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于夏末》周上崎

4、雨痕、耳机与靠近的温度

　　自那个共乘的黄昏后，孟言乐的生活似乎被投入一颗细石的湖面，涟漪虽轻，却持续扩散。她依旧会在数学课上与困意挣扎，依旧会被关于身高的玩笑轻易击中，但心底某个角落，总会在不经意间，浮现出迟忘语那双带着倦意却又清澈的眼睛，以及那句消散在车厢空气中的、几不可闻的“喜欢”。

　　星期五的下午，天气骤变。先前的明媚阳光被翻滚的乌云吞噬，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教室里灯火通明，更反衬出窗外的晦暗。放学铃响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水痕。

　　“糟了，没带伞……”言乐挎着包，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眼前密不透风的雨幕发愁。素描本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同学们或撑伞结伴，或被人接走，喧闹声很快在雨声中远去，留下她一人对着灰蒙蒙的世界。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冒雨冲回家时，一把透明的雨伞悄无声息地举过她的头顶。

　　“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在耳畔响起。

　　言乐猛地回头，撞进了迟忘语的视线里。今天的忘语依旧穿着校服，双马尾安静地垂在肩头，脸上带着些许被雨水沾湿的痕迹，眼神却亮晶晶的，像是藏了整个被雨水洗过的星空。

　　“忘语……学姐？”言乐有些不确定地称呼。穿着校服的忘语，看起来确实比她成熟一些。

　　“叫忘语就好。”忘语笑了笑，将伞又往言乐那边倾了倾，“走吧，送你。”

　　两人挤在一把并不算大的雨伞下，肩并肩走入滂沱大雨中。雨声喧嚣，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噪音，伞下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言乐能闻到忘语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雨水和某种清爽皂角的味道，与她之前穿着职业装时那股淡淡的疏离感完全不同。

　　“你怎么会……”言乐忍不住问。

　　“刚好回学校办点事，看到某只小猫在这里望雨兴叹。”忘语侧过头，嘴角弯起狡黠的弧度，“直觉告诉我，需要拯救一下。”

　　言乐脸一热，小声嘟囔：“才不是小猫……”

　　雨水在地面上汇成小小的溪流，高跟鞋（今天换成了普通的帆布鞋）和运动鞋踩上去，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是在合奏一首节奏轻快的雨中小调。走过熟悉的肉丝面馆，忘语却没有停下，而是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今天不去那里了。”忘语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带你去个能安静听雨的地方。”

　　她们最终停在了一家小小的、看起来像是书店又像是咖啡馆的店铺前。木质的招牌上刻着“旧时光”三个字，橱窗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在湿冷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推门进去，风铃叮当作响。店内空间不大，书架占据了大部分墙壁，上面摆满了旧书，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和纸张特有的味道。靠窗的位置空着，忘语示意言乐坐下。

　　“两杯热可可，谢谢。”忘语对店主熟稔地点点头，看来是这里的常客。

　　等待的间隙，两人一时无话。雨声被玻璃窗过滤后，变得柔和而绵长。言乐有些不自在地绞着手指，视线飘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景。

　　“还在为检讨的事烦恼？”忘语忽然开口。

　　“啊？嗯……”言乐愣了一下，点点头，“不知道该写什么，好像没什么深刻的悔过之心。”

　　“那就写点真实的。”忘语托着腮，看着她，“比如，熬夜画同人图是因为热爱，上课睡觉是因为身体需要休息，并非有意对抗课堂。真诚比套路更能打动人。”

　　言乐惊讶地抬起头：“可以……这样写吗？”

　　“为什么不行？”忘语眨眨眼，“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重要的是让你的老师看到你的想法，而不是千篇一律的认错模板。”

　　热可可很快送了上来，顶端堆着蓬松的奶油和细碎的棉花糖。言乐捧着温热的杯子，感觉那股暖意顺着掌心一直蔓延到心里。

　　“给。”忘语从包里拿出另一只耳机，递到言乐面前，“听听看？”

　　言乐犹豫了一下，接过，塞进右耳。舒缓的轻音乐流淌进来，像温柔的溪流，冲刷着雨声带来的嘈杂，也抚平了她内心些许的焦躁。她偷偷看向对面的忘语，她正闭着眼睛，指尖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敲击桌面，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这一刻，言乐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元气活泼的学姐，内心或许也藏着一片和她一样，需要安静和音乐来抚慰的孤独海域。她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在这共享的旋律和雨声中，被悄悄拉近了。

　　“忘语姐，”言乐轻声说，声音几乎要被音乐盖过，“谢谢你。”

　　忘语睁开眼，看向她，眼中笑意加深。她没有问谢什么，只是伸出手，轻轻拂去言乐发梢上不知何时沾到的一点点水珠。

　　“不用谢。”她说，“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窗外的雨还在下，勾勒着城市朦胧的轮廓。但伞下的狭小空间，书店里的暖黄灯光，共享的音乐和温热可可，还有那句轻飘飘的“喜欢”，都在言乐心中勾勒出不同于往日单调灰色的、鲜明而温暖的色彩。那个关于“结束”的念头，在这个雨天，似乎又被推远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