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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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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哥哥亲自留下任务,但管嫂嫂忙得不可开交,只能请元大人帮我解惑。”
尚随清头一次对着学堂的事务当起了甩手掌柜,单手撑着腮帮子,她澄澈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元疆饶。
元疆饶还端的一副温润君子作态,却目光躲闪不敢看向尚随清那边。
本朝民风开放,男女之间不用顾及太多,所以两人大开着书房门扉交流也并无大碍。
窗户和门都开着,元疆饶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越来越热。
尚随清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烫穿。
明明她只是正常地看着他。
那么平静那么淡然,但为什么自己反而越来越心慌。
元疆饶能感觉到自己眼下都一片滚烫,他虽没有通房,却也对男女之间这种缠绵悱恻的情感不是一无所知。
他家中姊妹众多,难免会经常拿出来调笑他。
他那时不屑一顾。
如今第一次有了这种感受,他敏锐地察觉到却又不知所措。
元疆饶心中乱如麻,口头上还维持着语气平缓,公事公办地把自己所知道的学堂中的一切都介绍清楚。
元疆饶说的都是一些基础的事情,尚随清抿着唇笑意盈盈地一挑细眉,开口的语气带着抱怨却如同撒娇一般:“这些哥哥早都同我说过我了。”
尚随清装得想吐。
她几时如此说过话。
可似乎元疆饶就吃这一套。
元疆饶起身道:“我一会写在纸上,派人呈上书面。”
他匆匆走到门口,却转身道:“尚姑娘如今还未出阁,我就不多留了。”
尚随清目送着他远去,脚步停在门口。
她垂眼看着顺着道路上的雪远远蔓延去的脚印。
元疆饶跨步的幅度都比往常要大。
他着急什么?
尚随清不明白,思虑着她指尖轻转绕着自己的垂在胸前的头发,一低头下半张脸埋进毛茸茸的衣领之中,脸颊被搔得发痒,她转过手腕两指按在自己胸口。
那种时不时在面对元疆饶时,心脏总会出现的奇怪感受又消失不见了。
她拿不准这种反应是好是坏,于是谁都没有告诉。
任由尚随清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能把“情”字无师自通。
她母亲早早离世,又与父亲关系并不算亲厚,家中丫鬟小厮也早在幼时家道中落时都被遣散。
她与管仪关系虽亲如姐妹,认识时就已是二八年华,管仪自以为她懂得这些,也就保持着分寸不多问不多谈。
以至于尚随清如今如同一张白纸,小心翼翼探索着这种莫名感受。
元疆饶捧着一团水往自己脸上扑,长睫上簌簌滴落着水珠,眼睛迅速地眨动。
他原本的计划是用女扮男装身份的事情威胁尚随清,利用她认识的那些能人,兵不血刃地夺取元家权势。
但尚随清一向细心谨慎,怎么会突然变回女子装扮?
纵使有自己似有似无的逼迫,但也不至于如此匆忙。
这幅姿态,倒像是有恃无恐。
元疆饶用帕子擦拭干净自己沾水的双手,他回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学堂他所知道的各项事宜逐一写下。
最后在纸上小小写了一行。
“听闻今夜京中庙会,欲邀尚小姐同行。”
“今日京中热闹,学堂休息半日。”尚随清敲了敲桌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道。
她如今女子打扮没有平时的威严,索性就走了另一条路子。
平易近人。
不过她刚在学堂中把话布置下去,就收到了元疆饶送来的纸笺。
尚随清捏着拿张纸,草草扫看了一眼,打算收起来时却被一个眼尖的学生看见了最后那行小字。
扑哧一声促狭地笑了出来。
“元先生真是胆子大,不怕尚先生回来打他。”那学生正是武邑。
“多嘴。”尚随清下意识一个眼刀子飞过去。
武邑浑身一哆嗦,立刻缩起脖子噤声。
真不愧与尚先生是一家人。
他暗暗想道。
管仪问:“你要去应约吗?”
“为什么不去?”尚随清反问一句,态度却是不置可否。
“我是担心他别有所图。”
“别有所图不怕,怕的是我们连他图什么都不知道。”尚随清做事还是那套老样子,问题出现了再说。
她本不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却在朝堂之上只能压着本性装鹌鹑。
尚随清抱着管仪的胳膊撒娇:“好阿姐,你还不信我吗?”
她知道管仪最吃这套。
管仪把书本盖在脸无奈道:“好了好了,你想去便去就是了。”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他们两人聚头的地方就在最热闹的摊子前。
尚随清鬓边一缕青丝被晚风拂乱,黏在欺霜赛雪的白皙面庞,在粉面桃腮上平添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柔弱风致。
元疆饶觉得周遭喧嚣仿佛瞬间沉寂。
唯有尚随清那双映着万千华彩的眸子,清亮得惊人,仿佛将漫天星河都敛入眼底。双颊因行走带着浅浅红晕,如同白玉生霞,竟流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艳丽颜色。
她即便此刻身着寻常女子裙钗,立在热闹喧嚣的庙会人潮里,也如同幽谷兰蕙误入凡尘,周身自成一段清寂氛围。
“一边绿,一边红,一边喜雨,一边喜风,打一个字。”
元疆饶不敢再盯着尚随清看,于是转头看着台上花灯旁摊主口中往出说字谜,他一扭头看向尚随清问道:“尚姑娘可知?”
“秋。”尚随清几乎不假思索。
摊主笑着取下花灯递给她:“姑娘好才思。”
那是一盏精致的粉色莲花灯,烛光透过绢纱,映得她面容格外柔和。
元疆饶看着她提灯的模样,一时有些失神。
他喜欢尚随清。
他十几年人生里的一次次心动,都给了这个人。
尚随清接过元疆饶买来的一串糖葫芦,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顾不上其他窜了过去。
元疆饶一扭身看不见了尚随清的人影,眼前朦胧,此刻看谁又都像是尚随清。
他刚追上去两步。
“元大人。”
元疆饶听见这道声音叫住他,他的动作一僵。
酒楼雅阁,尚随清跟上那人,却在那人转身时候后退一步。
尚随清低低道歉。
“尚大人?”一道含笑的声音。
尚随清心沉进肚子里。
果然。
酒楼雅间。
尚随清口中刚刚咬下的那一块糖葫芦的糖壳慢慢融化在口中,只留下山楂酸涩的味道缠在舌尖,她看着竹签上一个个圆形的山楂突然觉得没了滋味,她把手中剩下的糖葫芦放在白瓷盘中。
“王姑娘是卖我一个人情吗?”尚随清一抬眼。
对面坐着的正是一副寻常富贵人家打扮的皇后 ——王缨。
她刚刚从外而来,比着屋内的暖意凸显出她身上的几分寒气。
王缨雪白锦缎披风被女婢接走,她脸上施着艳色明媚妆容,还是难以掩饰憔悴,她浅浅笑着道:“你我皆为女子,我自是不忍心看你被蒙蔽。”
假话。
尚随清对于真假一向敏锐。
酒楼雅间里熏着淡香,她鼻尖萦绕的那股香气却感觉头晕目眩。
元疆饶那些话也绝对是真。
尚随清捏住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一荡,口中酸涩全无,只留下茶水的清香和苦涩在口腔之中,她扭头看着窗外街上一片交错繁华、热闹非凡,却没有把话说明的兴致。
无非是她与元疆饶手中的权力太过惹眼,上位者担心他们联手逼宫。
元疆饶对自己的利用,也是真真切切的。
尚随清突然感觉全身涌上一股无力感,从四肢百骸由内而外地泡透她的躯体,从她踏入京城时恐怕就已经成了皇权的笼中鸟。
她一直想独善其身,把自己和学堂都与这片污浊朝堂摘离。
“虚情假意,惺惺作态,权势滔天的诱惑就大于真情吗?”
尚随清没忍住质问出口。
王缨看她,低低笑出声。
那眼神像是看一个天真的孩子。
“你要做什么?”管仪问他。
她此刻完全没有了站在尚随清面前那副温柔知心姐姐的模样,反而带着一种冷兵出窍的锐意,一身暗色劲装,面上覆盖着暗金色的面具,她腰间一小块玉牌写明她的身份。
锦衣卫。
“不干什么。”元疆饶没有义务把自己的事情都告知别人。
他冷笑一声道:“你现在这幅打扮是什么意思,不怕尚随清发现你的身份了?”
“等陛下安排的这件事情了了我会自请退出。”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元疆饶道。
“她最讨厌的就是你我这种动机不纯的人。”
“我欲利用她,夺取元家权势,你从一开始便是被安排进来,监视她,管仪,难道你是什么好人吗?”
两人针锋相对时谁都不知道,自己最在意的人就在房间隔壁,将他们的小算计听得清清楚楚。
“我欲利用她,夺取元家权势,你从一开始便是被安排进来,监视她,管仪,难道你是什么好人吗?”
尚随清听到了这句。
也只听到了这句。
这一天,她被朋友和亲人同时背叛。
尚随清愤怒,但她的头脑却出奇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