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浅白色的雾气带着淡淡的药味在房中蔓延,浴桶里的是绿色的洗澡水,上面还飘着好些不知名的药材,黃熹被服侍着小心翼翼地踏入其中。药浴一次要泡两刻钟,男女有别,瞿逸濯不方便亲自看顾,不过药浴流程简单,只需要注意着别让黃熹晕过去就好。故而,黃熹面无表情地在泡药浴,魏彩歌则搬了把椅子拿着本医书在旁边看顾着。魏彩歌手里拿着医书,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黃熹,生怕对方有什么不对,黃熹泡了多久,魏彩歌就不动声色地看了多久,也不知这医书她看进去了多少。
药浴结束,魏彩歌越过屏风唤来婢女为黃熹穿衣,衣服是她早先吩咐准备的药谷弟子服饰,那是一身绛紫色的衣裙,腰间缀着一个药草制成的墨蓝色香囊。黃熹换好衣服出来时,魏彩歌一怔,险些以为自己看见了十五岁的自己。
魏彩歌也有一件绛紫色的宫装,她只在十五岁及笄礼时穿过,及笄礼前一个月刚拿到那件宫装时,魏彩歌以为自己会时时穿着它。那件宫装面料难得、配饰华丽,上面绣着的纹样也是魏彩歌最喜欢的,她怎么会不喜欢呢?然而,及笄礼之上,魏彩歌一身绛紫坐于帝后之侧,席下众人交杯换盏,嘴里都是公主婚事、驸马人选,自己的婚姻似乎也成了权利交易的筹码之一。魏彩歌当时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乖觉安静地侍奉于帝后左右,她是当朝唯一的公主,想做驸马的世家公子数不胜数,一场及笄礼无法得出结论。魏彩歌再也没有穿过绛紫色的衣装,及笄礼后的半年,她迷上了医术,如同迁居一般来到药谷,甚少再回皇城。药谷基本不受朝廷管制,却与京城多个势力皆有来往,是国境之内一座近乎独立的城池,只要不造反不叛国,纵使是皇家亦不能对药谷如何。
故而一入药谷,除了三皇兄会时时找魏彩歌,竟再也无人管她。
“公主殿下?”婢女带着换好衣服的黃熹出来,却没等到下一步的命令,只好出言提醒。魏彩歌闻言,脸上的神色褪去,又变回了平日里温柔恬静的样子:“城主已在隔间等候着了,你们带她过去吧。”
“诺。”婢女低头应话,将黃熹带走了。魏彩歌看着他们离开,感受着门外的微风透过窗户拂面而来,她走至院中,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心中思绪万千。
皇家不可能放任魏彩歌在药谷待一辈子,她总有回去的一天,在药谷的时日似乎只能是她作为笼中鸟为数不多的自由时光。魏彩歌并无权势,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公主的身份、来自帝后的宠爱与疼惜,将她捧至高位,亦将她束之高阁。
*
隔间内,瞿逸濯早已将用于针灸放血的工具准备好了,黃熹的病还没有特别明显的好转,看到这些自然是毫无反应。黄熹却不一样,她看得见东西,也认识各种东西,看到桌子上长而细的银针,黄熹已经开始害怕了。她以前调理身体的时候做过针灸,一般而言不会很痛,但看着针扎进自己的身体里是很难不害怕的,她感觉要不是她操控不了身体,表情早就扭曲了。
瞿逸濯看魏彩歌没有跟着一块进来,眉头微皱,手上整理工具的动作未停,对着婢女问道:“彩歌小姐怎么没来?”人还在药谷便不想学了?婢女还未回答,只听门扉轻响,精致的绣鞋迈过门槛,宣告着魏彩歌的到来。她走上前来,对着瞿逸濯执了弟子礼,见她恭敬地来到自己身边,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瞿逸濯没有再与她计较,而是讲起了针灸的位置对于毒血流动方向的影响。随着银针刺入的穴位越来越多,黃熹左手的指尖的皮肤逐渐由白变到浅青,最后定格在黑紫色。
“此时,便是放出毒血的最好时机。”瞿逸濯还在拿着这个难得的标准病例在给魏彩歌进行教学。而黄熹看着自己身上或密或疏的银针还有瞿逸濯手里明显是用于给这具身体放血的匕首,只感觉自己心中没有丝毫得救的快乐,只有对医学的恐惧。
黑红色的血液略显浓稠,一点一点地从指尖落下,幸而黃熹并无感知,无法感受到疼痛,不然黄熹必然无法忍受。待到血液不再是病态的黑红色时,瞿逸濯将黃熹的左手浸入了一旁事先准备好的药水里,血止住之后便是上药包扎,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随着治病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黄熹才明白药浴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用于消解毒血的药材自然是药性十分强烈的,差不多是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了,此前黃熹的身体病症还很重,感知不到痛感,身体感知渐渐恢复之后就不一样了。被药浴接触的地方宛如被千万根针反复刺入一般疼痛难忍,恐怕比放毒血时还要痛千倍,黃熹身体常年处在病中,恢复之后对“痛”这一感觉不算明显,只是头上有了些许细汗。黄熹就不一样了,她只是21世纪一个普通的白领,从小到大最大的痛可能就是痛经而已,此时这种近乎超越身体极限的疼痛,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也不是她能承受的。
药浴的第十日,黃熹的感知终究是完全恢复了,黄熹早就被折磨到只能默默看着事情发展无法深度思考的程度了。魏彩歌一如既往地在旁看书,然而这次药浴才到一半,黃熹就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挣扎着想离开浴桶,旁边的婢女连忙出手制住她。魏彩歌看着痛苦的黃熹,面露心疼,却还是对着婢女吩咐:“压住她,提早出来会失了药性。”
魏彩歌将黃熹紧抓着桶边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一手温柔地握住黃熹的手,一手将黃熹被汗浸湿的碎发拨至耳后,轻声说:“熹儿,熬过去就好了,病好了就不疼了。”手上沉重的力道昭示着黃熹的痛苦,魏彩歌心中满是疼惜,却也知道这一切无法避免,只好别过眼不看黃熹。
药性猛烈,痛是正常的,倒不如说,此前的不痛才是不正常的。会痛、会说、会想、会笑,病才会好。
今天放毒血的时候无论是黃熹本人还是附身在她身上的黄熹都没有一个清醒的,都是半晕过去的。瞿逸濯将东西收好,看了一眼一旁担忧的魏彩歌,状似无意地说:“今日过后她的药浴会换成药性更低的配比,现在她的认知已经逐渐恢复了,你若想教她说话认字,今日过后便可以开始了,再过几天她就会回忆起过去的事了。”魏彩歌会意,知道瞿逸濯是在提醒她,在心中做好了安排。
药性降低之后,药浴也没有痛苦了,黄熹终于不再是那个被痛死的状态了,魏彩歌几日后也开始着手教黃熹读书写字。读书暂且不谈,写字自然是从身边人的名字开始的,魏彩歌教黃熹写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她自己的名字。“黄熹”魏彩歌微笑着写下两个大字,看向黃熹说,“这是你的名字。”
“名字……”黃熹看着眼前这两个熟悉而陌生的字,呢喃细语,随后转头看向魏彩歌,眼里是显而易见的疑惑。黄熹随之望去,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似乎仅仅一眼就能感受到无限的温暖。
黄熹如何想,魏彩歌并不知道,她只是认真地想了想,为黃熹解决了疑惑:“名字是一个人重要的标识,也是两个人认识的起点。而往往直接叫一个人的名字会显得生份,此时便可以此人的名字另取一词用作称呼,就比如我一般不会叫你‘黄熹’,而是叫你‘熹儿’。”
黃熹听过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看向魏彩歌,脸上的神情懵懂而乖巧:“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魏彩歌。”魏彩歌的声音轻柔,宛如春日的溪水一般温和且充满活力,她写下自己的名字,指着纸上的字,笑着对黃熹说,“这就是我的名字,你若有心,可以唤我‘彩歌姐姐’。”
“彩歌姐姐……”黃熹念着,因为甚少说话,她的语调慢慢的,每一个字好像都带着对一切的疑惑。黃熹看着眼前的字,试图记住它们,却不慎走了神,想起了这几日来的一些事情,她看向魏彩歌好奇地问:“那……那些姐姐为什么要叫你‘公主殿下’?”那四个字将魏彩歌从微小的快乐中拉回了现实,她的脸色沉了下来,手上的毛笔在宣纸上留下了几点墨痕。
黃熹对人的情绪的感知格外敏感,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魏彩歌情绪的变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手拉住了魏彩歌宽大的衣袖,试探性地问道:“彩歌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了?我好像……问错了?”
魏彩歌没想到黃熹能发现这些,她将黃熹视作妹妹,无意让人感到害怕,她摸了摸黃熹的头,恢复了往常温柔体贴的样子,说:“没有,只是突然走神想起别的事了。至于公主殿下……只是一个身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