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夜 黑与白 ...
-
从未见过故乡的美，却如此渴望相见。想见那乌衣柳巷里那婀娜多姿摇曳着江南风情的温婉女子,是否是母亲年轻时的剪影，想见那朦朦烟雨江南里，少女们举着一把油纸伞的忧伤。
胸膛里有一股热流，正在她身体里四处游走，抚慰着她已经伤痕累累的身躯。也许是故乡，在支持着她没有在无法承受的痛楚中选择自尽，而是选择坚强等待黎明前的黑暗过去。毕竟，她还未见过，因为未见过，所以遗憾。怎能在心怀遗憾之时盲目结束这生命？即使痛苦的想要永远闭上眼，她也希望能看上一眼，从未相见的故土。
铁门开启的吱呀声令人压根发酸，也让她知道有人进来了。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审讯室里，她不知道时间到底流逝了多久，似乎墙壁、地板、天花板的黑块都是干涸的血污，各类怪异的刑具擦得光鲜亮丽，在黑暗中散发着冰冷刺骨，稍微浅浅呼吸就能嗅到腐烂的气息，只有偶尔打开的铁门带入的一丝清风，才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还能呼吸。
不禁苦笑，她在地狱里待太久了。
“少尉！”
似乎是昨日用皮鞭抽打她的那个士兵在说话，她应该感谢他，那个士兵并没有在她脸上制造伤口。似乎是刻意避开了。
“招了没？”
她抬眼，是那个人，下令杀了乳妈的侩子手。不过，她已经发不出一丝愤怒的声音了，嗓音早就嘶哑了，连吞咽水都困难。她甚至连抬头都不愿意去做，只能无力的靠着冰冷的墙壁，却不能用力去靠。全身都是各类刑具留下的怪异伤口，轻轻一动，便会让痛楚淹没自己。
“没有，她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士兵把审讯记录递给艾德华，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莲之···哼，没想到嘴巴那么硬，都快成废人了，还是不说，这大大超乎了我的想象。贵族小姐里居然有硬骨头？”这样的情形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这孱弱的大小姐会在第一天就被刑求致死，或者忙不迭的招供，这样他们就有借口枪决大小姐，然后去对付贝克曼家。哼，失策了。
“少尉，也许，这个女人根本就不知道她的母亲在做什么。”
骤然听到有人用中文准确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再次费力的抬起了眼睛，看着这位少尉。
困惑不已，连父亲都没有用莲之称呼过她，会这样叫她的只有母亲和大夫人。为什么这位少尉，要用母亲唤的语言叫她的名字呢？
说不出来是这是什么感觉，胸口很堵塞，也许是厌恶，不，是极度厌恶！
“···请不要这样叫我。”她虚弱的抗议，声音出口，她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破的还要厉害，嘶哑得如一只坏掉的老风箱。
她的细弱声响，意外引起了他的关注。忽然扭转的刺眼白色强光戳痛她久未见光的眼睛，一本硬硬的审讯记录本抬起她刚垂下的头颅，又放下，他问：“士兵，你们似乎避开了这位小姐的脸。”
“是的，这不是少尉您交待的吗？”士兵不解的问。
“哦，是有这回事，最近太忙了，都忘了。”他哂笑，猛然扯着莲之纠结在一起的头发，把她的头狠狠拉高，看着他阴霾狠厉的眼睛，莲之忍不住颤抖，只听他用着惋惜的口气说道：“感谢你那贵族父亲和表哥吧，你被释放了。”
刹那间，莲之连呼吸的气力都快没有了，更别说是反抗。她艰难的思索着，父亲和党卫军做了什么样的交换，让如狼似虎的党卫军肯放过她。
“咳咳咳咳···”呼吸突然被淤血堵住，她被呛到，她用尽积存的最后气力咳嗽，想要甩掉那窒息的痛楚。
霎时，数不尽的血沫喷到了他身上，他立刻松开手，厌恶的退了好几步，不慎撞到了身后乌黑发亮的刑具，粗大的铁链跌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条铁链在不久前还捆在她身上，强行制止她的身体对痛苦的疯狂逃避。
艾德华少尉拍拍制服，大步上前，扬臂。
她被重重甩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痛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根本比不上前几日那钢针钻入牙神经的苦痛。
“士兵，把这位贵族小姐带出去，她的父亲正在接待室。”他很恼怒一丝不苟的制服沾染上了不洁，愤然交待了一句，就转身离去。
“是，少尉。”
待艾德华走后，那位士兵找来一块薄毯，随意裹住衣衫褴褛的莲之，拽着莲之就要往外面走，不料，莲之连迈步的气力都没有，重重仆倒在地，新伤旧伤一起裂开，染红了毯子。
“我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莲之的上空响起。
“···是，上尉。”
下一秒，她就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中，天旋地转之间，再次拉痛伤口，她闷哼。
“lotus（莲），我来接你了。”
她呆望着他，外表上看来还是个少年，似乎年纪没有和自己相差很多，但是却有令她安心的气质，并无这个年龄的男生特有的稚气，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发、锐利的蓝色眼睛、嘴唇紧紧抿着。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视野也变得狭窄起来，连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也无法理解。
“······您是谁？”莲之祈求的问道。
“不要多说话，节省体力，我现在送你去医院。”他迷茫了一会儿，原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吗？还是刻意去遗忘？不管是什么，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得到医生的救治。
“请告诉我。”
“路易······路德维希·沃尔夫冈·冯·赛德里茨。”
也许是因为他的全名太长了，他还未说完，莲之便失去了意识。
他微叹，抬眼质问：“士兵，对待一个淑女，你的下手太重了。”
“非常抱歉，上尉。”
“不必。”
丢下两个字，他大步流星带着莲之离开这个恶魔的巢穴，轻轻把她放在后座上，然后迅速上车，发动油门，送莲之去最近的医院，待护士把他拦下，他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扬起迷人的微笑向护士道歉后，就派人通知姨夫，让焦急等候的姨夫到医院看莲之。
当姨夫赶到时，他站在走廊上吸烟，头顶的白炽灯灯光在他脸上制造出了晦暗不明
的暧昧。
“路易，我女儿怎么样了？”老侯爵尽管很焦急，但是还是不失贵族风范，沉稳优雅。
“姨夫，医生正在给她治疗，我也不太清楚。”他站起，告诉了姨夫他所知道的情况。
“哎，上帝，请保佑我的女儿平安无事吧。”老侯爵深深松了一口气，眼眶也开始湿润了。
看到姨夫这副模样，他也彻底明白了姨夫到底有多么宠爱这个唯一女儿，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不过听说女儿的母亲不愿意让姨夫过度接触女儿，故莲之看起来不太和父亲亲近的样子，也没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圈里留下过多的痕迹。
这几日里，他就冷眼看到姨夫把边境两处别庄都送予军中的高官，并花大量钱财到处疏通打点，就为求女儿的生命安全。
再次确认这点的他吐出烟雾，站起，脸上由于灯光造成的阴影更加阴暗，他故意问：“姨夫，lotus（莲）的夫婿，您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闻言，老侯爵摇摇头，叹气：“我打算把她送回中国，那终归比这安全。”德意志已经没有一块可以让莲安生之地。
果然是这样，当他也不着急，慢吞吞说着：“看来，姨夫并不知道···去年七月份，我们的盟国已经对中国发动了全面战争，您打算把宝贵的女儿送到战火纷飞的焦土上吗？”
难怪那位‘能干’的少尉，费尽心思想方设法挑贵族们的刺，这些整天只知道醉生梦死的贵族，并不关心国家的未来，他们更在乎的是自己的既得利益，一群无能的米虫。反而是少尉这样的热血青年还比较能得到他的好感，只是他很讨厌有人把爪子伸进他的领地。
迫于姨母的恳求，他才愿意出面来趟这浑水，这样看来他不应该帮忙的。就这样任侯爵家唯一的血脉，消逝在艾德华·梅里手里，也不错。
不，他是有自己的目的，才甘当这个侯爵家的救世主，并不是因为任何人的恳求。很多时候，他喜欢为自己塑造一个美丽的光环，拥有光环的人做什么事也会被原谅，这次也不例外。
“路易，你似乎有什么办法？”老侯爵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他心里猜到了路易会说这句话的理由，无论是哪个，对贝克曼家对莲之，都无益处，而且他都必须接受。只为一个理由，让莲之活下去。
出门前，夫人叮嘱过他，她的这个侄子是一只老鹰，平日里只在青空盘旋，一旦选定猎物，会迅雷般俯冲而下，一击必中。
他还一笑置之。
原来，他还是低估这只鹰的鹰爪，锐利的令人心惊。
路德维希轻笑，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宛如蓝色琉璃珠的眼睛里流过狡诈的闪光。
“把lotus（莲）嫁给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夜 黑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