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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小混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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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途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傍晚才醒转。
办公室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进些许微光。
他下意识地摩挲腕间的佛珠,感受到温润的触感后,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醒了?”
陈沨的声音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下班啦,陆医生。我们去外面吃?还是去食堂对付一口?”
陆途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坐起身,揉了揉眉心。
“去外面吃吧。”
他起身,动作利落地收拾东西。
边走边问:“想吃什么?”
“去江南小馆?想吃他家的清蒸鲈鱼了。”陈沨声音里带上了丝怀念。
江南小馆,他们以前常去的一家店,口味清淡,环境雅致,陈沨尤其喜欢那里的点心。
“好,就去那里。”
陆途将佛珠小心地调整到手腕内侧,用袖口稍稍遮掩,才去拿外套。
此时晚高峰已过。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上。
很快就到了地方。
熟悉的江南水乡装修风格,还未走进,就已然能闻到淡淡的食物香气。
“先生,请问几位用餐?”
陆途:“两位。”
服务员引他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卡座。
陆途依照陈沨的嘱咐,点了:清蒸鲈鱼,龙井虾仁,蟹粉豆腐,还有一份桂花糕。
点完菜,陆途将戴着佛珠的手自然放在对面桌面上。
指尖轻轻搭着珠子。
“还是老样子。”
陈沨的声音带着笑意,“还记得最开始来这的时候,你每次都不吃鱼,还说自己不爱吃。后来和妈说到这个,才知道你是骗我的。”
陆途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柔和:“看你吃得太香,不忍心和你抢。”
陈沨不服气,“我们是多点不起一条鱼?”
陆途不回他,帮他把碗筷摆好。
“闷葫芦。”陈沨默默吐槽。
菜很快上来了。
陆途果然习惯性的将鲈鱼腹部、刺最少的那一大块肉仔细剔好,然后动作极其自然地放到了对面碗里。
做完这个动作,两人都愣了一下。
陈沨笑道:“那我先去吃饭了!”
“……好。”
陈沨离开佛珠,陆途便听不到他的声音。
只能静静看着对面的食物浅浅少了一口。
之后就再没有动静。
陆途默默陪着,吃得很慢。
“哥,我吃饱了,剩下的鱼你吃了吧!”
“好。”
“味道怎么样?鲜吗?”陈沨忍不住问。
“嗯,挺鲜的。”陆途低声回答。
“虾仁也不错,你多吃点。”
“好。”
“豆腐嫩不嫩?还太烫了,我不能吃,你帮我尝尝那个蟹粉……”
“好。”
陆途舀一小勺蟹粉豆腐,轻轻吹凉,先放到陈沨的碗里。
过了一会儿,才自己又重新舀了一勺吃。
“很嫩,你也尝尝?”
陈沨隔了好几分钟才回来,“嗯,是不错,还是原来的味道。”
最后,小巧精致的桂花糕被端了上来。
洁白的米糕上,点缀着金色的糖桂花,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陈沨看着那块糕点,神思有些悠远。
“上一次真实吃到,还是妈给做的呢。”这次回来,两人都很有默契的避开不谈家里其他人。
是近乡情怯,还是担心再次给她们失望?
陈沨说不上来。
陆途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放下筷子,收回佛珠,动作轻柔。
“妈前段时间说梦到你了,”陆途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温和,“在梦里你喊饿,妈怕你在那边过的不好,大半夜点了很多饭菜,一份送到了公寓,另一份送去了墓园。”
佛珠微微发热,陈沨声音微颤:“……爸妈她们……身体还好吗?”
“都好。”
陆途轻声说,“妈还是老样子,平时喜欢逛逛花市,养养花,爸现在也回国内工作了,陪妈的时间更多,他们都很好。”
陈沨默了很久,久到陆途以为他又能量不支陷入沉睡时,他才用极轻极轻的说:
“哥……我能回家看看他们吗?”
陆途摩挲佛珠的指尖顿住。
带陈沨回家?
他不是没想过。
“……下周吧。”
陆途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下周轮休,哥带你回家。”
佛珠猛地一颤,烫得陆途手腕都有些发麻。
“谢谢哥!”陈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抑制不住的兴奋。
结账离开时,夜风带着凉意。
陆途将戴着佛珠的手放进大衣口袋,避免风吹着他。
回家的路上,陈沨依旧处于亢奋状态,不停地设想着回家后的场景,甚至开始担心自己现在的状态会不会让爸妈看出来?
陆途话不多,但陈沨的话,他句句有回应。
“不怕。”
“哥在。”
“留在我身边。”
“不要出佛珠。”
“……嗯,想吃东西就吃,我给你挡着。”
直到车子驶入公寓的地下停车场,陈沨才安静下来。
“哥,谢谢你。”
陆途停好车。
“傻话。”
他轻声说,“那也是你的家啊!”
……
这次研讨会规模不小,除了本院医生,还有国内几位权威专家参与。
心外科最大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
陆途作为科室骨干,自然是核心人物之一。
他坐在前排,腕间戴着那串佛珠,脸色比平日更显冷峻。
今天佛珠里的陈沨,意识比前几天清醒些,但依旧虚弱。
这种过分的安静,让陆途的心始终悬着。
会议按流程进行,几位资深医生和专家做了报告,内容扎实,但并无太多新意。
会场气氛略显沉闷……
“下面,请实习医生林枫,就他近期参与的一例复杂先天性心脏病病例的围术期管理,做简要报告。”
台下响起一阵礼貌性的、但并不热烈的掌声。
一个实习生,在这种场合,多半只是走个过场。
林枫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讲台前。
他今天穿着熨烫平整的白大褂,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年轻,但眼神沉稳,不见丝毫怯场。
打开精心准备的PPT,开始汇报。
起初,内容还在常规框架内,病例介绍,术前评估,手术方案。
但很快,当他讲到术后出现的一种罕见并发症——
微循环障碍时,会场的气氛开始发生变化。
林枫没有停留在描述现象上,他深入分析了这种并发症可能的病理生理机制,引用了近两年最新的国外文献,并结合该病例的特殊性,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基于血流动力学和血管内皮功能细微变化的监测预警模型。
“……传统监测指标往往存在滞后性,等发现问题时,已经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我们尝试建立的这个模型,通过动态监测这几个关键参数的变化趋势,希望能将干预窗口提前至少12到24小时……”
他的语言简洁清晰,逻辑严密,数据支撑有力。
更难得的是,他展示出的那种将前沿理论与临床实践紧密结合的思考深度,完全超出了对一个实习生的预期。
台下开始有窃窃私语,几位外院专家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有人开始低头快速记录。
陆途坐在台下,面无表情地听着。
林枫的报告确实精彩,切入点独特,论证过程扎实,展现出了巨大的潜力和扎实的功底。
比他带过的很多正式医生都要出色。
然而,就在林枫的报告进行到最关键的部分,一位以严谨乃至苛刻著称的老专家突然举手打断。
“林医生,你提出的这个模型很有意思。但是,”老专家推了推眼镜,语气犀利,“你如何确保你选取的这几个参数的特异性?要知道,在复杂的术后状态下,很多因素都可能引起类似的参数波动。你的模型,会不会导致过度干预,增加患者的风险和医疗成本?”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也非常尖锐。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枫身上,带着审视和期待。
林枫显然预料到了会有质疑,他轻轻吸了口气,随后沉稳地点点头:“李教授您提的这个问题非常关键。我们确实考虑到了参数特异性的问题。”
他操作PPT,调出了另一组数据和分析图表。
“请看,这是我们回溯性分析了近三年我院类似病例的数据后,进行的特异性验证。我们引入了机器学习算法进行特征筛选和权重分配,您可以看到,当这几个参数按照我们设定的阈值和变化趋势组合出现时,其预测阳性率可以达到92%以上,而假阳性率控制在8%以下。当然,这还需要更大样本量的前瞻性研究来进一步验证和完善……”
他侃侃而谈,对答如流,不仅回应了质疑,还进一步展示了更深层次的数据支持和未来研究方向。
台下响起了更加明显的赞叹声。
就在这时,陆途腕间的佛珠,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的意识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脑海里漾开一圈涟漪。
那波动里,没有声音。
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欣慰和鼓励的“情绪”,直直指向讲台上那个正在发光发热的年轻人。
林枫的报告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
他从容地回答了几个后续问题,表现无可挑剔。
走下讲台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着陆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陆途迎着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
这一下轻微的点头,让林枫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控制不住地泛起一丝红晕和激动。
研讨会结束后,人群逐渐散去。
几位专家围着林枫又交流了几句,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林枫收拾好东西,看到陆途还坐在原位,笑着朝他走了过来。
“老师,”林枫的声音还带着汇报成功后的些许兴奋,“谢谢您给我这次机会。”
陆途抬眼看他,“报告做得很好。”
得到明确的肯定,林枫脸上的喜悦更浓了些,他有些羞赧地抓了下头发:“还有很多需要跟老师学习的地方。”
陆途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模型构建的思路,机器学习那部分,都是你独立完成的?”
林枫愣了一下,随即老实回答:“大部分是我做的,但过程中参考了不少您之前发表的关于术后风险预测的论文,特别是关于多参数融合分析的那几篇,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还有……也请教过几位搞数据挖掘的同学。我文件后面都有标注。”
他回答得坦诚,不居功,也不回避他人的帮助。
陆途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老师!”林枫忽然叫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还有某种下定决心的勇气。
“我……我知道我可能还不够好,但是……我会继续努力的!我一定会成为配得上……配得上在您手下学习的医生!不会让您失望。”
他这话说得有些歧义,脸颊更红了,眼神却亮得惊人,直直地看着陆途。
陆途的脚步顿住了。
他背对着林枫,看不到表情。
但腕间的佛珠,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变得冰冷。
陆途能感觉到,那微弱的意识,在听到林枫的话后,像是终于完成了临终遗愿的人,彻底放开手,连最后那点微弱的波动都彻底消失了。
一片死寂。
陆途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林枫年轻而充满希冀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厌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意外。
“林枫,”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枫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医生。你的未来会很广阔,不必局限于任何一个人手下。”
他顿了顿,看着林枫瞬间变得苍白的脸,继续用那种没有波澜的语调说:
“做好你自己的事。其他的,不要多想。”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会议室,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林枫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陆途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刚才所有的激动和勇气都浇灭了。
他明白了。
陆途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并且,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那扇门。
为什么?
老师他,不是单身吗?
还是单纯不喜欢自己?
老师对自己的关照,破例指导手术细节,让他参与重要课题……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前辈对后辈的提携,真的不携带半分其他意思?
林枫苦笑着摇头。
可是老师,你对其他实习医生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至少陆途肯定了他的专业能力,不是吗?
自己终究是不同的。
而那头的陆途,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走廊里,指尖紧紧扣着腕间那串冰冷沉寂的佛珠。
一股暴戾的、近乎毁灭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
他恨不得将那个总是自作主张的小混蛋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问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