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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淬毒珍珠 ...

  •   海风是咸的,带着铁锈和腐烂海藻的气味,一阵阵扑打在脸上。阿芜(她没有名字,将军府满门焦土那日,白狐残存的意念裹挟着女孩逃出生天,只在识海深处烙印下一个模糊的“芜”字)站在码头栈桥的尽头,看着手下人将最后一批南洋香料搬上她那艘三桅的“青雀号”。五年的海上颠簸,腥风血雨里搏杀出的财富和航道,已将昔日将军府嫡女娇嫩的肌肤磋磨成蜜色,眼底沉淀下的是比深海更莫测的幽光。

      海鸥在灰蒙蒙的天际聒噪,翅膀掠过桅杆顶上猎猎作响的、绣着奇异九尾狐徽记的旗帜。这徽记,如今在东南沿海直至南洋诸国,代表着珍宝、信用,以及,无人敢轻易触碰的隐秘力量。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踏在潮湿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来人身着锦袍,腰佩横刀,眉眼间带着久居人上的倨傲,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倨傲。来人锦袍横刀,眉眼间是她刻入骨髓的熟悉——**王元振**,那个在将军府冲天的火光中,提着滴血长剑指挥屠戮的副将。

      “芜娘子?”他声音客气,官威却刻进骨子里。

      阿芜转身,海风拂过她束起的长发。心脏如被无形之手攥紧,识海中白狐虚影发出悲啸。她嘴角却牵起一丝淡弧:“正是。大人是?”

      “左骁卫中郎将,王元振。奉旨为陛下万寿采办奇珍。闻得娘子有南海鲛人泪所化月华珠,特来相求。”

      “王将军。”她舌尖尝到血味,笑容却愈发圆滑,“月华珠确有一颗,视若性命。不过……既是献与陛下,是小民荣幸,岂敢藏私?只是此珠非凡物,需以特殊之法养护,方能光彩粲然,不负‘月华’之名。不知寿宴之期……”

      “下月十五,陛下于大明宫麟德殿设宴。”王元振见她如此识趣,神色缓和不少,“某需提前查验,以确保万无一失。”

      “这是自然。”阿芜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细长匣子,并未打开,只递到王元振面前,“珠在此处,将军可验看。只是切记,莫要以凡俗手直接触碰,需以深海寒玉或上等丝绸衬垫,否则灵气有损。”

      王元振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小心地接过,指尖运起一丝内力,轻轻推开匣盖。

      一抹柔和的、仿佛凝聚了月晕的清辉瞬间流淌出来,驱散了周遭的晦暗。鸽卵大小的珍珠静静地躺在墨绿色丝绒上,表面光洁无比,内里似乎有氤氲的乳白色光华在缓缓流动,美得惊心动魄,确实不似人间凡品。他仔细看了片刻,确认无瑕,这才满意地合上盖子。

      “好!果然名不虚传!”王元振将盒子谨慎收好,“价钱方面,芜娘子但说无妨。”

      阿芜笑了笑,那笑容在海风里显得有些飘渺:“能为陛下寿辰进献,是小民的福分,谈何钱财?只望陛下洪福齐天,我大唐国泰民安。届时,将军携此奇珍献上,必得陛下重赏,小民也能沾光,得些许名声便利便是矣。”

      这话说得极其漂亮,既捧了皇帝,又暗示了王元振可能得到的好处,还表明了自己所求不过是商业上的便利。王元振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意,看着阿芜的目光也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此女甚为懂事”的赞许。

      “芜娘子深明大义,某定当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那便多谢将军了。”阿芜躬身一礼,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底深处那一片冰封的杀意。

      ***

      长安。依旧是那个长安,朱雀大街宽阔笔直,坊市间人声鼎沸,胡商驼铃悠扬。只是昔日车马盈门的镇远将军府,早已换了匾额,成了某位宗室子弟的别院,朱门紧闭,再无人记得五年前那场“谋逆”大案掀起的血雨腥风。

      阿芜住在西市附近一所购置的宅院里,低调而隐秘。她抚摸着颈间一枚用银链系着的、毫不起眼的灰白色小石子。这是她轮回时便攥在手心的,是那雪白狐狸千年修为崩散后,仅存的一丝本源灵力所化,也是她全部力量的源泉,更是她……曾经的狐丹核心残片。

      指尖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温意,那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气息。成仙桥……为何会坠落?她至今想不明白。只记得那通天之桥光华万丈,她满怀憧憬踏步而上,下一刻却天旋地转,护体灵力溃散,直直坠向那吞噬一切的轮回漩涡。若非这残存的一丝本源强行护住她一点真灵不昧,恐怕她早已是奈何桥上一碗汤下肚的浑噩新魂,或是某处田野间一头懵懂的畜生了。

      复仇。这是支撑她活下去,挣扎爬出地狱的唯一信念。王元振是刽子手,但他背后,必然还有更高黑手。她要一个个,把他们全都拖下来。

      一月时间倏忽而过。

      大明宫,麟德殿。今夜灯火如昼,笙歌漫天。

      阿芜以献宝人的身份,得了一个末席的位置,在殿堂的角落,能清晰地看到御座之上的景象。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水蓝色襦裙,发髻简单,只用一根玉簪固定,混在一群珠光宝气的命妇女眷中,毫不起眼。

      殿中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各地进献的奇珍异宝流水般呈上,引起阵阵惊叹。皇帝李玄,年轻得过分,登基不过三载,手段却以雷霆酷烈著称。他斜倚在龙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扶手,琉璃盏中的葡萄美酒映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太多欣喜,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漠的审视。偶尔,他的目光会掠过殿中某个人,那人便会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

      阿芜垂着眼,默默计算着时间。那颗“月华珠”,应该快要呈上去了。她在珠子上动了手脚,极其隐秘。并非剧毒,那太容易被银针试出。那是她耗费数月,以数种相生相克的罕见海草汁液混合深海一种透明水母的毒素,再引动自身那微薄得可怜的灵力,小心淬炼进去的。单独触碰无事,甚至贴身佩戴,短时间内也无恙。但只要……只要遇到她以特殊香料熏染过的、王元振今日必定会佩戴的那枚家传玉佩的气息,两者交感,潜伏的毒性便会缓缓激发,通过肌肤渗入,十二个时辰后,心脉枯竭而亡,症状如同急症。

      她要王元振死在自以为即将飞黄腾达的时刻,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无人能查出缘由。

      终于,轮到王元振出列。他意气风发,手捧那个紫檀木匣,朗声奏报:“臣王元振,幸得海外奇珍‘月华珠’一枚,献与陛下,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圣体康泰!”

      内侍接过匣子,恭敬地呈到御前。

      李玄似乎提起点兴趣,微微坐直身体,示意打开。

      匣盖开启,月华般的清辉再次流淌,比那日在码头更为璀璨,映得御座周围都明亮了几分。殿中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

      “果然是好珠。”李玄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甚至没有用手去碰,只远远看着。

      王元振面露得色,躬身道:“此珠确有奇异,据献珠者言,夜间置于案头,可不点灯而满室生辉,且有安神定惊之效。”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捧着珠子的内侍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一抖,那盛放着宝珠的匣子差点脱手!只见那原本光华流转的月华珠,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开一丝丝诡异的灰黑之气,原本乳白色的光晕也变得浑浊暗淡!

      “怎么回事?!”李玄眉头瞬间蹙起,声音冷了下来。

      王元振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臣不知!此珠臣取得时完好无损,定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他猛地扭头,目光如毒箭般射向角落里的阿芜。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王元振的视线,聚焦到了那个水蓝色身影上。

      阿芜在众人惊疑、审视、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缓缓抬起头。她脸上适当地露出惊慌与茫然,站起身,走到殿中,屈膝跪下:“陛下明鉴,民女献上的宝珠绝无问题,不知为何……”

      “是你!定然是你这妖女心存不轨,欲以邪物谋害陛下!”王元振厉声指控,额角青筋暴起。他此刻心慌意乱,只觉大祸临头,必须立刻找个替罪羊。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高踞御座的年轻帝王,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阿芜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直透灵魂深处。

      阿芜感受到那目光,心头一凛,却强自镇定,只是将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一副受惊无助的民女模样。

      然而,李玄并未立刻发作。他沉默着,手指依旧一下下敲打着扶手,在寂静的大殿中发出令人心慌的嗒、嗒声。他看着跪在下面的女子,看着她纤细的脖颈,以及……

      他的目光,骤然定格在阿芜因低头而从衣领间滑出的那枚灰白色小石子上。

      那石子平凡无奇,像是海边随手可拾的鹅卵石,用一根细细的银链穿着。

      敲击声停了。

      李玄忽然站起身。玄色龙袍的衣摆拂过御阶,他一步步走下,来到阿芜面前。

      强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带着龙涎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冽的气息。阿芜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她死死掐住掌心,强迫自己维持着跪伏的姿势。

      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玉扳指的手伸了过来,没有去碰那引起骚动的月华珠,而是径直探向她的颈间。

      微凉的指尖,轻轻触到了她温热的肌肤。

      阿芜浑身一僵。

      那修长的手指,勾住了那根串着石子的银链,将它稍稍提起。李玄俯下身,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穿透了漫长时光的恍惚与确认,响在她的头顶,也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竖尖了耳朵的人耳中。

      “爱卿的这项链……”

      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那枚灰扑扑的石子,眼底翻涌着谁也看不懂的墨色。

      “很像朕当年,在成仙桥下,丢失的那颗……狐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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