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合欢宗当保镖》糖炒栗子喵酱

5、修炼第一天

　　合欢宗的外门杂役区，与其说是修仙宗门的组成部分，不如说更像一个鱼龙混杂、自成体系的小镇。它与阿璃想象中仙气缥缈、清冷孤高的景象截然不同。

　　这里的建筑挤挤挨挨，高矮不一，风格十分随意。有挂着桃粉色纱帐、传出丝竹管弦之声的小楼，也有散发着浓郁药草味、偶尔传出轻微爆炸声的简陋石屋，更有甚者，直接在屋前空地上摆弄着几具动作僵硬的傀儡，或是摊开画符的朱砂黄纸，弄得一片狼藉。道路由不甚平整的青石板铺就，缝隙里顽强地探出各色野花野草，与空气中那复杂得难以形容的甜腻花香、药味、酒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合欢宗外门的、慵懒而又生机勃勃的气息。

　　阿璃穿着那身灰扑扑、明显宽大了不少的杂役短打，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反而比在那些华丽殿宇间更不显眼。只是她过于平静的神情，与周遭或慵懒、或兴奋、或愁眉苦脸的弟子们形成了微妙区别。

　　她被分配到的丙字院，果然在杂役区的最边缘，几乎要触碰到宗门边缘那终年不散的乳白色迷雾。院子很小，一间正屋，一口老井，荒草几乎漫过膝盖。推开门，灰尘簌簌落下，屋内只有一张破木桌和一张硬板床。

　　阿璃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她的院子。这以后，她花了些时间，默默地将院中杂草清理干净，又打来井水，将屋内仔细擦拭了一遍。动作麻利，眼神专注，仿佛这不是一个临时栖身之所，而是需要精心维护的家园。

　　做完这一切，她将清虚子给的入门份例——几套同样的灰衣、一小瓶药、几块硬硬的石头（似乎叫做下品灵石？），以及那本至关重要的、她却一个字也不认识的《合欢宗外门规训与基础吐纳详解》——整齐地放在木桌上。

　　根据身份木牌的指引，下午她需要去外门的学堂听课。这是所有新入门弟子，无论内门外门还是杂役，都必须参加的基础讲座。

　　学堂坐落于内门和外门的交界处，阿璃的院子则在外门的外缘，因此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气喘吁吁地赶到地方。那是一座颇为宽敞的木石结构大厅，此刻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前排位置大多被衣着光鲜、气质出众的内外门弟子占据，他们或低声谈笑，或闭目养神，周身隐隐有灵光流转。后排则松散地坐着些修为较差的外门弟子，大多也打扮的花枝招展。和阿璃一样穿着灰衣的杂役弟子也不是没有，但都站在最后排自成一派，灰衣的杂役弟子服也被他们改的五颜六色，颇有些不伦不类。

　　阿璃扫了一眼这场面，悄无声息地从侧门进入，在最角落的一个蒲团上坐下，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她那过于朴素的衣着，以及身上近乎于无的灵力波动，还是让她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咦？那就是清虚长老带回来的‘保镖’？”一个明眸皓齿、穿着水蓝色绣花长裙的女弟子，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同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纯粹的好奇。

　　“看着好小，好瘦弱啊……真的能当保镖吗？”同伴打量着阿璃单薄的背影，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疑惑。

　　“听说资质很差，引气都难。清虚长老怎么想的？”

　　“长老行事，岂是我等能揣度的？或许另有深意吧。”

　　“看她那样子，也不像是能修那种功法的料子。”

　　这些议论声细碎地飘过来，没有明显的恶意，更像是对一件新奇事物的品头论足。阿璃端坐在蒲团上，背脊挺直，目光平视前方空无一物的讲台，对那些声音恍若未闻。

　　偶尔，有目光过于直接地落在她身上，她会淡淡地侧头看过去。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羞怯，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一片沉寂的、如同深潭之水般的平静。被她目光扫到的弟子，不知为何，心里竟莫名地虚了一下，仿佛自己的好奇与议论，在对方那过于透彻的沉默面前，显得有些幼稚和失礼，于是悻悻地移开视线，不再多说。

　　很快，授课的执事到了。是一位身着素雅青衣，气质温婉的清丽女修，她目光扫过全场，在阿璃身上略作停留，随即看向别处。

　　“今日，讲解《基础吐纳诀》第一篇，关乎引气入体之根本，灵根与周天……”

　　女执事的声音柔和清晰，开始阐述修仙最为基础，也最为关键的知识。

　　然而，这些对于阿璃而言，不啻于天书。

　　“灵根分属五行，感应天地灵气之桥梁……”

　　“意守丹田，神念内观，循经导脉……”

　　“气走任督，过膻中，下沉丹田，是为小周天……”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一段段精妙的法诀，从女执事口中流畅吐出。周围的弟子们，哪怕是后排的杂役，大多也露出或沉思、或恍然、或认真记录的神情。唯有阿璃，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她听不懂。

　　不仅仅是因为不识字，更是因为这些概念与她从清虚子那里学来的、那种近乎野蛮的“抢夺”和“吞噬”灵气的方式，完全不同。清虚子只告诉她“用念头去抢，用身体去吃”，何曾讲过什么“意守丹田”、“气走任督”？

　　她看着前方，眼神依旧平静，但若有人仔细看，会发现那平静之下，是一种全然的茫然。她像是一个误入高等学府的文盲，周围的一切喧嚣与知识，都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壁垒。

　　女执事讲解完毕，开始示范一个最简单的手印，辅助感应灵气。弟子们纷纷模仿，一时间，启悟堂内灵光微闪，气息流转。

　　阿璃看着那繁复的手印，沉默了一下。她没有尝试去模仿，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在外人看来，她像是在努力感应，但实际上，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那笨拙、痛苦，却唯一属于她的方式，尝试去捕捉空气中那些对她爱答不理的灵气光点。

　　用意念去撕扯，用意志去拖拽。几缕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暴烈灵气，被她强行纳入体内，带来熟悉的、针扎般的刺痛。她的脸色微微白了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呼吸依旧平稳。

　　这个过程，与周围那些遵循法诀、温和引气的弟子们，形成了无比鲜明的、近乎惨烈的对比。有弟子注意到她古怪的、毫无灵光波动的修炼姿态，以及那强忍痛苦的神色，眼中再次闪过疑惑，但这次，没人再出声议论。那少女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磁场，让人不忍，或者说，不敢轻易打扰。

　　一堂课，对于阿璃而言，漫长而又短暂。漫长是因为她如同听天书，短暂是因为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与自己体内的那点微薄灵气作斗争。

　　当下课的钟声响起时，女执事温和地宣布散课。弟子们纷纷起身，三三两两地离开，讨论着课堂上的内容。

　　阿璃也缓缓睁开眼，站起身，准备随着人流离开。她需要回去，继续用她自己的方法修炼，消化掉体内那几缕不驯服的灵气。

　　刚走到门口，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却看见门口一侧，探出了两个脑袋。

　　一个是一名女子，穿着烈火般鲜艳的红裙，梳着利落的高马尾，眉眼明艳张扬，正毫不避讳地、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看，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另一个则是一名男子，穿着月白色的儒衫，面容温润，气质儒雅，此时正略带无奈地看着身旁的红裙女子。

　　阿璃的脚步顿了顿，平静地回望过去。

　　那红裙女子见她看过来，非但没有移开视线，反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终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灰扑扑、明显不合身的杂役服上，秀眉立刻拧了起来，声音清脆带着不满：

　　“清虚子那老酒鬼怎么回事，把人带回来，就给人穿这个？这衣服土掉渣了……他是不是又把灵石全拿去买他那些破酒了？”

　　旁边的温润男子立刻露出头疼的表情，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红绡，慎言！长老之事岂可妄加议论？”他又转向阿璃，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温和笑容，“这位师妹，莫要见怪，红绡她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名叫红绡的女子被同伴劝阻，不满地撇撇嘴，但还是压低了点声音，却依旧足以让阿璃听清：“我说的是事实嘛！你看小师妹，被这身衣服衬得灰头土脸的！咱们合欢宗走出去的，哪个不是光鲜亮丽？这像什么样子！”

　　温润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伸手，轻轻捂住了红绡的嘴，对着阿璃歉意地点点头，半拉半拽地想把红绡拖走。

　　红绡被他捂着嘴，还不安分，一边被拖着往后走，一边奋力扭过头，对着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看着他们的阿璃，含糊不清却努力大声地喊道：

　　“师妹！等着！等你师姐我有空了，带你去买身新衣服！咱们不穿这个……唔唔！”

　　后面的话，被那温润男子捂了回去。他一边对阿璃投来更加抱歉的眼神，一边几乎是抱着挣扎的红绡，快步消失在了学堂拐角处。

　　阿璃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过了片刻，才缓缓低下头，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灰布衣服粗糙的布料。

　　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带着合欢宗特有的甜香。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和点缀其间的华丽楼阁，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形形色色、行为各异却无人干涉的弟子们。

　　脑海中，回荡着红绡那咋咋呼呼却充满活力的声音，还有那温润师兄无奈又温和的眼神。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心中那片沉寂的荒原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感觉……

　　她默默地想。

　　大家，好像……都不是坏人。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古井的一粒微尘，没有激起波澜，却悄然沉淀了下去。

　　她收回目光，不再停留，迈开脚步，朝着她那荒草丛生、位于宗门边缘的丙字院，平稳地走去。背影在熙攘的人群中，单薄，却透着一股风雨过后、草木自生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