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川之水向鹤而生》僰阳山

41、只要她平安

　　“这城里的河吃人。”

　　一条河，吃人？

　　应风以点头，就是想的那样，字面意思上的吃人。
　　“一开始我们并未发觉，但多待几日就觉得不对劲了，昨夜我们亲眼看见一人被河中伸出的‘手’卷走。”

　　说是手，其实只是水流聚成形吞掉了岸上的人。

　　“我和沈小姐，还有她的师兄，我们都看见了。因为人多眼杂，只来得及将人拉上来，没有妄动。”

　　河边的人都以为是失足落水，但他们清楚根本不是。

　　“不是妖，不是魔，我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能用怪来形容此物。

　　明迁鹤垂眸，脑中回想着那本志怪上所说，因河中积了太多生灵的阴戾之气，若得契机，可化贪水。

　　爆发时可吞噬周围一切生灵。
　　她与应久江齐声说出，“贪水。”

　　“为什么就我不知道？”

　　明迁鹤拍拍他的肩，“小少爷，多读书。”

　　其实不怪他，贪水这个东西很难见，她也没见过，只是当年在书上偶然看见有记载。
　　只是，这条河有何等的阴戾之气，又得了什么契机化成了贪水？

　　应久江大致能猜到原因，“是战争，曾经有一年这座城被攻破，死伤无数，血染长河。”

　　其实并不止一场战争，这是河中生灵积攒无数，一朝化成的。

　　“如何能解？”明迁鹤当年只看见了记载，却不知道破解之法。
　　“神力。”

　　应久江轻描淡写地说出答案，明迁鹤却眉心紧蹙，她站直了身体，盯着应久江一言不发。

　　应风以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什么神力？他们怎么了？

　　“有把握吗？”
　　“得去看看。”

　　应风以感觉气氛不对，他试探着，“要不，我们先回城中客栈？”总在这儿站着也不是办法啊。

　　北域沈家。
　　沈夫人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砸向地面，她的神情很复杂，愤怒、慌乱交织。
　　为什么不听她的话！为什么找尽借口也要出去！她放在手心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到头来还是想逃离她！

　　沈夫人的心底又出现了一道声音。
　　婷婷平安吗？是不是正一个人无助地大哭。
　　她养的女儿，她能不了解吗，眼泪是说掉就掉。更何况这些年从没吃过苦，如今遭罪还得好好养回来。

　　“夫人！大小姐找到二小姐了！”

　　门前嬷嬷面色激动，她进门却看见地上的碎片，心里微微叹气。

　　她一个当下人的，如何能多嘴。

　　“找到了？！有没有受伤？”

　　嬷嬷安抚着，“看着狼狈了点，但人是平安的，已经回院里了，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沈夫人坐着不动，手心却生出了汗。

　　沈家主进门后看着沈夫人面色复杂，他长叹一口气，“我早就同你说了，孩子大了要放手，你总是不听。”

　　一味地插手儿女间的事，现在儿子和女儿不敢来往，女儿和女儿根本不来往。

　　“我是为了谁？！费心费力还不讨好，现在来指责我有什么用！”

　　“你不用生气，你出去打听打听就什么都知道了。”

　　沈家主不想再多说，他转身出了门。

　　沈夫人坐回椅上，她低垂着头，良久，无力的、沉默地靠着椅圈。
　　她当然知道外人是如何说她的婷婷，可婷婷没有修炼资质，她只能娇生惯养，样样都是她安排得最精细、最好的。

　　她的未来怎么办，没有修炼资质，北域没有家族会想娶她。

　　“嬷嬷，我错了吗？可是她的以后怎么办，有谁会想娶她呢？有谁能让她往后过得比现在还好呢？”

　　“夫人，当下不提家主，你不是还好好的吗？如果说以后，二小姐为什么一定要嫁？”

　　“她不是她姐姐，以后没有靠山她如何过得好？”
　　“少爷和大小姐就是。”

　　“少爷终归要娶妻，大小姐……”根本不可能，两人的关系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您怎么忘了，这次可是大小姐将二小姐带回来的。”

　　嬷嬷的话让沈夫人脑中有什么东西瞬间退散了，她感觉犹如重石积压的头脑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沈夫人刚想开口，沈之皖从门外走进。

　　她神色严肃，再次踏入这个让她异常抗拒的地方，满脸写着不乐意。

　　垂眸瞥过仆人在收拾地上的碎片，面色不改。

　　“母亲。”

　　沈夫人依旧拉不下脸，她语气冷淡，“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来就想告诉你，沈之婷不是你养的宠物，如果你实在闷得慌，就自己找点事做，别去祸害自己生的女儿。”

　　听听这个语气，丝毫没有敬重之意！

　　“还有，沈之婷不是我救的，是你指着鼻子骂别人是狐朋狗友，也就是我这个逆女的朋友，她救了你的女儿。”

　　沈之皖根本不想多待哪怕一刻，她说完话就立刻离开了。

　　良久，屋内传来沈夫人一声怒喝，“我不管了！我一个都不管了！”

　　碎片已经不见，地面恢复以往的整洁，沈之婷从门外探出头，畏畏缩缩地不敢进门。

　　像极了在外闯了祸不敢回家面对父母的小孩。

　　嬷嬷带着慈祥的笑走到她身边，“二小姐，夫人在里间，快进来吧。”

　　“嬷嬷，母亲她气消了吗？”

　　“消了消了。”她低头悄声向沈之婷说，“夫人她虽不说，但她在等你呢。”

　　沈之婷战战兢兢地进了里屋，她本以为会是如往常一样，母亲先将自己指责一通，然后对她说都是为了她好。

　　她受够了。

　　可她一面觉得母亲真的是为她好，母亲真的爱她，一面又觉得这种爱让人窒息。她长大了，却连应有的自由都得不到。

　　成日里扮着母亲喜欢的样子，夜里却因为不想做这样的沈之婷而反复睡不着觉。

　　沈之婷抬头，撞进了一双泪眼蒙眬的眼。

　　“母亲，我……”
　　“过来。”
　　沈之婷走向前，沈夫人将手搭在沈之婷手臂上，她抓紧了沈之婷的衣袖。

　　“你知不知道，今天要是没人救你，等着你的下场是什么。”

　　沈之婷抿唇没有回话，她当然知道。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了，你想去哪里都由着你。”

　　沈之婷不可置信，她真的没听错吗？

　　沈夫人见她这副模样破涕为笑，“怎么，我的话你都不相信了？”

　　“没。”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平安。”

　　婷婷的一生本就不能与她们相比，困住她又有什么意义，只要她平安，一切都不重要了。

　　晚间，里叶城夜市开放，街道上依旧热闹。明迁鹤站在河边，逆着身后灯火，低眸凝视平静如常的河面。

　　她没猜错，的确是贪水，目前尚未完全爆发。

　　“如何，有几成把握？”
　　“九成。”
　　“你看着我的眼睛。”

　　明迁鹤要从他的眼中找出有一丝说谎的迹象。

　　但他的面色却没有多严肃，反而还安抚明迁鹤，“别担心，破解它不难，难的是如何不伤及分毫地将它引出这座城。”

　　他要考虑的太多，要避免贪水爆发时祸及这座城。

　　“招灵镜，他的神力能不能……”
　　“你太低估神力，他想破解贪水根本费不了什么劲。”
　　明迁鹤沉默不语，她总担心他在骗她。
　　“不信？你且看着吧。”

　　招灵镜一点都不担心，他是殷砚转世，区区贪水，不足为惧。

　　她沿着河边青石道往下，应久江在她身侧，暖光映出两人相依的影子。

　　客栈，应风以的屋内站着几个身影，众人一时无话。

　　楼澜羽几人心知肚明，应师兄身侧的人是他的妻子，也是魔尊。斩魔第一人的妻子居然是魔尊，多么讽刺。

　　童烨更不能接受，应师兄是什么人，怎么可以和魔尊结为夫妻。

　　他看向明迁鹤的目光带着些许不善。

　　明迁鹤眸中带着冷意，迎着童烨的目光挡在应久江身前。他若敢开口说出一句她不想听的话，应久江也拦不住她。

　　“哎哟！”童烨捂着头，他语气幽怨，“师妹，为什么打我？”

　　“给我安分点儿。”

　　沈之皖清楚他在想什么，给一巴掌就清醒了。
　　他这样说是挑衅也不为过，真冒犯到魔尊她也救不了他。

　　应风以感觉这个气氛很不对劲，他清清嗓子，“不是来商量怎么解决的吗？”

　　“我和二师兄探查过了，城外上游有一方无人地带，那里是最佳地点。”

　　只是离里叶城有一段距离，在这段距离内他们必须保证能牢牢困住贪水。

　　童烨点头，他又补充，“大概有三里，光靠我们肯定不行，我已经传信回宗内。”

　　“但首先得将它引出来，不然它潜在河中无处可防。”

　　如何能让它毫无防备地自己出来？
　　应风以的话让他们的目光看向了应久江。这里只有他最清楚，也只有他能破解贪水。

　　“届时由我将它引出城，你们只需要防止它肆意吞噬周遭生灵。”

　　至于如何引，如何破解，他们不需要知道。

　　楼澜羽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什么时候行动？”
　　“拖不得，明日天光亮，城中人尚且不多时就行动。”

　　复回宗的弟子必须在那之前就要赶到，而楼澜羽会接应他们。

　　一切只等明日一早。

　　明迁鹤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沈之皖这个二师兄似乎对她很是不满，她不用想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那又如何。

　　她走时睨了童烨一眼却让他莫名觉得脖子有点凉。

　　“师妹，你看她！”
　　嚣张至极！

　　沈之皖真想给他贴一张符让他就此长眠，总好过被魔尊一剑捅死。

　　“你想死就去和她单挑。”
　　“可是……她怎么可以……”

　　“可是什么？难道你想看看是应久江的剑硬，还是你的头铁？”

　　童烨不赞同她的说法，应师兄怎么可能将剑对准自家人。

　　“应师兄怎么可能是那种为了情爱昏头的人？！”

　　应风以算是听明白了，这是对他伯祖父伯祖母的婚事不满呢。

　　他语气尖锐，“我伯祖父伯祖母的婚事那是过了婚契的，轮得到你在这儿不满？”

　　婚契？！

　　“她可是魔尊！怎么可能与应师兄结下婚契？！”

　　应风以猛然从椅上站起，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童烨忽然笑了出来，看来连应家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他话语里带着嘲讽，“你不知道吗？你的伯祖母，就是魔尊明迁鹤，她没告诉你吗？”

　　魔尊？怪不得伯祖母新婚第二日走后便再未回过应家。
　　“魔尊又如何？天道点头了，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指指点点。”

　　童烨语塞，的确，他再如何不满，还能上天去追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