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 PAIN NO GAME》蓝狂曲

2、初恋

　　——林海「NO PAIN NO GAME」存档日志

　　那个在广播里说话的人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王栩吗？为什么他又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做这种奇怪的事。这个时候我实在没心情陪他玩这种游戏了，我今天是来找另一个人的。

　　如果年级前16名真的都在这里的话，那他应该也来了这里。不知道那天过后他怎么样了，还愿不愿意见我。

　　他叫筱声，是我的同桌，也是——我的心上人。

　　他有些特别之处，他的耳朵不太能听见。他是有配助听器的，可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不会戴上。我问他为什么不戴，他说戴久了会不舒服。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戴很久。我知道，他是不喜欢自己戴助听器的样子。

　　虽然他一般不戴，但这并不妨碍他和我们交流，因为他能读唇语。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很容易的事，直到我用放着音乐的耳机堵上耳朵，我才发现，除非说话的人口型很夸张，不然我很难即时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可是筱声能做到像是能听见你在说什么一样，只不过你说话的时候他会一直盯着你的嘴，这有时候会让我很害羞。

　　他自己的话很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喜欢自己的声音。他说话并不能像我们一样流利，有些字词他说来很费劲，这让他觉得自己说话的节奏和音调都不好听，因此他很少和我讲话。

　　但是他会手语。他的手很漂亮，应该说是很美，美到像是上帝补偿给他的礼物。他的手，指节修长，血骨分明，皮肤更是白到发透。我猜他知道自己有一双多美的手，他为此很骄傲。所以哪怕没人能懂那种含蓄而唯美的语言，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也会跟着比划，像东方美人在跳舞。

　　筱声总能做到自己想做到的事，没了这个就用那个去补，不想这样做就用那种方式去代替。他想做到让自己看上去和我们一样。其实他想错了，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厉害。

　　我人生中第一次有这种体验。有的人一出现，就取代了你对自己生命的关注。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盯着筱声看了多久，可是当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禁不起想他。一但我开始想念他，有关他的事情就会一件接着一件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不知不觉中我居然记住了他眼睛的颜色，他皮肤的纹理。而且我的心也跟着他背叛了我，不让这种想念停下来。

　　筱声和我们不一样，他有一个只有他自己的安静的世界。我不知道出入这个世界的人生经验是怎样的，筱声也从来不会和我提及。当他走出那个世界，加入喧闹的我们，用他那张永远看上去自信满满的脸对着我笑的时候，一种无以言复的喜悦会在我的心头荡漾开来。可是他随时会离开，回到那个只有他自己的地方。你可以拍他的肩膀，叫他暂时出来，但你永远没办法让他邀请你进去。每当这个时候，一种欲言又止的落寞会让我坐立难安，一道题也写不出来。

　　我不知道这种心情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捉摸。我只能极力将其压制，担心惊扰了筱声，也担心自己误会了自己的心意，把这种陌生的感受当成一种珍贵的东西。

　　直到那个周五的下午，已经是最后一节自习课了，整间教室洋溢着所有人对即将放假蠢蠢欲动的美丽心情。橙色的夕阳透过窗户斜着照进来，像杏子果酱一样泼在了所有人的脸上、试卷上、课桌上，大家都安心地沉浸在这温情的暮色中。我靠在椅背上什么也没做，望着伏案在前的筱声的背影，打量着我们之间那看似触手可及的距离，心底萌生出无限悲伤。

　　那股悲伤像是涨潮的海水，满上我的胃，我的胸口，我的喉咙，直到变成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涌出来，让我泣不成声。

　　周围的几个同学被我吓了一跳，没人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这让离我最近的筱声也不知所措。一个大男人莫名其妙流眼泪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用一只手遮住眼睛，不想让人看见我的丑态。好在下课铃很快就响了，我用另一只手招呼其他人离开，说我没事，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

　　事不关己的人走了，尊重我的人走了，善意关心我的人也走了，我遮着脸的手不敢松开，直到霞红的天变成粉紫，教室因空旷而变得安静，我知道已经没有人会看到我丢脸的表情，我才松懈下来。

　　啊，那个只有筱声的世界，和现在这间教室一样安静吗？在那个世界里，筱声也能看到这么美丽的晚霞吗？筱声，筱声，望着窗外令人心潮澎湃的景色，我情不自禁地念起他的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筱声？他没走！抱着书包坐在了我的后面。我震惊地看着他的脸，读不懂他脸上的表情，我没见过这种表情，这令我瞬间羞愧万分。我连书包都来不及收拾，起身就准备逃走，慌乱间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我不知道原来他的力气这么大。他把我扯了回来，扔到了座位上。他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不知道是为了压制我，还是为了安抚我。我别过头闭上眼睛，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可是激动的情绪让我忍不住抽泣，我怎么在心里责备自己都没用。

　　筱声先说的话，他问我怎么回事。我咬着牙别着脸不肯说，莫名其妙开始赌气。他又问了一遍，我还是闭着眼不说。

　　直到他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脸，把我的脸掰向他。

　　“睁开眼睛看着我，你不是一直都看着我的吗？”

　　他说什么？这是他说的话吗？是他的语调，只有他才会在说“一直”、“是”、“的”、“着”这几个字的时候大舌头。可是他怎么会说这句话？难道他早就看出来了吗？在我神情恍惚的那些时刻，他早就发现了我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啊，他那么聪明，有什么能真的瞒过他的眼睛。我还以为自己已经藏得很好了，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现在在他心里我又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话让我再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我不得不睁开眼睛，再一次看着他，看着他的脸，看进他的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然觉得筱声琥珀色的眼睛，在微微颤抖，他用他的眼睛又问了我一遍：“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心疼。”
　　“心疼什么？”
　　“你。我突然很心疼你。”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是！我就是在胡说八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是不是真的像我看到的那样开心？你一个人蜷着坐在座位上的时候，你皱着眉头咬指甲的时候，你看着天花板叹气的时候，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难过！我难过我只能在外面看着你，我没办法到你的里面去！只能让你一个人待在那里！是我自作多情地在这里心疼！”

　　我觉得自己差劲爆了，居然在这里对着他撒气。看着他震惊到扭曲的脸，我对自己失望透顶，一股自暴自弃的念头萌生出来，让我崩溃到难以呼吸。

　　他没有带助听器，听不清我的语气，我不指望他能看懂我的心情。可是筱声他，他捧起着我的脸，吻了下来。

　　他的手真的好凉，那双漂亮的手贴在我哭到热的脸上，让我知道事情真的在发生。他变得比我更激动，我能感觉得到他身体的颤抖，他的眼泪落在了我的脸上，松开捧着我的脸的手，搂住了我的脖子。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的心替我作了主，让我忘情地回应他。已经分不清是谁的眼泪，仿佛这个吻之后，整个世界都会被毁灭。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仿佛和筱声穿越了千年，穿梭到了远古，穿梭到了一个没有人只有动物的地方。这个地方空气很好，也有无限的安静。在这里，我唯一能够听见的，只有我和他的心跳声。

　　正当我一边吻向他的耳朵，一边呼唤着他的名字时，他好像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样推开了我，用手背捂住了嘴，只留下一双晃动的眼睛惊慌地望着我，然后逃一般地跑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了那里。

　　这一天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话。他找老师换了位置，彻底把我隔离在了他的世界之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是他讨厌我吗？如果他讨厌我为什么要吻我？还是他不想和我有关系？他担心两个相处过密的男生会被人诟病吗？

　　我想找他问个清楚，可是他不给我机会。我痛恨他躲在他那个寂寞无声的世界里，我进不去，他不出来。

　　那个美丽的下午之后，天气变得古怪起来。再也没有那么光彩夺目的晚霞，天空在阴晴不定中徘徊了很久。终于，被人期待已久的一场大雨落了下来。

　　那场雨可真大，所有人都躲在伞里小心翼翼地走，生怕雨水打湿了肩膀。

　　可当我看见筱声的时候，他已经浑身都湿透了。他赤裸裸地站在雨中，湿漉漉地站在我回家路上必经的小巷子里。雨珠从他的发尖滚到他的脸上，让他的面孔看上去更加动人，他看起来很高兴。

　　看样子，他在等我。长久以来的委屈和抱怨一瞬间烟消云散，我连忙跑上前去，把伞撑在了他的头上，好让他别再淋雨。

　　他凑到我的耳边说：“没关系的林海，我喜欢下雨，我的世界每天都是下雨天。”他没听懂他的意思，拉着他在一处房檐前坐下，用我的校服外套帮他擦头发。

　　“你喜欢下雨天吗？”雨下的太大了，我听不清他说的话，他的手在比划什么我也看不懂，只能凑到他的嘴边。他笑了一下，又说了一遍：“你喜欢下雨天吗？”
　　“还好，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
　　“我喜欢，因为只有在下雨天，我们听到的声音才是一样的。”
　　“什么？”
　　“我喜欢下雨的声音，因为这是天底下最公平的声音，谁来听都是一样的。可是林海，你不会知道的，只有我才会注意到。”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筱声他深情款款地望着从而降的雨水，这些雨为所有听力水平的人带来的都是模糊的白噪音，这是筱声唯一能平等享受的声音。我很难过，我知道筱声想告诉我什么。如果不是他和我说的话，我或许永远不会发现这一点。

　　筱声他看出来我的难过，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

　　“林海，就算我戴着助听器听到的也只是这样的声音。有时候，看着你和我说话，看你念我的名字，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知道你真正的声音，可是我永远没有这个机会。我不能听见你的声音，就没办法认识完整的你。”

　　我牵上他的手，让他的手顺着我的脸划到我的嘴边，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珠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摩挲。我闭着眼睛，心里面万分难过。那一刻，我居然开始嫌弃自己健康完整的身体，这幅身体让我永远没办法真正接近我的爱人。

　　“林海，我的耳朵是一个很麻烦的东西。我认识我的耳朵比你久得久，我比你更知道这会给人带来什么。你喊我我没办法到你身边去，我听不见语气，不能懂你的意思。我们不能打电话，甚至没办法吵架，你还不能体会这些，你想象不到这些能给你带来何种崩溃。”

　　听着筱声吃力地说了许多话，我只能一遍一遍地吻着他的手，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是我的心里却全是愧疚。

　　“林海，我们别让我们变成那样，你知道我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喜欢我，这就够了。我们就这样，在一切变得糟糕到无法收拾之前，在所有人后悔之前就停下来，别让美丽的东西被打碎。好吗？”

　　我的眼泪流到筱声的手上，声音哽咽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来摇着头。我想拉住筱声，让他永远不要离开我，可是我还是没有做到，筱声还是走了。他把他抽离出我的身体，消失在了那场大雨里。我在雨里坐了很久，我弄不清我当时的心情，我究竟是永远地拥有了他，还是永远失去了他。

　　那天筱声走了以后，暑假很快就来了，我再也没有见到他。筱声的话在我的心头盘桓了很久，我无时无刻不在思索，直至今天，我仍然不知道他为我们之间的感情下的判决究竟是对是错。可是，时间过了这么久，对筱声的思念在我的心头愈演愈烈，我全身的血液都在痛斥我的软弱。

　　我究竟在恐惧什么呢？为什么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我们却在想象中败下来阵来。如果筱声的耳朵注定不会有改变，可是人呢？我们这群自诩聪明、在骄傲与狂妄中为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拼尽全力的人呢？难到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的感情就这么不堪一击吗？我承认我永远没办法真正理解筱声，可是为什么这一定会毁灭我们之间的感情？而我又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了这一点呢？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我们之间究竟会发生什么，我只知道，现在我想走到筱声身边去！只要能够在他的身边，我们两个人总好过他一个人！

　　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没关系，筱声他今天也来了这里。我要快点找到他，向他坦明我真正的心意。我感觉自己开始热血沸腾，我开始跑了起来，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我仿佛在一片亮光之中，看见了筱声的背影。

　　终于，我的脚步慢了下来，筱声就在我面前。我叫他的名字，他没有反应。对了，他听不见。没关系，我可以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久违的喜悦，我马上就能够拥抱他——我的心上人。

　　突然，一支箭不知从哪里射了出来，这支箭没有在我的身体里停留，径直穿过了我的耳朵。在我感觉到疼痛之前，血似乎已经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我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这就是筱声的世界吗？

　　我倒了下去，在一片寂静中望着蓝蓝的天空。今天真是天朗气清，风和景明。可惜不是筱声喜欢的天气。筱声，筱声，我的筱声，我又一次不自觉地念起了他的名字。在意识模糊之前，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好像在哭，嘴巴在拼命说话，手在不停地动。他想说些什么呢？不重要了，看不清我也知道，那是我的心上人在跟我说话。

　　* * *

　　“喂喂，各位同学们好，现在是11：17分，很遗憾林海同学在这一轮中被淘汰。同时，也恭喜各位幸存的同学。「NO PAIN NO GAME」第二轮开始时间为13：30，在此之前各位可自行安排。祝各位接下来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