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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许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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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这么真,别真是鬼吧!表姐,我找个方士来,给他超度超度!”少帝坐在炕头吃橘子,嘴里塞得满满的含混地提议。
“不急,他也不一定天天来。”苏萦的口角含着莫名的笑意:“我们俩昨晚吵架了。年轻的时候我要是惹他生气啊,他至少得三天不理人。”
“行,你要是再梦着他,赶紧差人去告诉我。也有可能是你最近悲伤过度了,我之前就说——”
暹罗面首虽迟但到。
让萧启煜那小子说着了,真是不错。
她才气喘吁吁心满意足地仰倒在床上,眼睛一闭,萧征就立在她面前。
哟,来了。
人年纪大了,气性也就小了。
萧征气急败坏,劈头盖脸就骂:“你真是饥不择食啊!”
人年纪大了,气量也就更小了。
“我怎么饥不择食了?我的眼光一向是最好的。”她一点不生气,缓缓地踱到他面前抬手抚摸他的脸,被他头一别躲过了:“我三十多年前挑中的那个,现在也还风韵犹存呢。”
拿他和那只南洋酱鸭子比!鬼气得魂都要散了。
“你不怕我?”他阴沉了脸色:“不怕我杀了你?”
刚才虽没触到他的脸,也感觉到他周遭冷森森的。她当下面对的,真的只是一缕幽魂。
“怕你?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苏萦坦率地迎着他向前走,说出的每句话都斩钉截铁:“看不清局势丢了皇位,是你活该;你弟弟滥杀无辜,是他该死!”
她逼到他面前:“想报复我,你大可以试试。我现在和你一样,一个亲信也没有了。外面那群面首,无论你杀了哪个,我都不会心疼。”
“现在有什么事,你真得全冲我来了。”
靖王府的老人儿们都知道,王爷对全府上下都一向是和和气气的,大发雷霆,那一定是跟王妃。
靖王妃有一样绝技,最会拱王爷的火。
长公主被鬼压床了。
少帝带着方士闯进来,苏萦正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死死摁在床上,还被掐着脖子,窒息着奋力踢蹬挣扎。
“表姐!”少帝大喊。
“别碰我!”长公主满脸痛苦,双眼也睁不开,艰难开口:“他才杀不了我呢。你们快出去吧,给他留点儿面子。”
能杀他早二十年就杀了。
少帝带着方士们将信将疑地退出去,才掩上门,苏萦就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睁开眼揉着喉咙踉跄着爬了起来。
“仗着他们看不见你,大白天就往人身上骑啊?”
她轻佻地笑着理一理衣领,环顾四周,也不知道鬼到底在哪边气呼呼地飘着呢。
长公主三天没叫面首们进来伺候了。
苏萦歪在榻上,伸长了手够着茶杯,苦着脸抿一口酽酽的浓茶,艰难地撑着不时往下点着的头。
对鬼实行冷暴力,可把她这大活人折磨的够呛。
“把你说的那个大师叫过来,别让他再给我托梦了…”等少帝来了,苏萦咬着后槽牙不甘心地对他说。
“行,表姐,我都打听好了,这个大师是全京城最厉害的,马上就把他超度送走——”
“别别,别把他送走。”苏萦托着沉甸甸的头,迷迷糊糊地念叨:“别让他再往我梦里钻就行…”
“表姐,真让母后说着了,”少帝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你真是没出息。”
“嗯。”
“表姐,下个月就是我十七岁生辰了,你送我什么啊?”
“送你个把你迷的神魂颠倒又对你爱理不理的女人,让你也尝尝爱情的苦。”苏萦猛地抬头,眯起眼睛唬人:“快回去批折子去,小心冯太傅知道了又罚你。”
“你看你,又提太傅!”
少帝一听她搬出太傅,缩了缩脖子,悻悻地起身:“那你再多撑一会儿,我现在就差人把那大师接过来啊。”
听得少帝走远,苏萦兀自开口:“他现在大了,不像小时候爱犯浑了。跟这个太傅相处得不错。”
“不过啊——”
“我看也是你自己做帝师的水平不行。”
面前的迎春花枝愤怒地狠狠一颤。枝头上的小蜘蛛吓得仓皇逃窜。
苏萦犯贱成功,用被子蒙着头咯咯坏笑。
阳光把被子晒得烫烫的,和暖的午后,所有生灵都打着小盹,连窗外鸟儿的啁啾都听不见了。
看来是等不到那位大师来了。
“有什么话还不快说,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入我的梦了。”苏萦望着那人赌气的背影,莫名的觉得好笑。
见他还迟迟疑疑地不肯转过来,苏萦无奈地耸耸肩:“不说算了,我有话要对你说。”
“想不想让我再帮你一次?”
“…帮我什么?”
“帮你正名。”
“按说我不该揽下这桩差事,谋权篡位的罪名太大,被你无辜牵连的人也太多——”
“成王败寇,胜负已分,所有罪名我都担着。不需要你帮我。”
“不怕罪名,也不怕恶谥?再过个几十年,无人会记得领兵打下大齐半壁江山的北靖王,知道的只有不自量力,妄想谋权篡位的——”
“戾,王,萧,征。”
她清楚地看见他的肩膀一颤。
“这皇位本来就是我的!”
他转身怒吼出声,像个委屈的孩子。
苏萦了然地望进他眼里,看穿这满腹冤屈的鬼。
“瞧你这样子,还说你不在乎!”她简直笑弯了腰。
“怎么样,心动了?”她凑近他身前:“可我帮你是有条件的。”
“我收集证据,为你平反,你不许再离开这间房子,要一直伴我左右。”
看着他目光闪烁,天人交战的样子,苏萦眼中闪过一瞬微不可查的苦涩。
不会很久的,萧征,这个“一直”不会很久的。
“可就算我陪着你…”他艰难开口。
我又能帮你做些什么呢。
“什么?”她抬起下巴,俏皮地转着眼珠撇撇嘴。
“我好像听见你说——”
“一言为定。”
萧征还未来得及反驳,眼前骤然光芒刺目,转瞬之间,他被驱出梦境。
回过神来,看榻上躺着的苏萦,像猫儿一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满脸得意的神色。
一支牡丹金簪从她右手中滑落,锋利如刀的尖锐花蕊上沾着斑斑血迹,刚才曾深深地刺进她的掌心。
“还记得吗?母后当年说的。”
她睁开双眼,长睫毛如蝴蝶翅膀扇动,深如潭水的美眸,是另外两朵危险的花。
“握着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睡觉是大补。”
方士来看了看,留下一道护身符和两枚符纸。
少帝将信将疑,把那块传说能稳住心脉的黄铜玄武吊坠拿起来掂掂,很有分量。
可就算是再有分量,一块破铜,也不至于卖出一块金疙瘩的价钱来。连一向沉稳老成的兆玉脸上都露出些不可置信的神色,外头扒着门缝看热闹的年轻面首们更是惊得呲牙咧嘴。
苏萦倒是没说什么。长公主奢靡铺张惯了,若非说这吊坠只一种样式,她怕是要请上几十个每天换着样儿戴戴。
少帝让人从牲口房牵了只小黄狗过来,说狗最有灵性,鬼要是来了,能给你示警。你养这傻猫哑巴似的,看见了也没个反应。
苏萦照单全收。
这小狗她尤其喜欢,是母的,很通人性,很有规矩。黄狗白面,两边脸颊飞扬着漂亮的长毛,亮晶晶的黑眼睛,半张开嘴巴露出粉舌头,总像是在微笑着。在牲口房时,起了名字叫绣球。苏萦说,不用改了,这名字很衬它。
小环先还很有敌意,猫仗人势,躲在苏萦身侧朝它凶巴巴地哈气。绣球的身形比它大好几倍,却并不妄动,只是友善地嗅嗅。
入夜,苏萦独自在床上侧身蜷卧,搂着一只攒金枝丝织软枕睡得酣甜。符纸贴在院门和房门口,黄铜玄武吊坠松松挂在她脖子上。她的睡颜上,隐约含着一抹等待恶作剧验收的,期待又狡黠的笑容。
月色中,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在床头渐渐显形,将要钻进苏萦的梦中。绣球警觉地支棱起两只小耳朵,瞪圆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正要吠叫,小环抬起一只黑爪拦住了它。
白日里看着不起眼的护身符顷刻间撑起一道金光屏障,那男人一触碰,即刻被打飞出几丈远摔在门上。
几丈远想必不是护身符的极限,因那门框上符纸上的符文也隐隐闪着红光,遮挡着此人的去路。
一整晚,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转来转去,无声地看着这被打飞了又飘回来,锲而不舍,周而复始,屡试屡败的鬼。
待到天将明,鬼总算泄气,黑着脸飘在了墙角。萧征要是有实体,此时脑袋上应该已经撞了五六七八个包。
谁要你帮了!谁允许你替我做决定啊!
无语死了,真的无语死了!
萧征真是要一口气上不来,再把自己气死一次。
晨光熹微,苏萦慵懒地睁开眼,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这一夜无梦到天明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她下意识地先摸了摸颈间的黄铜玄武,触手微凉,与往常无异。目光随即扫向门上的符纸,也完好无损地贴着。最后,她看向脚边——绣球乖巧地趴在那里,见她醒了,立刻起身热情地摇着尾巴,一副“一夜安好,无事发生”的憨厚模样。
一切看似平静。
但苏萦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了然于胸、混合着得意与狡黠的笑容。
“绣球,”她神神秘秘地贴近小狗说悄悄话:“昨晚他来了没有?”
“嗯!”绣球十分肯定地把胸脯一挺,接着连哼带比划的忙活起来。先从门口快速冲到她床前,两只前爪往床沿上一搭,然后腾地仰倒装死。爬起来含住黄铜玄武,像叼住一根大棍似的,使劲甩头痛击着空气:“嗯!嗯!嗯!”
苏萦拍手大笑。
“哎呀,王爷昨夜来了,怎么没进梦里坐坐?”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房间,虽看不见任何异样,但脑海中已经生动地绘出了画面:
“以你这不肯服输的倔驴性子,不可能试一次就放弃吧?是不是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撞了一整晚啊?” 想到萧征那张向来不可一世的脸上可能出现的挫败和窘迫,苏萦脸上的笑就又收不住。
真让人觉得通体舒泰,多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啊!
“来来来,我的两位小门神。”苏萦把黑脸猫搂到怀里,摸摸白脸狗的脑袋,拆开早就准备好的纸包拿出新制的肉干来犒劳它们。
走到梳妆台前,苏萦故意摆弄起脖子上的黄铜玄武吊坠。用丝绢小心翼翼地仔细擦拭,仿佛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宝。
苏萦对着铜镜大声自言自语:“真是得了个好宝贝,戴着它,觉睡得又香又沉。大师所赐,果然非同凡响。得好好供着,一刻也不能离身才是。”
挑了一件颜色格外明艳的衣裙换上,对镜端详着自己红润了不少的脸颊,苏萦语气中带着几分夸张的惊喜:“瞧瞧这气色,真是托王爷的福,这一晚上辛苦在外‘守护’,比什么补药都管用。以后若能夜夜如此‘相安无事’,我怕不是要返老还童了?”
正香喷喷咀嚼肉干的绣球突然直起身子,盯着苏萦身后紧张地低吠一声。
床上那只攒金枝丝织软枕幽幽地飘到了苏萦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