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劣等生》初霁远岫

14、松弛之下暗流涌

　　点心之事过后，沈忘言在静思斋的紧张感，或多或少地减轻了一些。尽管他依旧提醒自己要时刻保持警惕，但人非草木，长时间处在一种相对“安全”的环境里，精神上的那根弦，总会不自觉的稍稍松弛一些。
　　这种松弛，体现在一些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细节上。
　　譬如，他站立的位置，虽然依旧在角落，但不再像最初那样紧紧贴着墙壁，仿佛随时准备融入阴影。他的站姿，也不再是刻意佝偻着的僵硬，变得自然舒展了许多。
　　又譬如，在萧绝长时间沉默处理公务时，他偶尔会真的走神，目光飘向窗外，看着天空中舒卷的流云，或者院子里那棵叶子渐渐变黄的梧桐树，眼神放空，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闲适。那种情，与他平日努力伪装的怯懦平庸截然不同，是一种发自内心，毫无负担的松弛。
　　再譬如，有一次萧绝练武回来，额发被汗水濡湿，气息微喘。沈忘言正捧着本从萧绝书架上“借”来，讲述各地风物人情的杂书看得入迷，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到萧绝的样子，几乎是本能地，顺手就将自己手边那杯还没喝过且温度适中的茶水递了过去。
　　“殿下，喝口水吧。”他的语气自然，甚至带着点未经思考的随意，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恭敬和小心翼翼。
　　直到话说出口，手也伸了出去，沈忘言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竟然用这种近乎平等，带着点关切的语气对活阎王说话！还把自己喝过的茶杯递了过去！
　　他吓得手一抖，茶水差点洒了出来，脸色瞬间煞白，慌忙想要收回手道歉。
　　然而，萧绝的动作比他更快。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练武薄茧的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递来的茶杯。
　　萧绝的动作顿了顿，深邃的目光落在沈忘言惊慌失措的脸上，又看了看手中那杯还残留着对方指尖温度的茶水。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如沈忘言想象中的那样将茶杯摔碎或者发怒，只是沉默地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汗水顺着脖颈的线条滑落，没入衣领。
　　随后，他将空杯放回沈忘言手中，依旧没有言语，转身走向内室，准备沐浴更衣。
　　整个过程，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沈忘言捧着那只空茶杯，呆呆地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对方接过杯子时，那短暂触碰时薄茧带来的粗糙感。他的心还在因为后怕而狂跳，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懵然。
　　萧绝……他喝了？就这么喝了？没有嫌弃？
　　这完全不符合活阎王的人设啊！
　　沈忘言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越来越看不懂萧绝了，或者是说，他从来没看懂过萧绝。
　　这个男人，时而冰冷如刀，仿佛下一刻就会取人性命；时而又会表现出一种几乎纵容的沉默，比如对点心的默许，又比如对这次喝过茶杯的接受。
　　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忘言绝不会天真地认为萧绝是突然变得“平易近人”了。他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观察和试探。或许萧绝就是想看看，在他放松警惕之后，会露出怎样的马脚。
　　想到这里，沈忘言刚刚松懈下来的那根弦，瞬间又绷紧了。
　　不行！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他将那只空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仿佛那是什么危险的证物。然后，他重新退回到角落，挺直了脊背，脸上恢复了那种温顺中带着疏离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比以往更多了一丝困惑和警惕。
　　而走入内室的萧绝，在关上门的刹那，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闭上眼，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方才少年那自然递过茶杯时，清澈眼眸中一闪而过且毫无伪装的关切，以及接过茶杯时，指尖那短暂触碰带来的微妙暖意。
　　这种不带任何目的性，不掺杂敬畏与恐惧的举动，对他而言，陌生得令人心惊，也……罕见得让他心头某处坚硬的东西，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睁开眼，某种情绪复杂难辨。
　　这个沈忘言，就像一池看似清澈见底，实则幽深难测的水。每当他觉得自己快要看清时，又会有新的涟漪荡开，让他再次陷入迷雾。
　　而这种探索的过程本身似乎就成了一种……连他都未察觉的吸引。
　　书房内外，两人各怀心思。
　　看似平静甚至偶有“温情”的伴读生活之下，暗流依旧在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