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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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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学堂的午休时间刚结束,数着日子除夕就快到了,学堂中不免有些倦怠的氛围,学子们也不免在这种氛围中感到浮躁。
元疆饶到了学堂门口,他臂弯中携着书本。
几名学生看见他行礼问候。
即使尚随清匆匆远走连个口信都没留下来,他也每天雷打不动的来授课。
元疆饶还记得皇帝所说的那句半月后便来学堂考较。
他数着学堂中正经教书的除了他就是秩光奚那个酸儒,吴寂墨虽曾在朝为官,却也早不记得科举那套。
他光知道这块木头跟那块木头怎么组合起来。
元疆饶冲着学生回礼后,颔首低眉笑着说:“今日有我的课。”
目光却无意中略过一个算得上陌生,也算得上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静静站着,腰杆挺得笔直,哪怕她故意斜斜倚在柱子旁想要佯装几分柔弱,想要让自己一眼就能区分开她和尚随清,却还是从无数个小细节都能看出,她根本不是一朵菟丝花。
她只娉婷的站在那里,就足以一眼万年。
元疆饶眼中再看不见其他人,双手背在身后,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审视,他不停的在脑子里对比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区别。
他一掀衣摆,大步跨过门槛,垂眸敛神。
原本四五分的猜疑,立刻腾升到了七八分。
“元大人。”尚随清行了一个女子的礼。
声音不甜不软,反而带着清脆的锐利,这是尚随清最真实的声音,没有刻意压着的伪装,她一双眸子正常睁着,行礼时目光却直白地看向他。
“好胆大的女娘。”
元疆饶调笑她一句。
尚随清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浮说出这句话,她本能地就眯起眼睛,眼皮一压遮挡住她的半边眼瞳。
圆溜溜的眸子顿然狭长。
元疆饶从她身旁走过,带动一堂风,他走过尚随清的身侧,略一俯下身子凑在她耳边,扔下一句似笑非笑的低语:“尚姑娘这时候到时候像极了尚大人。”
尚随清指尖一撮,两指捏住腰间彩带,用了点力气,指尖微微发白,她昨日确实被元疆饶哄得有几分乱了心神。
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元疆饶的背影。
她确实没有做过什么伪装,甚至只是简单的粉饰。
揭露自己的身份对他难道会有什么好处吗?
明明连皇帝都不在意她究竟是男是女。
这一切都是出自于元疆饶自己的私心吗?
元疆饶究竟想要做什么?
前几日卯时,众位官员等候在宫门口时,尚随清提起耳朵停了几句旁人的闲话,她才知道元疆饶今日告病没有上朝。
她继续在朝堂上扮演吉祥物的身份,她还记得半月后,皇帝就要带着大臣来学堂考校她的教学成果。
索性事务已经完全安排了下去,学堂的一切运作都不用她再来操心。
尚随清区区五品自然也站不到多么显眼的地方,她缩在角落中垂头静听着大家汇报。
下朝后却被皇帝留了下来。
元无衍与元疆饶从辈分上是堂兄弟,自然生得也不差,只是如今一捧水敷面之后,其上的血色便立刻全无。
皇帝苍白到像是一张纸人,眼下乌青透出病色,眉眼低压着,印堂之中隐隐发黑,唇色全无,正闭目轻轻倚靠在女子肩上。
那女子正是皇后。
尚随清早听闻帝后情深,只是没想到,皇帝对于她的宠爱除了后宫无其他妃嫔,还有可在奉天殿内接触政务。
后宫干政一直是大忌。
更何况,皇后出身同样不俗。
关彧元家凭借皇家可为天下第一世家,皇后的母家便紧随其后。
皇后看向皇帝时面上也全是倦色,眼神中似乎流露出无法遮掩的忧色,听完尚随清行礼之后,她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神色。
那双威压似有实质的双眸点在尚随清脊骨,她葱白的手指捏着密函向下一甩。
啪嗒。
那张薄薄的信纸从高台之上被扔到尚随清面前。
尚随清心中一跳,面上露出惶然。
她与世家已然站在了对立面,而现在皇后如此模样,让尚随清提心吊胆起来。
她只怕这是借刀杀人。
她在心里冷静地揣摩对策,双手捧着那封密函刚一拆开封口,信中的内容却让尚随清所有的小伎俩都彻底失效。
“欺君之罪,本宫不欲听你辩驳,你认还是不认?”皇后朱唇微启,满头珠翠,看着光艳照人,眼睛却看得出不明显的肿胀。
尚随清白着面色,眸中尽是尘埃落定的坦然,她额头轻抵冰冷宫砖,一字一字坚定道:“臣尚随清认罪。”
“好。”皇帝悠悠睁开眼睛,他在皇后的搀扶中起身,一把抽出座旁的宝剑,闪烁着冷光的剑放在尚随清头顶。
尚随清似乎能感受到悬在自己头顶的冷意,鼻尖也仿若淡淡地萦绕着剑身上透出的血腥味。
“朕,有旨。”
宝剑被掷在自己面前,锃光发亮的剑面倒映出自己的惊讶目光,再略一上移,是皇帝带着病色的面容,眼神中却是将一切都看穿。
“尚家女尚随清,克己奉公、忠君爱国,赐尚方剑,上打昏君,下斩奸臣。”
他话音刚落就闷闷咳出几声,皇后立刻递上手帕,眼中的泪水顺着长长的睫毛滚下来。
“陛下何故如此?”皇后六个字出口,嗓音中的哭腔越发浓重。
“朕一生多见有才之士,却苦于当今风气被桎梏于闺阁之中,朕痛心不已。”元无衍对着尚随清道。
尚随清很聪明,话只用说一半,便足以明了其中关窍。
元无衍露出欣赏之色,他怜惜地抬手拭去皇后面颊上悬挂着欲掉不掉的眼泪。
他低低道:“你扶持我到如今地步,治国理政之能不次于我,我病体残躯已无力回天,我要给你造一双翅膀。”
“朕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你心中有怨。”元无衍在皇后的搀扶下,不顾任何形象,坐在地上,单腿支起胳膊撑在膝盖上。
“朕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一支笔,去写史书,写一篇盛世出来,给朕这个昏君看看。”
尚随清仰面,瞳底全然都是不解,怔怔地看着元无衍。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相信她?
尚随清看不懂元无衍眼中的信任是什么,她在朝堂之上小心谨慎,满朝文武在她心里都是一群虚伪而各怀鬼胎的人。
她多疑。
所以看不懂。
元无衍究竟是什么意思?
“朕,要把,皇位传给皇后。”元无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缓慢而有力,似乎在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如此道。
尚随清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父亲桃李天下,而如今世家猖獗,朕需要你,需要老师……”
元无衍话说到最后改了称呼,声音也呜咽起来。
尚随清忽然就想起来,父亲被逐出京城那日,漫天飞雪,他们手脚都困着镣铐,城门口只有两人相送。
正是元无衍与现在的皇后,那时候的太子和太子妃。
尚随清记得父亲与元无衍打幼时起就关系甚好,甚至父亲对元无衍的关爱超过了对于自己。
所以后来,父亲被诬告时,尚随清才会愤怒、失望甚至替父亲感到不值。
尚随清从回忆的情绪中抽离,她转动眸子看着他,元无衍已经虚弱到没有精力去伪装,所言全无半分虚假。
“好。”尚随清应下。
吴寂墨的纺织机不适合用撂地讲学的方式,机械太大也容易被损坏,所以尚随清还在想着办法。
如果直接卖出去又有悖他们一开始的想法。
怎么样才能确保最后受益的是女子?
尚随清坐在书房中看着笔下氤氲出的应该大小不一的墨点。
“尚姑娘。”元疆饶还知道冒昧问未出阁女子的名讳过于冒昧,他敲了敲书房的窗棂。
“元公子。”
窗户一打开,就是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俏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尚随清窗户向上一推,宽大的衣袖顺着小臂滑下,露出光洁细腻的皮肤,纤细的手指扣着木质窗框,因为用了力气,指尖都泛出粉色。
元疆饶思维发散地一想,尚随清要总能装成这样该多好,巧笑嫣兮,温柔如水。
他不敢再细细观察,一低头留下两个红彤彤的耳尖对上尚随清的眼睛。
如果就这么伸手捏上去难免孟浪。
但元疆饶这幅样子实在好玩。
尚随清此刻是有恃无恐,元无衍知道了她的身份还给了她出乎意料的权利,这下她不怕元疆饶发现什么去告状。
反而是元疆饶,明明已经把自己的身份猜了七八成却偏偏还要装作不知道。
尚随清伸出手搭在窗边,指尖轻轻勾了一下元疆饶的耳廓,原本已经消成淡粉的耳尖又刷得变红。
元疆饶猛然后退一步捂住暴露自己心绪不宁的耳朵:“大胆,你竟然敢调戏本官。”
元疆饶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尚随清一只胳膊支在窗沿撑起半边身子,另一只手抬手捂着嘴笑,卧蚕向上一堆眉眼弯弯地笑,遮住眼底的思量。
元疆饶看失了神,心跳声巨大震得带着耳膜鼓动。
无论尚随清是男是女,他都只有两个字。
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