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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朗月阁的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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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书房门被老者轻轻推开,李半的目光便不由被端坐于案旁的女子所吸引。名唤瑞香的女子身着一袭月白绫缎长衣,外罩金线绣兰草薄纱大氅,青丝尽数绾作云髻,仅以一支素木长簪固定。烛光映照下,但见其眉目如画,气度清雅不俗。
“世间竟有这般人物。”李半暗自称奇,“艳若朝霞初升,威似皓月当空。李文曾说此间是女尊世界,莫非这位是本地女官?可若是朝廷命官,道长为何不称其官职?莫非是故交至友,方以名相称?”
正思忖间,老者已引众人入内,立于案前温声道:“容贫道引见。这位是瑞香姑娘,时疫初起时便暗中资助乡邻。我等亦是受故人所托,得瑞香姑娘相邀前来施救。”
瑞香闻言起身,双手叠在腰间,微微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动作从容娴雅,衣袂轻扬间自有端方气度。
“这位是李畔姑娘。”老者转向李半引见,“昨日在悬棺山洞偶遇。李姑娘因故流落至此,正在寻访亲人,暂在院中栖身。此番愿随李文、魏昭同往采买,沿途探访家人下落。”
李半忙学着方才瑞香的姿态还礼。她生疏地将右手轻搭左手,微微屈膝,动作虽显稚拙,却也得体。瑞香含笑颔首回礼,眸光温润。
待众人落座,瑞香柔声道:“李姑娘深明大义,冯家村上下必感念于心。若此番未能寻得亲人,待时疫平息,瑞香愿尽绵薄之力相助。”其声清越如玉石相击,又带着春风化雨般的温存,令人闻之心悦。
李半赧然垂首:“实在担不起这般夸赞。此行本就有私心在,岂敢再劳烦姑娘。”
二人叙礼毕,众人便转入正题,细细商议起采买押运事宜。
瑞香展开一卷舆图,纤指轻点:"时下冯家村周边五六个村落皆见疫情。正值青黄不接之时,农耕已受影响。虽眼下疫情稍缓,却须备足三个月的口粮,药材亦要一月之量。按每村约七十五户计,六村共需支应四百五十户。依常例,每人月耗粮四斗,三月便是一石二斗。统共需粮约五百四十石。"
她指尖轻移,继续道:"若用载重十石的小车,需五十四驾;若用十五石的大车,则可减至三十六驾。药材虽轻,但算上车马,总需四十驾上下。具体车数,还待诸位至淄县实地探看过再定。"
"淄县距此一百里,方圆二十里尚未受疫。我已托人在那边筹措粮药,只是如今时局紧张,能购得多少尚难预料。"她语气转沉,"如今各产粮县皆设卡封锁,严禁物资外流。虽已打点关系,诸位仍须乔装前往。交易既定后,当地车队只能送至封锁线,我自会另遣车队在界外接应。但请务必提前来信,写明车驾人数、汇合时辰,切莫延误。"
烛影摇曳间,她指尖在三条路线间游移:"往淄县有三条路:官道平稳却绕远;乡间小径快捷却难行;山路最近却险峻非常。若运粮药,走山路反倒费时,更兼..."她顿了顿,"近来山匪猖獗,无论携银前往还是运粮归来,皆风险重重,还望慎重抉择。"
李半凝神静听,暗自称奇:这瑞香姑娘看似娇柔,思虑竟如此周详。只见她取出一叠银票,双手奉与老道长:"这是一万两银票,请道长收妥。与对方约定,采买时先付七成,余下三成待粮药运抵后结清。届时对方会遣可靠之人随行。"
李文肃然道:"观中所存粮药已支撑不过一月,此行最迟须在一月内返回。"
"时辰不早,瑞香不便久留。"她起身施礼,"后续事宜,有劳诸位道长费心。待定下启程吉时,瑞香再来相送。"说罢由李文陪着款步离去。
直至此时,李半方觉此事千钧之重。春耕受阻,道路封锁,匪患丛生...这一万两银钱背后,不知瑞香已打点多少关节。想到押运途中种种险阻,她只觉寒意彻骨,不由怀念起从前与爷爷拾荒度日的简单时光。那时每天的工作都在重复,虽然有些无聊,却不似如今这般,时时在生死间徘徊。
“瑞香姑娘已交代清楚,余下细节还需你们三人仔细斟酌。夜色已深,魏昭,你且先送李姑娘回房歇息。明日一早便与李文将诸事规划妥当,需尽早启程,以免误了时辰。”虽长谈至深夜,老道长仍精神矍铄,话音中气十足。
“是,师尊。”魏昭躬身领命,随即引着李半退出书房。
一出房门,身边只剩魏昭一人,李半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尽管与院中众人日渐熟稔,她仍觉拘谨,唯有与魏昭独处时,那颗悬着的心方能真正安定下来。
二人踏着月色走入廊道。待确定离书房已远,李半方压低声音,小心问道:“魏大哥,这位瑞香姑娘,可是本地的女官?”
“不是。”魏昭的声音低沉,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练。
李半心中好奇更甚:“既非父母官,却能如此劳心费力,调度这般关系与银钱……莫非是此地名门望族的千金?”她心下思忖,嘴上便问了出来。
魏昭的脚步倏然停住。此刻二人正行至通往后院的拐角,四下寂静无人。他转回头,声音平稳低沉,几乎融进了夜色里:“不是。她是朗月阁的主人。”
“朗月阁?”李半一怔,这显然是个她毫无概念的词。她本能地追问:“那是什么地方?”
魏昭望向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和,语气温和却清晰:“是楚馆。”
楚馆?李半心念急转,这定是这个时空的特定称谓了,若再追问下去,恐怕会暴露自己。纵使心中困惑,她也只好按下不表,打算日后寻机会再婉转打听,面上只装作恍然,轻轻应了一声:“哦。”
不料,她这平静的反应,反倒让魏昭眼中掠过一丝迟疑。他的目光变得复杂,掺杂着惊异,又仿佛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李半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道:“怎么了,魏大哥?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魏昭闻言,倏然展颜,那点复杂的情绪瞬间消散,只余下温和的笑意:“没有。” 言罢,他重新举步,引着李半继续向厢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