰塔睫毛轻轻颤动:“西风,作为主人,你不打算为我这个外来者介绍一下?”

      西风上蹿下跳忙着抓纳依,没空鸟他,最终,还是第一只飞出来的纳依挤开祂的兄弟姐妹,抱住了阿塔兰塔的一根手指稳定身形,笑弯了眼。

      “我们伴随美丽与博爱的神祇塞弥娅的出世而诞生,我们都是居住在花中的精灵。”
      “我们挑剔、忙碌,本不该在此刻出现,但是……您太美丽啦!朝霞的女神见到你,也会惊叹于你太阳般的容颜,我们实在无法抵挡您的吸引力。”
      “啊,如果冒犯了您,可以随意挥退我们,十分抱歉。”纳依拉起裙摆道歉。

      “没关系,”阿塔兰塔倒是不在意塞弥娅是谁,他有意无意地问,“你知道神王去哪里了吗?祂把客人放在这里不管不顾,是否太无礼了些。”

      “我大胆猜测,神王将你带进祂漂亮的后花园,最初想要与您共坠爱情的花床,但是太干净的灵魂犹如火焰,乌鸦不再纯粹,污秽进入你的身体将会成为灰烬,所以神王可能去找祂的子嗣,也可能去寻找能够破解此法的方案了。”

      西风这时候插一嘴:“依我来看,祂单纯陷入了另一个爱的温床,把你忘记喽。”

      阿塔兰塔:“?”

      西风狂笑不语。

      阿塔兰塔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这个□□的家伙,脑子里只装有那点烂事。”

      西风抠抠脚板,笑得停不下来,脸都要歪了。

      “纳依已经告诉你了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乌鸦烂掉了,你能期待一只腐烂的乌鸦重新活过来吗?嘻嘻嘻。”

      阿塔兰塔想要追问,但这个时候,姿态放松的纳依大惊失色,突然从祂的手心飞走藏回花瓣,几个呼吸间就消失了存在过的痕迹。

      阿塔兰塔似有所感,望向后花园中央的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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