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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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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忘,自难忘。
怎么能忘得掉啊!
陆途开始信佛。
起初,只是无意识的举动。
从寺庙回来,他的书房里多了一串品相普通的紫檀佛珠。
他并不常佩戴,只是放在书桌上,偶尔在思绪纷乱、难以自持时,会拿在手里,一颗一颗地、无意识地捻动。
冰凉的珠体摩擦着指尖,带来一丝奇异的、定心的力量。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抄写一些心经,用毛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极其缓慢而专注。
墨迹氤氲开,字迹算不上好看,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虔诚。
仿佛通过这种重复的、机械的动作,就能将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思念,一点点渡化。
这天,陆途结束了一台并不复杂的手术。
手术很成功,病人家属千恩万谢,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
脱下手术服,冲了个热水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问他周末是否回家吃饭,说他父亲最近淘到一副不错的围棋,想跟他切磋几盘。
字里行间,是小心翼翼的关切和试图拉近关系的努力。
他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顿片刻,脑海里闪过父母日渐增多的白发和眼中挥之不去的担忧,最终回了一个简短的“好”。
走出医院大楼,他没有立刻去停车场,而是鬼使神差地,沿着医院旁边一条栽满了梧桐树的林荫道,慢慢地走着。
这条路,他和陈沨走过很多次。
有时是下班后,两人手牵着手,慢悠悠地散步回家。
陈沨会叽叽喳喳地说着的各种趣事,有时兴致来潮,偏要退了烛光晚餐,拉着他去旁边那家据说特别地道的牛肉面馆。
两人挤在狭小的店面里,对着热气腾腾的面碗,陈沨会被辣得鼻尖冒汗,嘴唇红艳艳的,还一边吸着气一边说“过瘾”。
记忆如同潜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流,在不经意间,悄然漫上心头,瞬间将他吞没。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家面馆油腻的门帘,老板带着口音的吆喝,以及陈沨吃完后,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身上,像只慵懒的猫。
他循着记忆走到那家面馆曾经的位置,却愕然地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灯火通明、装修时尚的连锁咖啡店。
巨大的玻璃窗后,穿着时髦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坐着。
或低声交谈,或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蹙眉。
空气里飘荡着咖啡豆烘焙后的醇香和各种甜腻糖浆混合的味道。
物非人亦非。
熟悉的坐标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完全陌生的场景。
一种强烈的、被时间抛弃的恍惚感攫住了他。
陆途站在原处,看着那陌生的店面,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
几秒后,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陈沨!
陆途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
他倏地转过头,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锐利地、几乎带着一丝凶狠地扫向那个位置。
一个年轻的男孩坐在那里,侧对着他,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手指偶尔在屏幕上滑动。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身形清瘦,头发柔软,带着自然的微卷,额前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带着几分随性和不羁。
窗外的夕阳余晖恰好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和那微微抿起的、带着点天然倔强弧度的嘴角。
那侧影的轮廓,那低头时脖颈弯出的弧度,那柔软发丝的走向,甚至那微微翘起的、带着点调皮意味的发梢……
像!
太像了!
像到陆途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沸腾后又瞬间冻结!
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只能死死地、贪婪地、近乎绝望地盯着那个身影,呼吸彻底停滞,耳边是血液奔流和心脏疯狂擂鼓的轰鸣声,嗡嗡作响。
周围的一切——车流声、人语声、咖啡店的音乐声——都瞬间褪去,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背景板。
只剩下那个坐在窗边的、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如同海市蜃楼般虚幻而又真实的人影。
是你吗?
他的脚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迈出去,走向那扇玻璃窗,去确认,去触碰。
就在几乎要踏出那一步时,那个男孩似乎感觉到了窗外那道过于灼热的注视,有些疑惑地、慢悠悠地抬起了头,目光茫然地朝窗外看了过来。
四目,在空中相对。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充满青春活力的脸庞。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大,很亮,里面只有纯粹的茫然。
不是他!
陆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像是骤然断裂的弓弦,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嗡鸣,猛地松弛下来。
巨大的、如同高空坠落的失重感过后,是更深的、无边无际的空虚和失落。
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让他从头到脚一片冰凉,几乎站立不稳。
从天堂到地狱,原来只需要一个抬眼的距离。
他仓促地、近乎狼狈地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凌迟。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离般地,迈开脚步,踉踉跄跄地快步走向停车场的方向。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那仓皇的步伐,那微微佝偻的肩背,都写满了无法言说的孤寂和破碎感。
坐进驾驶室,“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将外面那个喧嚣的、充满错觉与残酷现实的世界彻底隔绝。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后背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冰冷的冷汗。
心脏在经历了一阵疯狂的、不规律的狂跳之后,只剩下一种精疲力尽的、钝重的、弥漫到四肢百骸的疼痛。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胀痛不已的太阳穴,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充满了自嘲意味的弧度。
他睁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灰色的仪表台上。
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汇成一条流光溢彩、没有温度的银河。
他按下车窗,夜晚微凉的风猛烈地吹进来,吹起他额前的发丝,也试图吹散那萦绕不去的、名为绝望的气息。
收音机里,不知哪个频道,正流淌出一首舒缓的、带着淡淡忧伤和岁月痕迹的老歌。
歌手用沙哑的嗓音唱着关于离别和记忆的歌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他没有换台,只是沉默地开着车。
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蜿蜒的红灯尾灯和不断掠过的街景,偶尔,会扫过后视镜里自己那张冷峻而疲惫、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几岁的脸。
他知道,往后的岁月里,这样的瞬间或许还会有。
在某个熟悉的街角,某个似曾相识的咖啡馆,某个惊鸿一瞥的相似回眸里。
那颗沉寂的、自以为已经死去的心脏,或许还会因为一个虚幻的影子而骤然悸动。
血液还会为之奔流,然后,再一次,带着更深的无力感,跌回冰冷而坚硬的现实。
但,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