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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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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归家,我前脚刚迈进门槛,就听小厮来报:”大人,李阁老遣人送了拜帖,邀您下朝一聚,这会儿估摸着在路上了。
我脚步微微一顿,消了休憩的想法,“他若来了,先领他去前堂,奉茶一盏,告诉他我随后来。”
“是。”小厮领了话,弓着背退下去。
我往后寝去换了常服,径直往前堂来。刚要步入厅内,冷不丁被一阵玎玲声晃了神,“李阁老今日颇有闲情雅致,何事访我?”
“无事,”他端坐在主位,一袭如我的素白常服,丁零当啷挂了一堆玉合子,清泠的桃花眼从上到下睨着我。
……
几不可察地,我皱了一下眉头。
“李尧,这是我家,”我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偏他在主位上,显得我又低了一头。
该死。
他满不在意地挑眉看我,嘴角漾起笑意,“陈一许,你都喊我阁老了,坐个主位而已。”他往边挪了挪,手指轻点示意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说坐那儿,坐他旁边。
分明是,胡闹!我心头一阵薄怒,拂袖坐在右边主位上。“无事就不要来打扰我,我有事。”
他偏过头来看我,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我脸上,痒痒的,温热的。我抬眸同他对上视线。
世人皆道,李元辅有佐国之才,持成远谋,年尚轻而位极人臣。
持成?远谋?面前这人这般轻佻,我向来看他不惯,偏他频频招惹是非于我。
只是近些日来,许是被他招惹多了,我竟有些习惯了,自不耐烦中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我垂眸抿了一口茶,茶水有点烫,入嗓不润喉,反倒是生出一丝干涩。
我将茶盏推回,收回被烫红的指尖,沉闷起身开口,
“若是无事,便不多留李阁老了,在下还有公文要批。”
我正要转身离去,感觉衣袖被一股力道攥住,伴着一阵玎玲声,扯得我一个趔趄。
“李尧!”
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哪个混蛋扯了我,他都位极人臣的人了,能不能不要拉拉扯扯?能不能有点官威?
我回头正要继续吼他,他已经将我搀扶起来,那张昳丽的脸放大在我眼前,恍若画中仙,我一瞬噤了声,半晌才挤出一句“不知廉耻!”
他闻言轻笑一声,辨不明情绪,“一许说我不知廉耻,不知你口中的廉耻是什么?”他松开一只搀扶我的手,“是说这只手不该扶你?”
不待我思绪转缓回答,他又松开另一只手,我一个不察,又差点跌着。
我赶紧站稳,掸净衣服上的灰尘,“李尧,我真的没空和你闹了。”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上前,攥住我的手腕,逼得我步步后退,直到抵住屏风,退无可退。他那张好看的脸又一次在我眼前放大,当真……眉眼如墨如画。我看见他唇瓣张合间,像在说,“还是说,这般授受不亲方为廉耻?”
我张了张嘴,哑了声,“李尧。”
他的指尖温热,抵住我的欲说的话,俯头将吻落在我的唇边。
……我愣住了,只一瞬,便用力将他推开。
玉佩相击的清脆声和屏风倒地的沉闷声相杂着缠绵,我头也没回地大步走出厅堂,留下小厮面面相觑。
身后隐约传来小厮颤巍的话语声,“李阁老,您没事吧?”
……我在亭子间,远远目睹一阵混乱过后,李尧走了,临走时叮嘱了小厮几句。
我收回目光,坐亭间抿了一口茶,心乱如麻。
片刻后,小厮寻到我这,恭敬朝我递话:“大人,李阁老已走,让小的和您说,他择日再来。”
我握着茶杯的手轻抬,示意小厮下去。
元稷十二年,我由中州举荐至京城,却只得一文散官承议郎,虚衔寄禄,既无实权,在京城又地广人生,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一手明升暗贬的好操作,左右不过是党派之争的各退一步。革新派要我这寒门作为广开言路的铺路石,世家一列的旧派则是要世家握权不放。
说来好笑,这革新派主张朝天下开言路,广纳寒门子弟,领头的确是那世家近年来最引以为傲的人——李尧,而立又二,前一年内阁之位刚空出来他隔年便顶替了上去,气煞不少熬了一辈子资历的老古董。
按理说,李尧官场浮沉不过十二年,纵他有佐国之才,再持成远谋,内阁之位下虎视眈眈的老古董一堆,怎么也轮不到他。可来年开春,皇帝硬点了他做内阁次辅,随即首辅称病,李尧主变革,新政推行。任谁看不出这其中是皇帝的意思?
皇权式微,而世家势强,这一场变革是迟早的事情,而寒门的入场不过是两方博弈的一环。李尧这边广开言路,为寒门子弟开路,以削弱世家权柄,强化皇权;皇帝那边多年的隐忍也终于一朝爆发,不知多少条罪名列出来,今日将这个削爵,明日将那个的爵位夺了世袭。一番大动作下来,世家慌乱不已,人人自危,开始拉帮结伙,抵制新政。
而寒门呢?自入了这盘棋,就站在也只能站在李尧和皇帝这边,不论寒门的下场是不是下一个世家,都别无选择。
至少,广开言路,给了他们这些寒门子弟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而今三年过去,年初时前任首辅告病归乡,元日休沐过后,李尧就成了新的首辅,现今的李阁老,应了那句年尚轻而位极人臣。
新政推行得很成功,百姓安居乐业,朝野上下不再只有世家子弟,也涌入了诸多寒门子弟,有甚者已居高位,我亦被提拨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顶替的正是上一任的旧派韩林。而提拔我的,正是李尧。
早闻,李元辅与皇帝私交颇深,幼时曾为太子伴读。可李尧不止一次同我说,他厌倦了,与虎谋皮,终有一日遭其噬咬。
伴君侧,与虎谋,在高位,不得已。
早春的料峭寒意裹涌而来,我惊觉手中的茶已经凉了。我拢了拢衣襟,唤人来添了新茶。
一饮而尽,七分烫的茶水,正正好。
我露出一抹满足的笑,罢了,总归是沾了李尧的光,不然如何能得这三品大官?
旋即起身,拖着被茶水激起的暖洋洋的身子去换了一身公服,往衙署去了。
......
下值时,已是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