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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被划掉的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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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安是在一阵心慌意乱中醒来的。
身旁的位置空着,残留着体温和浓郁的橘子气息,但那气息不再稳定,反而躁动不安,像暴风雨前低压的空气,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夏夜雨不在房间。
一种莫名的担忧驱使着江予安下了床。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出卧室。
公寓很大,也很空,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鼓噪着耳膜。
他路过一扇虚掩的房门,不同于其他房间的整洁,这里透出一股沉郁的气息,鬼使神差地,他轻轻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书房,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墨水以及……一种更为凛冽的、属于夏夜雨的信息素的味道。
他的目光被书桌正中央一个异常精致的银色相框吸引。
相框里,是三个少年的合影。
照片上的夏夜雨、玄策和宁白,都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笑容干净耀眼,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的阳光。白发的宁白站在中间,微微歪着头,笑容温和。
棕发的玄策搂着宁白的肩,对着镜头笑得张扬不羁。而夏夜雨站在宁白另一侧,虽然也在笑,但那笑容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和……渴望。
然而,让江予安血液瞬间冻结的是,照片上玄策那张俊朗带笑的脸,被一种暗红色的、尖锐的笔迹,狠狠地、凌乱地划花了!划痕深刻刺目,透着一股几乎要溢出相框的、浓烈的怨恨与自我毁灭的气息。
江予安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伸手拿起了相框,指尖冰凉。他瞬间明白了这扭曲痕迹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那是夏夜雨深埋心底、无法见光的嫉妒,是对救命恩人兼挚友最恶毒的诅咒,是爱而不得最终指向自身的、血淋淋的自我厌弃。
“谁让你进来的!”
一声压抑着狂怒的低吼,像惊雷一样在门口炸响。
江予安吓得浑身一颤,相框差点从手中滑落。他猛地回头,看见夏夜雨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眼前的Alpha,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夏夜雨双眼猩红,额角青筋暴起,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凌乱地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其中翻涌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疯狂风暴。
他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周身散发着极度不稳定的、危险的气息。
易感期放大了他所有的偏执,而眼前这一幕,成了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几步冲上前,一把夺过江予安手中的相框,“砰”地一声重重反扣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下一秒,江予安的肩膀被两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抓住,骨头被捏得生疼,巨大的力量让他踉跄了一下。
“看到了?你都看到了?!”夏夜雨的脸逼近他,猩红的眼底是破碎的痛苦和赤裸的疯狂,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撕裂、沙哑,“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很恶心?!”
他不需要江予安的回答,更像是抓住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将内心最腐臭的脓疮彻底剖开:
“明知道他们两情相悦……我却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觊觎着自己最好朋友的人!”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
“我对玄策……我甚至想让他消失!他救过我的命!他们在大三的时候在一起了,我嫉妒他,我在心里诅咒他!划掉他的脸!”夏夜雨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腔,那是情绪彻底崩溃的征兆,“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是个连自己都厌恶的怪物?!”
他的诘问一声比一声绝望,这不是质问,而是濒死般的哀鸣,他没有动手伤害江予安。
但他抓着对方肩膀的、剧烈颤抖的双手,他眼中滚落的、混合着痛苦与耻辱的泪水,他每一个字里透出的、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比任何直接的暴力都更让人窒息和心碎。
最初的恐惧像潮水般退去,江予安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崩溃的、强大而脆弱的Alpha,心中涌起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心疼。
他没有挣扎,甚至放松了被禁锢的身体,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微微发颤的手,不是去推开他,而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拂开了夏夜雨被汗水浸湿、粘在额前的黑发。
这个轻柔的、近乎冒犯的动作,让夏夜雨狂暴的诘问戛然而止,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的怔忡。
江予安望进他那双破碎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没有。”
他顿了顿,重复道,一字一句:“我没有觉得你可笑,也没有觉得你恶心。”
他看着夏夜雨,仿佛要透过那疯狂的表象,看到里面那个十五岁失去了母亲、守着无望的爱恋、在自我憎恶中挣扎的少年。
“喜欢一个人……本身是没有错的。”他继续说,声音带着一种温柔的力量,“痛苦和嫉妒……也是没有错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精准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夏夜雨用偏执和冷漠筑起的、坚硬无比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最柔软、最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眼中的疯狂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巨大的、孩童般的茫然和脆弱。
抓着他肩膀的力道,一点点地松懈下来。
夏夜雨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然后猛地向前,将滚烫的额头重重地抵在江予安单薄的肩膀上,发出了一声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压抑到了极点的呜咽。
江予安僵住了,但仅仅是一瞬。他犹豫地、试探性地,抬起手臂,最终轻轻地、却坚定地,环抱住了夏夜雨不断颤抖的脊背。
房间里,只剩下Alpha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和Omega无声的安抚。
江予安抱着这个仿佛一碰即碎的灵魂,心想,他或许不是找到了一个避风港,而是心甘情愿地,拥抱了一场足以摧毁一切、却也重塑一切的,名为夏夜雨的风暴。
易感期的几天里,夏夜雨的情绪像坐过山车,时而黏人得像个大型犬,将脸埋在江予安颈窝贪婪地汲取信息素,时而又会因为极细微的声响而暴躁地蹙眉,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江予安看到他吃药了。那种药片他从未见过,包装简洁得没有任何标识。
趁夏夜雨在一次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后,江予安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被揉皱的说明书碎片。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拼凑起来,上面的文字让他心头一紧——强效Alpha狂躁症稳定剂,伴有抑制信息素暴走的副作用。
那一刻,江予安之前所有的困惑都有了解答。夏夜雨那些偏执的掌控欲、阴晴不定的情绪、甚至是他对宁白那份扭曲的执着,或许并非全然出自本心,而是源于这难以启齿的病症。
他正在对抗的,不只是爱而不得的痛苦,还有来自身体内部、不受控制的魔鬼。一股巨大的心疼和难以言喻的保护欲,在江予安心底悄然滋生。
这天下午,夏夜雨似乎因为药效,难得地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他蜷缩在客厅沙发上,头枕着江予安的腿,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也在与什么搏斗。
江予安一动不敢动,手指悬在空中,最终轻轻落下,极尽温柔地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就在这片刻的宁静中,夏夜雨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振动起来,屏幕亮起,跃动着两个字——宁白。
嗡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江予安的身体瞬间僵硬,心跳漏了一拍。
几乎是同时,枕在他腿上的夏夜雨被惊扰,猛地睁开眼。
那双紫蓝色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被打断睡眠的愠怒,但在看到屏幕上名字的瞬间,愠怒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惊慌,是狼狈,还有一丝……被看穿秘密的恐惧。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坐起来,动作仓促得带倒了一个靠垫。他一把抓过手机,指尖甚至有些颤抖,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一块烙铁。
他看了一眼江予安,眼神复杂难辨,然后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阳台,仿佛要逃离什么,同时按下了接听键。
“……喂,宁白。” 夏夜雨的声音透过玻璃门隐约传来,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稳,但那刻意压低的语调,反而透露出不寻常的紧张。
江予安独自坐在沙发上,腿上还残留着夏夜雨的体温,心里却一片冰凉,他听不清对话的具体内容,只能看到夏夜雨背对着他的、紧绷的背影。
“我没事……嗯,易感期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夏夜雨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用,真的不用过来!我这里……很乱,不方便。”
“……”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夏夜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防御性:“我说了不用!你们谁也不要过来!让我一个人待着!”
这句带着明显抗拒和烦躁的话,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江予安刚刚建立起的、关于“特殊”的幻觉。
原来,夏夜雨如此紧张,不仅仅是怕人知道他生病,更怕的,是让宁白和玄策知道,此时此刻,有另一个Omega在他身边。
他江予安,对夏夜雨而言,终究是这样一个需要被隐藏起来、见不得光的存在,是比他那难以启齿的病症,更需要被严密保守的秘密。
阳台上的夏夜雨挂断了电话,却仍旧背对着客厅,低着头,肩膀垮塌,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战斗。
江予安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刚才因心疼而涌起的万般柔情,此刻都化为了无声的苦涩。他低下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的笑。
原来,他拼尽全力想要安抚的风暴,最在意的,却是另一缕阳光的探视。
而他自己,连成为风暴眼中一片微不足道的尘埃,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宁白握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指尖微微发凉。夏夜雨语气里那种强装镇定下的紧绷和抗拒,他太熟悉了。
这家伙,永远学不会在脆弱时依靠别人,尤其是在他和玄策面前,哪怕他们早已见过他最不堪的样子无数次。
浴室门“咔哒”一声打开,玄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红发,毛巾随意地搭在肩上,水珠顺着锁骨滑进衣领。
他见宁白握着手机怔怔出神,随口问道:“谁的电话?夏夜雨那家伙?他咋了,又犯病了还是易感期到了?”
宁白回过神,把手机放到一边,轻轻叹了口气,冰绿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忧虑:“是易感期。
但听他刚才的反应和语气……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狂躁症并发作了。”
他顿了顿,拿起自己床上那个柔软的布偶抱在怀里,指尖无意识地捏着玩偶的耳朵,抬眼看向玄策,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而且,他身边应该还有别人。”
“别人?”玄策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挑眉看向宁白,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眼睛猛地睁大,音量都不自觉地拔高了,“我靠!你不是说……他身边很有可能是那个葡萄味的小学弟?!江予安?”
宁白点了点头,表情复杂:“八九不离十。不然我想不出,还有谁能让他在这种时候那么紧张,连提都不让我们提一句过去看看。” 他了解夏夜雨,如果是独自硬扛,虽然嘴硬,但不会流露出那种近乎“防备”的急促。
玄策把毛巾往椅背上一甩,一屁股坐在宁白身边,床垫陷下去一块。
他摸着下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可以啊夏夜雨!动作够快的!这就把人拐去单独过易感期了?我还以为他得继续憋着那点心思,对着你演一辈子情深似海呢!”
“别胡说。”宁白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但眉头却微微蹙起,“我有点担心。夜雨现在的状态不稳定,那个江予安……我虽然只见过几面,感觉是个安静温和的Omega,但夜雨的脾气你知道,易感期加上病发,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担心他会……”
会伤害到那个看似柔弱的学弟。
后面的话宁白没说出口,但玄策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脸上的戏谑收敛了些,沉默了片刻。房间里只剩下他头发上水珠滴落的声音。他和夏夜雨从小一起长大,打过架,也替对方挡过灾,夏夜雨骨子里的偏执和失控时的破坏力,他比谁都清楚。
“啧,”玄策烦躁地抓了抓湿发,“那怎么办?总不能真不管吧?万一出事……”
宁白抱着玩偶,看向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天色,声音很轻:“我们现在过去,只会刺激他,让他更抗拒,情况可能更糟。他现在……需要的是那个Omega的信息素来稳定情绪。我们只能等。”
“等?”玄策有些不认同,“等到什么时候?等他易感期结束,还是等那个小学弟受不了哭着跑出来?”
宁白转过头,看向玄策,碧绿的眼眸里是少有的严肃和决断:“等到明天。如果明天这个时候还是联系不上,或者夏夜雨的状态听起来更差,我们就必须去找他。无论如何,得确认他们俩都平安无事。”
玄策看着宁白认真的表情,知道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宁白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像是要传递一些力量:“行,听你的。就等到明天。希望夏夜雨那家伙……这次能做个人。”
宁白靠在玄策带着沐浴露清香的怀里,轻轻“嗯”了一声,但心里的担忧却并未减少分毫。
他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而风暴的中心,正是他那个看似强大、内心却早已千疮百孔的朋友,以及那个被意外卷入的、叫江予安的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