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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深宫狐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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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那声“狐丹”如同惊雷,炸得阿芜魂飞魄散。前一刻她还沉浸在复仇计划失败的挫败与对王元振未被当场问罪的愤恨中,下一刻,就被那至高无上的年轻帝王一句话,拖入了更深的漩涡。
她没有再回西市的宅院,而是被两名沉默的内侍“请”进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夜色中的皇城,安置在一处偏僻宫苑。没有审问,没有解释,李玄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了一件旧物,随后便将她和那桩“献珠风波”一同抛在了脑后。
王元振因“献宝虽出纰漏,但其心可鉴”被赦免无罪,只是失了圣心,被调离实权职位,打发去负责一些不甚紧要的庶务。阿芜得知消息时,正对着一盏孤灯,指尖冰凉。复仇的火焰在她胸腔里灼烧,却不得不暂时压下。李玄认出了狐丹,他知道了什么?他为何不再追问?成仙桥……他为何会提及成仙桥?无数疑问盘旋心头,让她寝食难安。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流淌。她被授予了一个虚职——宫中珠宝采买,专为后宫妃嫔寻访、定制首饰。这工作琐碎,却正合她意,既能利用海商网络,又能低调地隐匿在深宫。她小心收敛着所有气息,将那枚灰扑扑的“石子”贴身藏好,绝不再显露人前。
她工作极其认真,甚至可称痴迷。并非出于热爱,而是这是一种伪装,也是一种寄托。她能从那些冰冷的宝石、温润的珍珠中,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地脉灵气,这能稍稍滋养她干涸的灵源。一次,她正于内府库房对着光,仔细甄选一批新到的南海珍珠,指尖轻抚过珠面,感受那微乎其微的灵气流动,神情专注,浑然忘我。
李玄不知何时出现在库房门口,并未让人通传。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看着她低垂的脖颈,认真的侧脸,以及那双映着珠光、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第二天,旨意下达,她被提拔为主管,掌管整个后宫珠宝造办之事。升迁来得突兀,她却只觉得脊背发寒。他仍在看着她。
新年夜,宫中大宴。王元振因“恪尽职守”,被特意指派去值守宫门,以示荣宠。阿芜站在灯火阑珊的宫墙阴影里,看着那个穿着明亮盔甲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指尖藏着一小撮无色无味的粉末,那是她利用职务之便,收集多种花卉花粉和矿物毒素,以微末灵力精心调配的“幻心散”。趁着一队舞姬喧闹经过,她指尖轻弹,粉末随风,悄无声息地沾上了王元振的护腕。
子时,万家烟火齐放,夜空璀璨。宫门处却骤然爆发混乱!据后来流传的说法,王中郎将不知何故,突然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拔刀便砍向恰巧经过、前来赴宴的国舅爷!众目睽睽之下,国舅血溅宫门,王元振被当场拿下。弑杀皇亲,铁证如山,王元振百口莫辩,三日后,满门抄斩。
消息传来时,阿芜正在灯下打磨一枚玉簪。她的手很稳,玉屑纷飞,簪子逐渐成型,是一支简洁的狐尾样式。大仇得报,心头那块压了五年的巨石仿佛瞬间粉碎,带来一阵虚脱般的轻松,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空茫取代。她成功了,用另一种方式,让仇人付出了代价。
李玄对此事未置一词,仿佛只是处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罪臣。他依旧偶尔会召她询问珠宝事宜,目光偶尔会掠过她的颈间,却再不提“狐丹”与“成仙桥”。阿芜愈发谨慎,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日子仿佛真的能这样无波无澜地过下去。
直到第二年中元节。
宫中依例设祭,超度亡魂。夜色深沉,不知从何处刮起一阵阴风,吹得宫灯摇曳,幡幢乱舞。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在宫廷角落弥漫,隐隐传来凄厉的哭嚎之声,扰得人心惶惶。李玄在含元殿主持祭祀,那黑气竟似有生命般,朝着主殿汇聚而去!
阿芜本在偏殿协助整理祭器,猛地感到一阵心悸!那黑气中蕴含的,是浓郁的怨煞之气,非比寻常!她下意识地望向含元殿方向,只见那黑气如同活物,竟凝成一只利爪,朝着殿中那抹玄色身影直扑而去!
侍卫们刀剑出鞘,却对那无形之物毫无办法。电光火石之间,阿芜几乎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动了!她指尖掐诀,体内那丝微薄的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颈间的“石子”骤然发烫!一道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弱的白光自她掌心溢出,如同一个脆弱的泡沫,瞬间扩张,堪堪在那怨煞利爪触碰到李玄的前一刻,将他笼罩其中!
“噗——”利爪撞上白光,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溃散。阿芜却如遭重击,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她强行咽下。她脸色煞白,踉跄一步,扶住了身旁的廊柱。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黑气散去,宫中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异象只是集体幻觉。唯有李玄,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瞬间笼罩他的、温暖而奇异的力量,也清晰地看到了,力量来源处,那个扶着廊柱、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子。
他挥退惊慌失措的侍卫和内侍,一步步走到阿芜面前。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审视与探究,而是带着一种灼热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明亮。
“果然是你。”他低语,伸手欲扶她。
阿芜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眼底满是惊惧与戒备。
从那一夜起,一切都变了。
李玄不再掩饰他的“兴趣”。他开始频繁地召见阿芜,问的不再是珠宝,而是道法、灵力、狐族传说,甚至……成仙桥。他的追询问切而执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他赏赐她无数珍宝,却也将她看得更紧。阿芜疲于应付,每一次见面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矢口否认中元节之事,只推说巧合,对一切相关问题闭口不言。
但李玄不信。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关乎他某种执念的珍宝。这种目光,比任何的酷刑审问更让阿芜恐惧。她意识到,这座皇宫,已不再是藏身之所,而是华丽的囚笼。
必须离开。
她开始暗中筹划。利用采买之便,她悄悄联系上了旧日海商伙伴,重金贿赂了宫中一名负责采买的低阶侍卫。那侍卫曾受过她的恩惠,且向往宫外自由,被她许以重利和出海的机会打动,答应协助。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阿芜换上了侍卫早已备好的内侍服饰,揣着仅有的积蓄和那枚至关重要的“石子”,跟着他,沿着早已摸清的、废弃宫道与排水暗渠,如同两只夜行的老鼠,悄无声息地逃离了那座吞噬人心的牢笼。
宫墙被远远甩在身后。她不敢停歇,在接应人的帮助下,连夜出城,一路南下,直奔东南沿海。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李玄发现她失踪后,必定会发动一切力量搜寻。
当她再次踏上“青雀号”摇晃的甲板,闻到那熟悉而自由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时,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大海,才是她如今的归属,是她唯一可能摆脱那宿命般追逐的地方。
“起锚!”她下令,声音因长久的压抑和奔逃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帆升了起来,鼓满了风。“青雀号”像一支离弦的箭,驶向茫茫大海,驶向未知的、但至少由自己掌控的命运深处。身后,是逐渐远去的大唐海岸线,以及那片笼罩在迷雾中的、蕴含着无限秘密与危险的宫阙。
海天一色,前路未卜。
身后有什么声音响起,她转头望去,甲板上一抹明皇色在一片黑甲骑军中显得格外耀眼。似乎风中有什么声音传来,很近又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