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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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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恰好轮到李轻云巡夜,路过后山,有什么东西滑过似的,发出细碎的声响,起初他并不以为意,六长老方灵均主修丹药,豢养灵蛇潜逃出来也无可厚非。
直到面前出现一大片不容忽视的粘湿痕迹。
已是秋日,归云山上,落叶掉了大半,覆盖在地上,像一床厚厚的被子,无缝无孔。
而那东西留下的痕迹扫开两边落叶,荡出一条成年男子两倍肩宽的路来,显眼醒目。
六长老养灵蛇大多小巧灵活,像这般笨重庞大的蛇从未有过。
他心神一凛,顺着湿滑的痕路追踪而去,一路到了山下,那痕路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犹如从未出现过似的。
疑惑之际,不远处,一道纤瘦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颜瓷。
她正追踪一只兔妖。
颜瓷下山捉妖他已从白生口中获知,只是她此时好像没寻到兔妖踪影,反倒是挖到一具尸体。
这是她的历练,他掺手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李轻云看了一会儿便没再管了,隐入夜色中。
林子不大,没走三两步,他又瞧见了颜瓷。
彼时的她正御着剑,身旁并无任何人。
李轻云冥思回想着,明明不久前,颜瓷亲眼看着那具尸体回魂,半喘着粗气求救,难道她没救?
于是他又折返回去,那人如料想般气若游丝地瘫倒在地,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他探了探那人气息,灵脉被废,功法尽失,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鞭痕和刀伤,没有一处好皮肉,必是遭了极大的折磨。
归云宗之人从不会见死不救,李轻云也是见那东西不可能再追踪得到,收了剑,扶起那人亦步亦趋地朝着山上走去了。
带着个伤重的人,他一边运功为他疗伤,一边御剑,耽误了不少时间,这才比颜瓷回的稍晚了些。
“师妹身为修道之人,当怀慈悲之心,怎可见死不救?”
莫名其妙被上一课的颜瓷:“?”
不是,我请问呢?
救人是我的情分,不救人是我的本分好不好!
而且,她是大反派,不是大善人。
这年头,像她这样人美心善、不张口闭口毁天灭地的反派已经不多了。
何况,那么大的一个人,好巧不巧浑身是伤倒在归云山下,明明毫无生机,顷刻便能吐息呼气,伤重成那样还能坐起身来,精准伸出手来向她一个归云宗弟子求救,任谁都觉得事情不简单。
颜瓷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但她懒得搭理李轻云这个二货,却还是因着他师兄的身份挡在路前准备劝告:“你做什么?”
“带他入宗疗伤。”
李轻云背着那人,语气轻缓:“师妹,除魔卫道乃吾等本分,但也不可为除妖魔而罔顾他人性命。”
他又叹了一口气,自责道:“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不对,没能起表率作用。”
又来这招,颜瓷气得要吐血。
他就这么水灵灵地把人带进去,一点儿都不调查一下这人是谁?
万一是个祸害怎么办?
看过无数虐心小说电视剧的颜瓷在见到这人死而复生的第一眼就嗅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如此这般巧合,不是诈的话她就把头摘下来当球踢!
“你可以,他不知来历,天息山附近已无大妖,他被谁伤重?又怎么这么巧合被你我看到?万一包藏祸心该如何?”颜瓷指着那人,语气毋庸置疑,“不让进!”
李轻云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她荒废修道太久,对这种残忍之事生不出丝毫怜悯之心。
“师妹,莫要胡闹,他灵脉已无,灵府空荡,分明是被废修为的正道子弟。再者,生死非小事,若只因怀疑便任由其自生自灭,实在是不堪为道。”
“若是因你对我仍不满,待他日我负荆请罪,还望你莫要牵连无辜之人。”李轻云郑重承诺道。
颜瓷:“……”你脸太大。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李轻云这么能说会道呢?
颜瓷觉得浪费口舌,不想再与他争辩了,反正她都警示到这了,救与不救他自己掂量着办吧。
她隐隐约约,有一种难以明说的感觉,这少年谁救谁倒霉。
既然李轻云执意要救,她还管什么?人家不领情,能咋办?
只好当好吃瓜群众喽。
颜瓷眼圈泛着红,琥珀色的瞳仁冒出红血丝,不管,熬了一夜,她要先去睡觉。
天大地大,自己最大。
万一自己再劝下去,李轻云一个不乐意又捅到几位长辈那里去,咋办?
凭他一张巧嘴,又是少不了鞭刑禁闭。好不容易出来可不能再折进去了。
她还是识时务让出一条路。
微风拂过,吹起背后少年额前一缕墨发,那少年伤重,被秋风这么一吹,经受不住咳出一口血来。
李轻云惊慌道:“道友,坚持住,我屋内有九转回魂丹,定能治你的伤。”
九转回魂丹是六长老特别研制,专门发放给那些精英子弟,留着保命用的。
颜瓷努了努嘴,脑袋昏昏沉沉的。
一旁沉默良久的沈韶光突然开口:“既如此,师弟,你便将那人留下,由颜瓷师妹亲自照看。”
不想过多纠缠准备回自己小院的颜瓷:“?”
不仅颜瓷,就连李轻云和白生也搞不懂她此话何意。
沈韶光沉静目光落在那伤重少年身上些许,冷淡的语气听着让人生出几分敬畏:“怎么,轻云师弟,我的话有误吗?”
李轻云摇了摇头,眼前女子一袭白衣,一如既往地出尘清丽,如同枝头上纯洁高雅的凌霄。
她音色清冷,近乎淡漠的声线令人不敢推辞。
他默了默,手指蜷了又蜷,终是放下背后之人,交由颜瓷扶着。
颜瓷茫然接过少年温热的身体,他个子很高,大约高出她半个头,如今松松垮垮地靠在她身上,实在是不太和谐。
李轻云拱手行礼:“那就辛苦师妹好生照看。”
说完,大步一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这……这么痛快?
沈韶光说话这么有用?
她可算是长了见识,要不怎么说人家能抱得美人归呢!
秋风萧瑟,落叶惨败,李轻云孤寂伶仃独自离开,怎么看怎么顺眼。
颜瓷困顿之际差点一蹦三尺高,顾及沈韶光还在,只是脸上荡漾开一个灿烂笑容。
她就说师姐能治住他吧。
吃瘪了,终于有人能让他吃瘪了。
听懂的人都重庆小面了。
少女眼眶微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然而她琥珀般的瞳仁却亮晶晶的,恍惚间,有星星揉碎洒在里面,她清秀白皙的小脸绽放着笑容,像琼玉般纯净无暇,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饶是被众星捧月多年,仍能面不改色的沈韶光面对着她如此真挚不掺杂一丝恶念的目光,硬生生忍住想要摸头安抚她的念头。
颜瓷还不知道沈韶光心中所思所想,她搂住那少年劲瘦的腰身,将他推倒在地。
少年的脑袋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的呢喃。
她捏了个净身诀,洗掉自己身上被少年剐蹭的污泥和血迹,拉着沈韶光就要往回走。
“等等,”沈韶光施法幻出细长的丝线,在少年的身上绑了一圈,又把线头的另一端交付到颜瓷手里,语气同方才对李轻云多了些许轻柔:“师妹,把他带回去。”
颜瓷:“!”
世人都说,归云宗沈韶光姿容绝艳,天下无双。她是他们这一辈最杰出的弟子,人如明光照镜,通透明理。
颜瓷秀眉微拧,心中生起一团疑云。
沈韶光对她的质疑并不扭捏,也不生气,伏在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师妹,既觉得这人不简单,何不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悄悄看顾着,他想做什么,不就水落石出了。”
颜瓷“哦”了一下,心中疑云尽散。
她这是想瓮中捉鳖。
这般听来,倒有几分可行。
若他真是仙道中人,救他一命,也算是行善积德,若他不怀好意,一旦有所行动,就能发现他所图为何,到时灭了他也不迟。
颜瓷默默给沈韶光竖了一个大拇指,这样聪慧果决的女主,作为归云宗的下一任宗主,实至名归。
颜瓷抿了抿唇,刚想答应,又闭上了嘴。
沈韶光似乎忘了,她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弟子,没修为没本事,没灵器没法宝,若对方只是看起来虚弱不堪,实际强大难挡,一旦对她下死手,她如何打的过?
别到时候事情没办成,再把小命搭进去。
在这么一个强者为尊的修仙世界,颜瓷深谙生存之道,那就是不逞强,不好胜,不多管闲事,循规蹈矩完成系统交给她的反派任务,努力苟活到大结局。
“师姐,这事我真干不来,你还是找一个能力强的弟子去照顾她吧。”颜瓷推辞着。
沈韶光摇摇头:“不,师妹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她握紧颜瓷的手,头一回与人这么亲密的沈韶光不像往日对他人般冷淡疏远:“你灵力不高,又机灵谨慎,可让他卸下心防,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若换做他人,不一定能诱他行动。”
颜瓷:“……”
她是在夸她吗?
可怎么听着不太对劲儿。
沈韶光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块玉牌,施法刻上她的名字,又抽出自己一份灵息,隐入玉牌之中。
“这是仙门弟子外出历练的联络玉牌,我已将我的灵息注入,你随身携带,若遇危险,唤我即可。”
玉牌是半透明的,质地细腻坚韧,纯粹自然的璞玉上,雕刻着归云宗的宗徽,特有的七彩祥云。
触手生温,温凉从掌心流窜到四肢百骸,颜瓷感觉丹田一股灵气上涌,从掌心飘出,涌入玉牌之中。
下一刻,“颜瓷”二字跃然而上。
玉盘已认她为主,沈韶光思虑周全,至此,颜瓷再也没有理由拒绝,硬着头皮承下这桩差事。
她拉动丝线,一脸不情愿地拖着少年一同回了住处。
天息山除主峰外,有五峰,墨云峰、紫云峰、霞云峰、碧云峰、丹云峰。
议事大殿和练武场等地位于主峰,诸位长老及其名下弟子居于其余五峰,颜瓷因从未拜师,这么多年一直跟着自家老头子住在墨云峰。
颜敬峰一般都是在主峰料理事务,饮食起居也皆在主峰,鲜少回墨云峰。
廊腰缦回,像丝绸一样,蜿蜒曲折,盘旋在墨云峰之上。
干枯的枝丫投下婆娑树影,红墙上,只余秋色寂寥。偌大的院子里,除了颜瓷就只剩下一层浅碧深绿,那是她闲来无事,从六长老那里要来的种子栽种出来的石花。
灰绿色的石花犹如翡翠,团块与晶体交织在一起,幽幽绿绿,倒是给这院子带来一点生机。
好久没回来,她庭院内的花草树木竟也无人照料,枯败成这个样子。
流光溢彩,万丈光芒。一团又一团灵气像烟花一样绽放,干枯的枝桠上,新长出的嫩芽羞羞怯怯,迎风而动。
院子渐渐暖和起来,如沐春风,地面上,一层又一层小草翻过泥土,抛出青青的头来。
“主人回来啦。”
“主人主人,青青好想你。”
“主人主人,兰兰也好想你。”
清灵之声此起彼伏,那些花花草草弯腰俯首,满怀热情地欢呼着。
颜瓷淡淡嗯了一句,拎着人回了室内,将其放置在靠窗边的碧玉雕云软榻上,开了窗,一股凉风渗着些寒意,迎面而来。
颜瓷探了探那人脉象,气血两亏,内里灵气乱成一团,隐有临死之兆。
沈韶光让她照顾,她虽不情愿,但也不能让人活不下来不是,这人身份未定,既已领了回来,若真是仙道中人,还是要施以援。
她翻箱倒柜,一通乱找,终于凑出三五瓶丹药来。
她这里的灵丹比不上九转回魂丹珍贵,却也是归云宗特供,暂时吊着他的命应该不难。
灵元丹,洗髓丹,回春丹,凝神丹……这么多种固本培元、疗伤治愈的灵药,总有一种能起作用。若都无用,这一瓶瓶下去,三两种灵丹混合服用,还能毫无效果?
她摘了瓶封,倒出一把又一把药丸,准备和水喂下去。
不过……
摸着冰凉的汤碗,她捏出一个火诀。
他伤得重,凉水喂药,极易感染,还是热一热,消毒杀菌。
半柱香过后,颜瓷手掌通红,感受着茶水滚烫的温度。火急火燎地跑到软榻前,用茶水混着药,捏开那人的嘴巴,一股脑全灌了下去。
生平第一次喂药,颜瓷握不住汤碗,还好施法稳住,不然刚刚的茶水不就白费?
她可是加热好久呢。
等等……
颜瓷喂药的手顿在半空中。
加热……
汤碗中茶水已被倾尽,杯壁余温灼灼。方才滚烫的茶水竟是被她通通灌进少年嘴里。
颜瓷:……
光顾着不让自己烫手……
那少年并无任何不适之感,浓密的睫羽盖住眼睑,仍浓浓地沉睡着,颜瓷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她又重新倒了一杯茶水,这次长了教训,极尽可能小心谨慎,待茶水温了之后才开始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