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蝉歌

5、 第四夜 我可爱的小鸟

　　星期天。
　　就算是再勤劳的人也会说，想要去郊外踏青。多情的诗人常常在这样好的日头里感慨，青春年少可别浪费。
　　莲之就在这样的星期天里安静的迎接了第一缕落入屋里的阳光。不过，她的脸明显没有窗外的阳光明媚，甚至有些阴郁。
　　病床旁的矮桌上放着管家送来的红茶和美味面包，她未动分毫，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一面接着一面飘过的卍字旗。
　　厚重的玻璃窗似乎把外面都隔绝了，她听不清外面的人在呐喊着什么，一阵高过一阵的嘈杂波浪微微震动着玻璃，只是无法到达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
　　一名护士径直走进病房，要为她换药。她低头看看手臂上已经渐渐愈合的鞭伤，偏头问护士：“会留疤吗？”
　　“贝克曼小姐，这是肯定的，您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不要在意一些小事，会影响您的康复。”护士小姐面不改色的忠告。
　　毕竟得罪了德国军部，还可以豁免，已然是奇迹一桩了。
　　“会很难看吗？”她问。
　　“贝克曼小姐请放心，您脸上并没有伤，就算有些瑕疵，您也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这也是上帝的恩赐吧。好歹，这位美丽的小姐可以用华贵的衣饰来遮掩伤痕累累。
　　“茱蒂，你非得用陌生人的口气和我说话吗？”终于，她忍不住了。
　　被唤为茱蒂的护士小姐耸耸肩，不留痕迹的向外面瞄了几眼，确认没有人，才无可奈何的低声说道：“亲爱的莲，现在的德国可是很讨厌犹太人呢？你还是安分些，别让侯爵大人再操心了。哦，还有你那俊美无双的未婚夫。”
　　听到茱蒂说的那三个字眼，莲之本想反驳，却在抬眼看见茱蒂胸前贴着的那个刺眼六芒星，偏头沉默了。
　　因为太过于了解，茱蒂明白莲之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轻轻叹口气，在这样动乱不安的年代，人不过是一粒细尘，但是尘土也有自己的思想，不会那样轻易消逝。
　　她故作轻松的说：“喂，贝克曼小姐，不要摆出那副脸，给谁看呐？你那俊逸的未婚夫可不在这里。”
　　这样的话使得莲之暂时忘记了为何沉痛尴尬，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的看着茱蒂。
　　“嘿，莲，你当年的倔强模样可比现在有趣多了。”不是茱蒂太过于怀念过去，而是在于过去美好的简直像一场梦。
　　她想确认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还说呢，那个时候我饿了两天，你居然还让我去摘浆果，用劳动换食物。”莲皱着鼻子回忆。
　　“对待闹个人脾气擅自离家出走的大小姐，这样的惩罚算轻的。”茱蒂一本正经的竖起食指教导。
　　对此，莲不服气的说道：“不是离家出走，是去找父亲。”
　　年少时，母亲太过于冷情，不愿她与任何人接触，整日往来家里的便是一个个奇奇怪怪的家庭教师，偶尔乳母会偷偷告诉她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兴高采烈的为她讲述父亲大人的庄园有多么的美丽。
　　心之神往令她对外界的渴求与日俱增，恨不得立刻挣脱笼子，在天际翱翔。
　　那日，手指擦伤，不愿再练习钢琴。母亲大为光火，意外狠狠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错愕、委屈、不甘、难受，她恨不得把钢琴砸了。吵上几句后，她不管不顾的冲出家门。
　　身后还有母亲难得的气急败坏。
　　“跑了就别回来！”
　　只是这样的话让她凭着心中的一股怨气跑得更快，更急。
　　毫无目的的狂奔，只是为了离这个家更远，更远些。无论是被碍事的裙摆绊倒，还是摔破了手肘膝盖，都阻止不了她。
　　直到，喉咙烧疼的几乎无法呼吸。
　　直到，耳畔轰鸣的是自己重重的呼吸，心脏像要被撕裂一般。
　　直到，她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唯一支持着她站起来继续走的便是，她要找到父亲。要找到幼年那样温暖得令她忍不住死命抓住的亲情。也许找到父亲，母亲就会让她回家。也许找到父亲，她便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到处玩耍···没有那么多的也许。
　　她忘记了，自己并不认得去父亲庄园的路。
　　迷路是很正常的。
　　所以当她茫然的站在荒凉的南瓜地里时，无助的看着四方，自以为是能遇到一个好心人。却差点被流氓玷污，好不容易逃走，她却跑进了黑森林中。走了两天两夜，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片森林里时，终于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农庄。
　　“喂，想吃面包吗？”一个褐色头发的女孩拎着一个大篮子俯身问坐在樱桃树下喘息的她。
　　她拼命点头。
　　“那用劳动来换吧。在天黑前，你摘够一篮子浆果，我就给你这块面包。”褐色头发的女孩说完，扬起手中一个普通的白面包。
　　如是平日，这样的面包连擦画布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她已经两天只靠溪水为生，早已经饿的头晕眼花。这样的一块面包放在她面前，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有吸引力。
　　只是，手脚绵软的她如何能在天黑前摘够那样一篮子浆果，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摘过。
　　下场果然是她满手满身的浆果汁，可也只摘了小半篮浆果，最重要的是篮子里的浆果也惨不忍睹。
　　褐发女孩看了看她一天的成果，抚额，似乎很烦恼。
　　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颅，却生生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好啦，我也不指望你这种离家出走的贵族小姐能做多好。”褐发女孩认命的抢过篮子，拖着莲往家里走。
　　“···你怎么知道？”莲停住脚步，讶异的问道。
　　听到这话，褐发女孩似乎仰天长叹，耸耸肩，摊开手，“没常识到你这个地步，也需要勇气啊。”
　　“喂。”
　　“我叫茱蒂，不叫喂，贵族小姐，你的礼貌呢？”
　　“···茱蒂。”
　　“很对，看来贵族小姐也不是不可救药啊。”
　　“我不叫贵族小姐。”莲想大声反驳，可出口的声音却细弱蚊蝇。
　　“那就自己报上名，穿着慕尼黑最流行衣裙的贵族小姐。”茱蒂叉腰居高临下的看着莲之。上月去慕尼黑，看见橱窗里摆放着这条漂亮名贵的裙子，可惜那样的店，她连走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lotus（莲）。”她如叹息般告诉了茱蒂。
　　好少见的名字，那些贵族小姐不是都有一些华丽到极致的名字吗？竟然如此单薄，倒是和本人挺像。那种较弱的花朵，大约就是这名无知贵族小姐的写照。
　　不过好想在哪里听过。
　　茱蒂敲敲脑袋，思考了一会，惊讶的看着莲之，大呼：“lotus（莲）？！你你你你该不会姓贝克曼吧？”
　　莲之点头，正要问茱蒂为何知道她姓什么时，茱蒂猛然拽着莲之往家里跑。
　　“上帝啊，居然是你，这下子赏金到手了，我可以去柏林念医学院了。”家中贫寒的茱蒂本已经打算放弃念书，直接去慕尼黑找叔叔，打打杂什么的，也算为家里减轻些负担。
　　这下子好了，找到贝克曼家走丢的小姐，贵族小姐家支付的大笔马克足够她念完昂贵的医学院了。
　　“等···等···等等，我···喘不···过气了。”
　　事后，因为她病的一塌糊涂，短期内根本离不开这个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