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枫雪》慕容侠

1、栖夜篇（上）

　　深夜,点点繁星在空中竞相闪烁,那一轮凄迷的冷月,如往常一样,映照着荒芜的大地.
　　山洞外,一袭黑衣的冷峻男子,已在枫树下伫立许久,双腿都有些麻木了.可是,他清亮的眸子里,却流动着奇异的光华.仿佛在迎接,那随时会降临的......悲,或喜.
　　凛冽的冷风吹过,他陡然间一震,随着飘落的枫叶,低低叹息.怎么,她还是不肯出来见我么?她......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扬起头,凝望着高高的树梢,残酷而血腥的记忆,就这样,毫不设防地一幕幕涌上心头.
　　那时,他还只是个十岁的懵懂少年,飞鹰庄的陆展翔带人攻入方家的时候,他还在酣睡着,直到有人将他摔落在庭院中,他才从美梦中真正清醒过来.望着满院淌着鲜血的尸体,俊秀少年窒息地咬住嘴唇,压抑地颤栗.
　　那股气味,他至今仍记得,并且永远也不会忘记,每次想起,都会引起胃中的痉挛,和心中无尽的恐惧.就在即将被眼前狰狞的男人撕裂之际,有两个洁白的身影翩然出现,那一刻,绝望中的少年,第一次,被无形的手,拨动了心弦.
　　那对绝美的男女,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将一个个闯入的恶人劈裂,唯有陆展翔趁机负伤逃脱.少年呆呆望着蹲在自己眼前的白衣女子,喃喃地说,"你们,是神仙么?"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美丽的白衣女子哽咽地拥住了他,然后,泣不成声.
　　"雪,我们带他走."俊朗男子轻抚他微微颤栗的头颅,声音中却满是冷漠,"你叫什么名字?"
　　在啜泣女子的怀中,少年听着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低声应道:"我叫,方蔚然."
　　"不,你不再叫这个名字了.从今天起,你叫......栖夜."
　　是啊,从那天起,他就不再是方家的少爷了,他成了枫雪楼的一名弟子,名叫栖夜.而那对男女,是一对兄妹,正是枫雪楼的正副楼主,苏砚枫和苏暮雪.
　　暮雪,多好听的名字啊!想到这里,寒风中的男子,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淡淡地微笑起来.
　　初到枫雪楼的三年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她教他武艺,读书,亲切地对待他.
　　"夜,来,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夜,这招应该这个样子出剑,你看好."
　　"夜,明天,跟楼主出去行动,姐姐的剑借你!"
　　劈风剑!她居然将自己的佩剑借给了他,而且,再也没有收回.那次的行动,他和楼主,一起扫平了飞鹰庄,将陆展翔的尸体钉在了高高的牌匾上.
　　望着那具狰狞的尸体,他形若癫狂地大笑,而苏砚枫,看了看他手中淌血的劈风剑,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去.
　　然后,他就成了枫雪楼厉风堂的堂主,直到如今.杀过多少人,沾过多少血,早已记不清了.而枫雪楼,却被武林正道视为最可怕的杀手组织,和翠竹轩,清风馆,并称为三邪.
　　从那时起,曾经亲切的姐姐,便不再轻抚他的头,对他微笑了.而是远离组织,在这后山的寒冰洞中隐居.用苏砚枫的话说,副楼主是在闭关修炼,不允许任何人的打扰.
　　什么闭关?闭关需要七年的时间么?如果不能打扰,那苏砚枫你,又为何每半个月都要来一次?而且每次出来的时候,都脸色铁青,仿佛刚经过了激烈的争吵?哼!栖夜轻蔑地一笑,伸手接住一片枫叶,混乱的记忆又随着落叶,飘回了那个毕生难忘的夜晚.
　　那一夜,山上出奇的暖,他像每晚一样,孤独地守候在洞外,望着月亮发呆.蓦然间,那个魂萦梦牵的纯白身影,居然真实地出现在了洞口.来不及任何思考,惊慌的少年一闪身,躲到了树后,屏息着探出头凝望.
　　婆娑的月影中,白衣女子双眉深蹙,一脸的哀伤,缓缓地向前走着.而他,心跳如雷地跟在后面,努力控制着气息.好一会儿,纤细的身影在清冥池边停下,一件件地将薄薄的衣衫褪去.
　　岩石后的少年,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头脑发涨,一阵恍惚.她......在洗澡么?废话,这还用问么?不洗澡脱衣服干嘛?还看?你还看?
　　朦胧的月光下,美丽的女子浸入水中,清洗着身体,那玲珑雪白的肌肤刺痛了少年的眼睛,微风拂过,却又似一双温暖的手,抚平他内心的无尽悸动.
　　那一刻,他终于恍然.
　　原来,从那个血腥的夜晚开始,他就在爱着她了!他对她的感情,根本不是他原来所认为的姐弟之情.而是,男女之间的真正情爱!
　　不,怎么会?我在做什么?栖夜,不,方蔚然,你该离开,该离开!
　　可是,虽然心中疯狂地呐喊,面色绯红的少年,却一动也不能动,任由那片纯白投射在眼眸中,镌刻在心底.
　　"是谁?"
　　那微微急促的呼吸声惊动了池中的女子,陡然转身,和他的视线,激烈地相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结.望着从石后怔怔走出的少年,□□的副楼主,在一瞬间,褪去脸上仅有的血色,变得异常的惨白.
　　"若......."她吐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字,就立即住了口,转过了身,"夜,你怎么在这里?"
　　"我......"少年堂主吞了口口水,颤栗着握紧了拳头,"我想你!"
　　老天!我说这个干什么?他几乎被自己的话气死,懊丧地又道,"对......对不起."然后,他就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山,从那之后,再也没见过,她走出山洞.
　　两年了,又两年了,照暗影那家伙的话说,副楼主不会再出现了.真的是这样么?她真的,都不愿再见我了么?
　　低下头,栖夜凝望着手中的劈风剑,心中一片凄然.永远,不能再见到你了么?为什么?因为你是副楼主,而我是你曾经教授的弟子么?还是因为,我比你小八岁,而你,已经老了么?
　　不,不,你并不老的,在我心里,你始终是纯洁而高贵的!你知道么?
　　低下头,他崩溃地颤栗,记忆中的那个明媚少女,再次伸出手臂,将他拥入温暖的怀抱,"夜,不要难过,姐姐在这里!"
　　不,我不要叫你姐姐,总有一天,我要在阳光下,响亮地叫出你的名字!
　　"雪!"
　　可是,到那时,你又会接受我么?
　　"栖夜,你在这里干什么?"
　　陡然间,一个低沉的声音惊醒了他的梦魇,劈风剑带着凛冽的寒意出鞘,指住了眼前的人.那是一个清瘦的白衣男子,面容冷漠,眼神冰冷.
　　那是,枫雪楼的楼主,苏砚枫.
　　"楼主?"栖夜一张嘴,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居然是颤抖的,内心深处的恐惧,翻涌着涌上心头.怎么?他怎么会来?他不是半个月才来一次的么?难道是,他发现了我的行踪,故意来抓我的么?
　　像冰一样的男子,定定地看着用剑指住自己的苍白的青年,依旧毫无表情."你要杀我么?嗯?"
　　"不,属下不敢!"
　　从惊慌中恢复的堂主撤了剑,躬身行礼,额上已有冷汗涔涔而下.这个男人,救了我,收留了我,难道今天,会杀了我么?
　　苏砚枫薄薄的嘴唇向上扬起,他轻轻地笑了,随手接住了一片枫叶,淡淡地说"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会杀你?"
　　栖夜没有抬头,身体仿佛微微一颤,"栖夜的命,本就是楼主的,楼主何时要,自管拿去."
　　"好,那我......."微笑的楼主顿了顿,"现在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