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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二师兄驾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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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如同打翻的橘色颜料,缓慢而粘稠地浸染着合欢宗外门杂役区这片杂乱而又生机勃勃的土地。阿璃回到她那位于最边缘的丙字院,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仿佛将外界的喧嚣与色彩都关在了身后。
院内,被她上午清理过的荒草只剩下贴地的短茬,露出黄褐色的泥土,散发着雨后初晴般的清新草根气息。那口老井静默地待在角落,井沿布满青苔。屋子里,虽然依旧空荡破败,但已被她擦拭得干干净净,唯一的破木桌和硬板床显得格外突兀,却也透着一股属于她的、倔强的秩序感。
她在那张吱嘎作响的木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合欢宗外门规训与基础吐纳详解》在桌面上摊开。纸张粗糙,带着墨香,可上面那些蜿蜒曲折的字迹,对她而言,与窗外摇曳的草叶影子,与井壁上斑驳的苔痕,并无本质区别——都是她无法理解、无法融入的另一个世界的符号。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灵根”、“周天”、“吐纳”这些笔画复杂的字眼,阿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那双总是平静如古井的眸子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迷茫。
清虚子师父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带着山野的粗粝和不容置疑:“抢!用你的念头去抢!用你的身子去吃!别管它乐不乐意!”
那是野兽般的本能,是绝境中求生的唯一路径。每一次引气,都像是一场发生在体内的、微小而残酷的战争。用意念化作无形的触手,粗暴地捕捉、撕扯空气中那些疏离而微弱的灵气光点,再将它们强行拖入体内。灵气入体的瞬间,并非温顺的溪流,而是如同烧红的细碎钢针,蛮横地刺入经脉,带来持续而尖锐的痛楚。她能感觉到自己脆弱的经脉在哀鸣,在抗拒,却又在一次次重复的撕裂与微乎其微的修复中,被强行拓宽那么一丝丝,容纳下那么一点点。
可今天在学堂,那位青衣女执事温婉的声音,描述的却是另一个世界。
“意守丹田,神念内观,循经导脉,气走任督……”
那是一条温和的、顺应天地的、被无数先贤验证过的康庄大道。周围的弟子们,哪怕是资质最普通的杂役,也能依据法诀,引动周身灵气微光闪烁,气息平和悠长。唯有她,像个异类,只能用那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默默承受着灵气反噬带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痛苦。
两条路,一条是清虚子指给她、布满荆棘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独木桥;另一条是世人公认、平坦宽阔却对她紧闭大门的阳关道。
她该选哪一条?
答案几乎是瞬间浮现。清虚子带她离开了那片吞噬一切的焦土,给了她“阿璃”这个名字背后新的意义——活下去,然后,变得足够强大。那么,他指的路,无论多么艰难,她都会走下去。
只是,这条路上,无人同行,无人指点。所有的关窍,所有的痛苦,都只能她自己咀嚼、吞咽、消化。进度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前方迷雾重重,她只能靠着自己,在黑暗中摸索那几乎不存在的微光。
这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无人可诉的困惑,比饥饿和寒冷更让人无力。她闭上眼,尝试再次进入那种“抢夺”的状态,用意念去感知周围。空气中确实漂浮着五颜六色的光点,它们活泼、灵动,却对她这块“顽石”避之不及。她凝聚心神,如同撒网,猛地扑向几粒最微弱、反应最迟钝的土黄色光点。
“嗡……”
细微的震鸣在体内响起,几缕带着厚重、沉滞感的灵气被她强行拽入经脉。熟悉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刺痛感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让她纤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紧咬着下唇,默默运转起清虚子口述的、那套简单到近乎野蛮的炼化法门,压着这几缕不驯服的灵气,按照《基础锻体诀》的路线,笨拙地冲刷着肉身。
就在她全神贯注,与体内的痛苦抗争时,院门外,一阵突兀的、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小院的寂静。
那脚步声沉重,中间还夹杂着箱笼磕碰的闷响,以及一个少年清亮却充满不耐烦的嗓音,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连个路标都没有!清虚子那老家伙是不是存心耍我玩儿呢?!”
另一个略显卑微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回应:“叶少爷,地图上标的就是这里,丙字院,没错的……”
“丙字院?这能住人?!”少年的声音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连我原来拴马的草棚都不如!”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有些粗暴地一脚踹开,撞在后面的土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震落下簌簌灰尘。
阿璃猛地从那种与痛苦对抗的沉浸状态中惊醒。她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因忍痛而沁出的生理性泪雾,目光冷静地投向门口。
刺眼的夕阳余晖从洞开的门口涌入,在地面拉出几道长长的人影。逆光中,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穿着冰蓝色云纹锦缎劲装的少年,正双手抱胸,姿态倨傲地站在门槛外。他腰间束着同色玉带,坠着一枚水头极足的翡翠平安扣,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流畅的下颌。
待他适应了院内的光线,迈步跨进门坎,阿璃才看清他的正脸。眉眼生得极好,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骄纵与烦躁,嘴角也紧紧抿着,透着一股“小爷我很不爽”的气息。他看起来和她一般年纪,十二三岁的样子,身量还未完全长开,但已有了少年人的挺拔轮廓。
他身后,跟着两名穿着青色短打、做仆役打扮的中年汉子,两人正费力地抬着两个看起来异常沉甸甸的樟木箱笼,额角已见汗珠,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
少年的视线如同带着钩子,在荒凉得几乎一览无余的小院里扫了一圈——光秃秃的泥地,一口老井,一间破屋——最终,目光精准地钉在了唯一端坐在院内的阿璃身上。他那双带着火气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上上下下、毫不客气地将她打量了个遍。从她身上那件灰扑扑、明显宽大不合身的杂役短打,看到她因为刚刚修炼而略显苍白、汗湿的小脸,再到她面前那本摊开的、崭新的书册。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几乎能拧成一个结,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满溢出来。
阿璃沉默地与他对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惊慌,也无好奇,只有一片沉寂的平静。然而,她放在桌下的、那只没有摊开书页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精准地握住了清虚子留给她的那张薄薄的、触手微凉的传讯符。符纸边缘锋利,带着一种独特的灵力波动。只要指尖用力,将其捏碎,远方的师父应该就能感应到这里的异常。
就在她的指尖微微绷紧,灵力即将透入符纸的刹那,那站在院中、如同巡视自己领地般的少年,却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极其突兀地开口。他的声音清亮,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近乎命令的语气,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喂!丫头,就是你!”他不耐烦地用下巴朝阿璃的方向点了点,动作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骄矜,“听好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他似乎觉得这还不够强调自己的地位,又往前踏了一步,微微抬起下巴,补充道,语气加重,“叫我师兄,懂?”
“……”阿璃握着符箓的手,顿在了原地。她微微歪了歪头,原本的警惕被疑惑冲散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气势汹汹、浑身都写着“我不好惹”、自称“师兄”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困惑。师父离开前,似乎是含糊地提过可能会有人来,却没说是以这种方式,这种出场,还有……这种性格。
她没有回答“懂”或“不懂”,也没有如少年预期那般,露出怯懦或恭敬的神色,乖巧地唤出那声“师兄”。她只是静静地、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看了他几秒钟,仿佛在确认他话语的真实性,又像是在衡量他这个人。
然后,在少年越来越不耐、几乎要再次开口催促的目光注视下,她缓缓地、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地站起身。起身时,宽大的灰布衣袖拂过桌面,带起一丝微风。
她没有看那两名抬着箱笼、大气不敢出的仆役,也没有再看那个挡在门口的张扬少年。她只是步伐平稳地抬脚,径直朝着院子里那间唯一的正屋走去。
她就这样,在少年错愕的目光中,平稳地越过了那两名如同雕像般僵立的仆役,越过了站在门口、脸上表情已经从“你快叫师兄”的期待转变为恼羞成怒的少年,仿佛他们只是这院子里几件突然多出来的、无关紧要的摆设。
走到房门口,她伸手,推开那扇同样破旧的木门。木门发出“吱呀”的轻响。她侧身走了进去,然后,在身后三道目光的聚焦下,平静地转身,面向门外。
“咔哒。”
一声轻响,清晰地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她从里面,将门闩插上了。
门外,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夕阳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滞了流动。站在院子中央的少年此刻脸上的表情如同打翻了调色盘,先是骄纵,然后是巨大的错愕,紧接着是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被彻底无视的恼怒,整张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他指着那扇紧闭的、仿佛在无声嘲讽他的房门,修长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他张了张嘴,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有一大串咆哮即将冲口而出,但最终,那些愤怒的话语在喉咙里翻滚了几圈,却只化作了一声压抑着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吼:
“……好!很好!!”
他猛地转过身,仿佛那扇门是什么污秽之物,不愿再多看一眼。他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那两名无辜的仆役身上,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看什么看!没听见吗?把东西都给小爷搬进来!就放旁边那间屋子!那间!!”他指着院子另一侧那间更破败、之前被阿璃堆放了些许清理出来的杂草的杂物间,语气恶劣,“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
两名仆役如蒙大赦,赶紧抬着沉重的箱笼,脚步匆匆地绕过少年,走向那间杂物间。打开门,里面更是灰尘遍布,蛛网牵连。少年看着里面的情形,脸色又黑了几分,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抱臂站在院中,胸口依旧起伏不定,显然被阿璃那干脆利落、毫无波澜的无视态度气得不轻。
奇怪的是,他虽然气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但除了站在原地生闷气,倒也没有进一步过激的行动。没有去砸那扇破门,没有强行命令她出来,更没有动用任何灵力手段。只是那么站着,用眼神凌迟着那扇门板,仿佛这样就能让里面的人感受到他的愤怒。
仆役们手脚麻利地将箱笼搬进杂物间,又按照少年的指挥,简单地将里面清扫了一下,将他带来的一些明显价值不菲的起居用品——云朵般柔软的云缎被褥、雕花的沉香木矮几、一套莹白的玉质茶具——逐一摆放好。虽然屋子依旧破败,但有了这些物件的点缀,竟也勉强能看出几分华贵奢侈的气息了。
做完这一切,两名仆役恭敬地向少年行礼,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气氛诡异的小院。
院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抱臂而立的少年,以及那扇依旧紧闭、闩得结结实实的房门。
夕阳彻底沉入了远山之后,最后一丝橘红的光线恋恋不舍地从天边褪去,深蓝色的夜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毯,缓缓铺展开来。合欢宗核心区域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的星辰,与刚刚爬上夜幕的、真正的星子遥相呼应。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花香,在夜晚凉意的浸润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幽远。
阿璃在屋内,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外面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少年的怒火,仆役的忙碌,箱笼的碰撞……但这些声音,如同隔着水幕传来,模糊而遥远。她的心思,更多地还是沉浸在对自己修炼之路的梳理,以及对体内那几缕尚未完全平复的、带着土行厚重滞涩感的灵气的引导上。
然而,她还未到辟谷的境界,可身体的需求是诚实的。一阵清晰而强烈的空虚感,伴随着隐约的绞痛,从胃部传来,不容忽视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今日除了清晨醒来时喝过几口冰冷的井水,竟是粒米未进。白天在启悟堂的精神消耗,以及回来后持续的、对身体负荷极大的修炼,早已将这具本就瘦弱不堪的身体能量榨取得所剩无几。
饥饿,如同苏醒的细小虫蚁,在她空荡荡的胃囊里啃噬、叫嚣。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霸道、混合着油脂被炙烤后的焦香、某种不知名香料气息,以及肉类本身醇厚味道的香气,如同无形却有质的触手,顽强地从门板的缝隙、从窗户的破洞处钻了进来,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的嗅觉。
这香味太过鲜活,太过诱人,瞬间将她从那种近乎麻木的修炼状态和沉思中,彻底拉扯回现实。胃里的饥饿感被这香味无限放大,变成了难以忍受的轰鸣。
她依旧沉默地坐在床边,像一尊小小的雕像。但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声响——干燥木柴在火焰中爆裂的“噼啪”声,以及油脂滴落在火炭上发出的“滋滋”声。
过了好一会儿,仿佛经过了一番内心无声的权衡,或者仅仅是身体的本能战胜了维持现状的惯性,她才缓缓地站起身。脚步轻移,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将木门拉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足够她一只眼睛向外窥探。
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然生起了一小堆篝火。橙红色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驱散了夜色带来的微寒,也照亮了方圆几步内的景象。
那个自称她师兄的少年,此刻正背对着她的方向,坐在一个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看起来颇为舒适的小马扎上。他微微躬着身,专注地摆弄着架在火堆上的几根粗树枝,树枝上串着大块大块的、已经烤得金黄冒油、滋滋作响的兽肉。那浓郁的、勾人魂魄的香气,正是来源于此。
他的动作看起来意外的熟练,翻转,撒上一些磨碎的香料粉末,手法干脆利落,与他白天那副骄纵少爷的模样判若两人。
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又或许是阿璃拉开门的细微声响终究没能逃过他的感知。阿璃刚探出半个脑袋,他的身影便微微一顿,随即,慢悠悠地、带着点刻意地转过了头。
跳跃的、温暖的篝火光芒,瞬间映亮了他的侧脸。光线柔和了他原本过于锐利的眉眼线条,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小片阴影,又将他饱满的唇形勾勒得更加清晰。那双总是燃着不耐火光的桃花眼,在火光的映衬下,竟显得格外明亮,甚至带上了一种灵动而张扬的帅气。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混合着几分得意、几分了然,以及明显挑衅意味的笑容。
他扬了扬手中那串烤得最为金黄焦脆、油脂滴落得最欢快的肉块,油脂滴入火中,爆起一小簇耀眼的火花和更浓烈的香气。他的声音比白天时放缓了些,少了些尖锐,却依旧带着那股子理所当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劲儿:
“怎么样?香吧?”他故意将肉串在阿璃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晃了晃,语气带着诱哄,又藏着小小的算计,“叫我一声师兄,喏,看到没?这些肉,都是你的。”他指了指火堆旁另外几串同样烤得恰到好处的肉块,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在进行一场稳操胜券的、有趣的交易。
阿璃的目光,从他那张在火光下显得生动无比的脸,移到他手中诱人的烤肉,再扫过火堆旁那些显然分量足够的食物。腹中的轰鸣声几乎要抑制不住。
这选择需要犹豫吗?不需要。
她从善如流地彻底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脚步依旧平稳,却比平时快了一丝丝。她走到火堆旁,在离少年不远不近、恰好能感受到火焰温暖却又不会显得过于亲近的位置站定。然后,她依着他的要求,微微低下头,姿态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恭敬,用那依旧带着些许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嗓音,干脆利落地唤了一声:
“师兄。”
这一声称呼,没有任何扭捏作态,没有半分不情愿,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如同“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这样简单而既定的事实。
少年显然没料到她答应得如此痛快。他脸上那准备好的、带着点戏谑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后续那些诸如“求我啊”、“说点好听的”之类的调侃话语,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他脸上的表情变幻,从错愕,到一种“算你识相”的满意,随即又迅速转化为一丝“怎么一点都不好玩、一点都不配合”的淡淡懊恼。
怎么会有人心情都写在脸上。阿璃看着眼前这人的反应,面无表情地想到。
最终,少年所有情绪都化为了一抹掩饰性的、故作高傲的傲娇。他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将自己手中那串烤得最好、肉量最足、香气最浓郁的肉串,直接递到了阿璃面前,动作甚至带着点粗鲁,粗声粗气地说:
“喏,给你!小爷我向来说话算话!”
阿璃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串滚烫的、油脂还在微微爆响的烤肉。她也顾不上烫,低下头,小口却极其快速地吃了起来。肉烤得外皮酥脆,内里鲜嫩多汁,蕴含着一丝微弱的、易于吸收的温和灵气,入口之后,几乎不需要过多咀嚼,便化作暖流滑入胃中,迅速抚慰着那强烈的饥饿感,甚至连带着因为强行修炼而带来的些许疲惫,都缓解了不少。她吃得极其专注,心无旁骛,仿佛此刻天地间,只剩下手中这串能维系生命、带来温暖的食物。
叶凌尘看着她埋头苦吃、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仪式的样子,之前那点因为被无视而产生的不快和懊恼,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他不再说话,重新坐回他的小马扎上,拿起另外几串肉,继续翻烤起来。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线条利落的侧脸,之前那份张扬的锐气,在专注烤肉时,竟奇异地柔和了许多。他偶尔会瞥一眼旁边吃得认真的阿璃,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淡淡的好奇。
院子里,只剩下木柴燃烧持续的噼啪声,油脂滴落的滋滋声,以及阿璃细微而快速的咀嚼声。气氛竟有种诡异的、脱离了争吵与对峙的和谐。
阿璃吃到半饱,胃里那股灼烧般的饥饿感终于平息下去,进食的速度也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温暖的食物下肚,带来一种久违的、踏实的安全感。她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沾染的油渍,看向身旁专注于火堆的叶凌尘,想起白天那短暂却印象深刻的插曲,开口问道,声音因为饱腹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
“今天上午,学堂下课的时候,有一个穿着很红很红的裙子,嗓门很大的师姐,和一个穿着白色衣服、很温和的师兄……”
叶凌尘正拿着一根细树枝拨弄着火堆,让火焰燃烧得更均匀些,闻言头也没抬,随口答道,语气带着点习以为常:“哦,你说他们啊。那是红绡师姐和温庭玉师兄。”他顿了顿,将一串烤好的肉放到旁边干净的叶片上,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点与有荣焉,但随即又染上一丝对自家师父的惯常嫌弃,“他们是清虚子老头最早收的徒弟,亲传中的亲传,早在他还是剑宗那个古板地方的长老时,就跟着他了。我是他后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捡回来的第三个,”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阿璃,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打乱了我的排名”,“本来以为小爷我会是他最后一个徒弟,结果……”他拖长了语调,带着点怨念,“你来了。所以,按先来后到,你得叫我师兄,明白吗?这是规矩!”
他说得理直气壮,试图再次强调自己作为“前辈”的地位。
阿璃将最后一口肉咽下,满足地轻轻吁了口气。她歪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叶凌尘,似乎在消化他这段话里包含的信息。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带着试探性的、确认般的语气,轻声说道:
“……二师兄。”
这个称呼显然不在叶凌尘的预料之内。他拨弄火堆的动作猛地一顿,身体似乎都僵了一下。 “二师兄”这个称呼,听起来远没有“师兄”那么有威严,甚至还有点莫名的傻气。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不自在和别扭,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或者要求她换一个称呼,但最终,只是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个略带调侃的定位,含糊地嘟囔道:“随……随你便!爱叫什么叫什么!”
夜色渐深,篝火的光芒变得更加明亮而温暖,将两人的身影在身后粗糙的土墙上投下依偎般靠近的影子。苍穹之上,星子愈发繁密璀璨,如同碎钻洒落在深蓝色的丝绒上。远处合欢宗核心区域的灯火与近处的篝火,仿佛天地间两处遥相呼应的温暖光源。
叶凌尘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继续烤着肉,偶尔将烤好的递到阿璃手边。阿璃也安静地吃着,不再发问。
火光跳跃,映着一坐一站的两人。一个依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棱角分明的傲娇与别扭,一个平静得近乎淡漠,却在这奇异的、与合欢宗整体氛围格格不入的荒僻角落里,以一种充满火药味开始、却又意外平和延续的方式,开启了他们命运交织的“师兄妹”生涯。这荒院中的炊烟,或许将是未来无数波澜壮阔中,最初、也最微不足道,却注定不会被遗忘的一缕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