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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日光之国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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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的一长条在其中蜿蜒,下一秒,一只肤色苍白的脚踩住了它……的尾巴。
孔宣被蛰了一口,总算注意到惨遭飞来横祸的花斑蛇。嘿,那小玩意儿正昂首挺胸瞪自己,森白的獠牙渗出淡黄色浓液,那是足以扼杀巨象的毒汁。
“啪叽”,神的另一只爪浩然降临。
阿塔兰塔仿佛听到了蛇的惨叫。
他猛地刹住脚跟回来,一手捉孔宣的手腕,另一手捏蛇的七寸,将这可怜的小东西从孔宣爪子里拔出来,扔远,直到细长的一条头也不回、连滚带爬消失在茂密的草堆,他才收回视线,好整以暇盯住孔宣。
日光下,碧绿的眼眸澄清透亮,恍惚间成为摄人心魄的神秘森林。
孔宣两眼发直。
阿塔兰塔的魅力,他总是无法抵挡。
祂捧住怦怦乱跳的小心脏,整只鸟羞涩地捂住红脸蛋。
阿塔兰塔这会儿没心思关注祂的心理健康:“老实点,不然那些人找上来,我就把你丢出去当诱饵,让他们把你晒成小鸟饼干。”
孔宣龇开两排大牙,乐颠颠糊上来,偷亲一口,开出了幸福的小花,祂美滋滋叭叭:
“阿塔兰塔才不会,阿塔兰塔对我最好了,而且我是日光的主人,太阳无法夺走我的水分。”
“啰嗦,快走。”
“嘻嘻,阿塔兰塔对我最好啦。”
他们走之前并没有妥善处理伊拉的尸体,腐败中的气味很快就会被人察觉,在狄斯拜亚这样一个大贵族横行的国家,逃亡者但凡耽搁一步,就会被困死在封闭的城墙。
要知道,一位伯爵无故暴毙,那群嗅觉灵敏的家伙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有人想要栽赃嫁祸。
神殿的在百姓中的威望水涨船高,他给了皇帝一个处理心腹大患的好机会,只希望对方不要恩将仇报。
然而很显然,这件事对于狄斯拜亚的贵族而言,绝对得耻辱。
一枚飞镖撕裂空气,直射视觉中心那人的后脑。
阿塔兰塔侧身避开,又反手接住射来的另一枚,手臂一振,暗处的刺客应声倒地。
久居神殿的神从未经历过惊险的刺杀,绝对压制下,不需大打出手,一阵不回头的风,又或是一片落叶,眨眼间能见真章。
像神王那样以族群为威胁的,按照其他神族的说法,祂该钉在耻辱柱,叫后人永世耻笑,至于为什么没有恶语从任何一位神的口中流出,不过是屈于祂的阴晴不定,以及压倒性的神力,不敢议论罢了。
孔宣起先愤怒,但看到阿塔兰塔游刃有余,柔韧的腰完美闪避每一次袭击,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曾被冷利的风波及,于是悄然分出一大半眼睛留在他周身,以防不慎被暗算,另一点点则观察飞在空中的暗器。
祂有注意到,那些针状铁的尖端不时闪过亮眼的白光,划破空气时,某些乍现的画面令祂眼前一亮。
孔雀喜欢闪亮的东西,祂好奇亮晶晶会带来什么样的感受,尝试不动。
屁股被扎了一下,差点“嗷”一声蹿上树,耳后的孔雀翎全冒了出来。
阿塔兰塔闻声回头,正好看到祂屁股上插着三枚暗器,嘴角直抽,破口大骂:“傻鸟,你不会躲吗!你再木头似的杵那,我就把你的废物眼睛挖掉!”
阿塔兰塔第一次这样吼祂,孔宣缩了缩脖子,看到冲来的刺客,火冒三丈,刺啦一下拔出来扔回给刺客。
阿塔兰塔一个个解决出现在阳光下的,而置身阴影的其中之一,只觉得冰冷的寒意泥沼般从脚底淹上口鼻。
有东西搭上了他的肩。
“卑鄙的人类,居然敢弄伤我漂亮的尾巴,”孔宣有点生气,长脸一垮,“我必须给你一点教训。”
*
他们没与刺客过多纠缠,将其打晕吊上树就跑了。
这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一路往西,可以抵达西边的小城门,阿塔兰塔猜测,既然刺客已经找到踪迹,那么想必西门早已闭合,寻常的方法出不去。
他看向孔宣,后者也联想到他的顾虑,讨好地说:“人类的墙对于一只会飞的孔雀,不过是栅栏对于猫,我可以带你飞出去。”
“凭你那毛都没长齐的身板?”
孔宣想到了自己的翅膀,毛发确实没有长好,不论是以原形,还是以人类的形态将其变出,都与大多数人类的审美背道而驰。
“神行走在天穹,就像鱼潜游在海水、人类行走在大地,不过这需要消耗一点神力。”
阿塔兰塔以一种不信任的眼神乜着祂。
“是吗?”
孔宣嘴一扁,不情不愿地说:“我也可以向西风借来一股上升气流,只是那会麻烦许多。”
“西风?风也能成为神?”
“世间万物,但凡生出灵魂,都可以为神,像我是掌控太阳的明光神,除外以外,还有月神、雨神、玉米神……以及刚才提到的风神。”
“神没有人类口中天花乱坠夸赞得那样强悍,祂们也只是一群,”祂想到一个前不久才听到老板娘说的形容词,“一群傻逼。”
不待阿塔兰塔露出无语的眼神,孔宣陡然望向远处,平静不再,神色明显慌张,至少,阿塔兰塔从未在祂的眼睛里捕捉到过这样的情绪。
“有东西来了。”
阿塔兰塔来不及错愕,皱眉说:“这么快。”
“不,不是那些人类,你……”
话音未落,空气中荡开某种无实质的晦暗气息,草叶与花瓣陷入沉寂,风也凝滞不语。
正如每日都在上演的——数千万颗星辰同一时间碰撞,骤然爆发的强光冲天而起,以孔宣和阿塔兰塔为中心,呈环形向外扩散。
爆炸的余波使得林木催折,深抓在泥里的根系发出痛苦哀嚎。
孔宣第一时间冲上前抱住阿塔兰塔,将他抛至远处,在他脆弱的后脑即将撞上一道凸出地面的尖锐树根时,一片五彩的羽毛骤然出现,轻轻拖住了他,将他安稳放下。
羽毛尖尖眷恋地蹭了蹭他的脸颊,而后从外缘至羽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败烂,风一吹,就化成了一缕飞灰。
当最后一点尘埃也消弥的时候,黏稠的闷痛包裹住阿塔兰塔躁动不安的心,焦灼的疼痛将他的意识拉扯变形,一直扯回十年前父母死亡的那个晚上。
在那个时候,他失去了一切,为此嚎啕大哭。
阿塔兰塔生出了一种预感,祂被发现了吗?
脑中最后一个画面是孔宣望向他惊恐的眼神。
*
再醒来时,头脑仿佛被劈成两半。
一半在想:我是谁?我在哪?
另一半翻了个白眼。
阿塔兰塔挣扎着起来,痛苦得跪在地上。
一个半大小孩蹲他旁边,镶嵌在圆脸蛋上的两只眼睛是很稀罕的绿色,不过与他的瞳色不同,后者是嫩草才会有的颜色。
即便一个人类身患怪病,也不可能拥有这种颜色的眼睛。
小孩伸手,戳戳戳。
瞅瞅,没反抗。
戳戳戳。
阿塔兰塔头痛欲裂,头低着地面的草缓了会,昏迷之前的记忆一股子挤进脑域,几乎要将两瓣脑子挤成浆液。
因为小孩的戳弄,阿塔兰塔疼痛之余,烦躁不堪,暴起,掐住了祂的脖子将其暴扣在地。
风停了。
“这里不应该出现一个孩童,”他按住抽动的额头,声音嘶哑,“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
西风很想回答,但满嘴草。
他只能哇呜怪叫,阿塔兰塔手上动作一顿,揪住祂衣领将西风提溜起来,放在地上,轻踢祂一脚:“说。”
西风“呸呸”几声,表情狰狞:“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我还能是谁?我可是西风!最厉害的风神!但是我接受了那个小贱人的胁迫,现在我要带你去找孔雀了,人类,我真是看错你了。”
“谁?”
西风胖手指天。
“任何一位神祇的名字都融合在世界的规则,只要呼唤,就可以被听到。”
“我是西风,神王最小的兄弟之一,祂会回应我,但等待我的不是温柔的慰问,而是跟卡洛斯那只蠢鸟一样挥舞来的铁拳。”
阿塔兰塔脸色不太好,急促地喘息,快速问:“孔宣现在怎么样。”
西风没回答他,小脖子仰得快断了。
都怪卡洛斯,害他长不高,永远只能是个矮冬瓜,祂一定会杀了那个卑鄙低劣、手段下作的家伙。
眼珠转动,人类的怒容收归眼底——
这个人类真好看,就是眼神不太好。孔宣也是个超级大畜牲,怎么就和祂勾勾搭搭了呢。
祂扬起天真的笑,稚嫩的童音却饱含恶意:“祂呀,很不幸呢,羽毛被拔光啦,碾碎了命羽,乌鸦把祂的翅膀都吃掉了,咯咯咯……唔,相隔这样远,我还是嗅到了神血的气味,真香呀。”
“嘻嘻,大美人,你要和我走吗?成为西风的神侍,我会给你数不尽的美食和黄金,你要……”
“——砰!”
阿塔兰塔收腿,与此同时,远处的树桩卡进去一个头。
他跌跌撞撞地过去,就像把萝卜拔出泥,一把拔出西风,脸色阴沉。
既然不是人,那怎么造作也没关系,他索性将其扔在地上,踩着那个脑袋居高临下地说:“我看你也是个废物。”
晕头转向的西风:“???”
“走吧,不是说神王威胁你把我带过去?”
西风抱住脑袋趴地上,眼冒金星,抓住了阿塔兰塔乱飘的衣摆,迷迷糊糊地摇头:“不对,不对,人类不该有这样大的力气,人类的血肉之躯怎可能把伟大的西风吹走,难道,难道我再一次生病了吗?伊芙琳会不会来见即将病重逝去的我……”
“……”祂鼓着脸,“其实你不是人,而是来自深渊的怨灵?可是胆小的怨灵怎么敢靠近神祇?那可都是一群畏惧光明的小老鼠。”
阿塔兰塔又是一脚。
西风爬爬爬,嘴上上了油似的叽哩呱啦。
“催催催,就知道催,真正把西风催出毛病,你们才是真的完蛋……”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最后一声,“哼!”
“走就走,你不能再踢我,不然我要找神帮我报仇了,没有神庇护,却又暴露在卡洛斯和好色乌鸦眼中的你,”西风挺起肚皮,“会精尽人亡!”
阿塔兰塔紧跟在后,伸手捂住小腹,心如擂鼓,脸色越来越难看。
蠢货,还没融合完的命羽扔给他,这种状态撞上神王祂连逃命都无法做到。
或许因为距离主人越来越近,腹部越发滚烫,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一根羽毛,而是一团烧灼的火,高温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的孔雀,恐怕要死了。
翻出了风浪的小鸟,心血肮脏的乌鸦啊,哪还会留一条活路。
*
拨开茂密的灌木,西风蹲在一个小坑里,浑身是土,嘴里骂骂咧咧,而坑的边缘站着一个人。
那人极高大,体格强健,身披白如雪尘的星纱,星沙轻飘飘落在蜜色的皮肤,鲜明的颜色轻易就能吸引来懵懂无知的关注。
阿塔兰塔冷了眼神。
对方早有预料,阿塔兰塔一经出现,就与那双含笑的蓝眼睛四目相对,他从一对温柔的眼睛里,看到了浸透灵魂的恶念。
神王稍稍俯身,施展出一个来自众神统领者的见面礼仪,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肌肉,或舒展,或绷紧,拉扯出恰到好处的完美的线条。
如果站在这里的阿塔兰塔是认识孔雀之前的那个他,大抵还会为这张面庞恍惚一会儿,而现在,他的小鸟生死未卜,他只觉得被人按着四肢吞了恶心的臭袜子。
“亲爱的阿塔兰塔,我等候您许久了。”
阿塔兰塔:“祂在哪。”
神王缓缓起身,眼里闪过困惑:“你似乎,一点也不惊奇,这叫我大为惊奇。”
阿塔兰塔冷笑:“怎么,你要我摆出惺惺作态的模样讨好你?可笑。”
“是什么在支撑你以这样傲慢的口吻对我说话?”神王恍然大悟,“奥,对了,我竟然忘记做一番介绍。我是统率众神的王,权杖,我允许你呼唤我的名讳。”
“智障,”阿塔兰塔扔下一句辱骂,也不管该死的智障听不听得懂,不欲废话,他昂首,美目凌厉,“据我所知,你是个色鬼,难道说,你看上我这个皮相低俗的人了?”
神王不在意人类怀揣恶意的言论,也不为极具反讽力度的贬低而气愤,照旧从容。
他饶有兴致地欣赏阿塔兰塔毫无好脸色的面孔,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高傲的波斯猫。
昂首、抬步、侧身,包括发尾晃动时扬起的一星弧线,一举一动都透露出可爱的傲气。
不得不说,这是祂见过的,最惹人喜爱的猫咪。
驯服猫咪的途中,总伴有□□的细数抓痕,神王相信,祂会享受这个过程。
神王展开双臂,同阿塔兰塔一般无二的金色发丝自然垂落。
“看来,那只小鸟对我存在很深的偏见,我对此十分无奈,祂真是辜负了我的一番美意。”
祂又行一记抚胸礼,慢条斯理道:“我是代表人类将登极乐的神,我掌控世间必不可缺的*爱,你的话没有错,我的确想要你成为我的神后。后位空悬已经久,我的后花园都要招致荒芜的神啦。”
西风爬了上来,惊奇地握住阿塔兰塔的脚踝,被他一脚踹回坑里去。
西风没有生气,祂的注意力更多地偏移在了其他方向。
一个谦卑和善的人,不可能杀死数以万计的兄弟姐妹登上至高天;不可能在某一种族不该灭亡的时间将其绞杀,连遗孤也不放过;也不可能只因为肉.欲上的厌倦,而杀死陪伴自己漫长时光的王后,将其制成一团可以去到任何地点的、惊悚的神油。
神王看似最好相处,实则所有当代神系的子嗣都清楚,祂是个残虐不仁的暴君,但凡生出反抗之心,黑夜的死神就会降下漆黑的羽毛,悄然莅临神殿的高窗,猩红在眼珠是审判的预兆。
所以,这样一个狡诈又虚荣的当权者,怎么可能愿意让一个普通的人类成为神后,与自己共享权柄?
要知道,从神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会在之后变成现实,一般情况无法更改,除非将其杀死。
阿塔兰塔捏紧拳头,现在,他有了正当理由可以怀疑眼前站着一个脑残,只顾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说自己才能听懂的大话。
现在这个局面,神王不打算杀死他,他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那只可怜的小鸟至死都要把他扔开,扔到安全的地方,他主动抛弃祂,如何能忍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不安与怨恨,勉强镇定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