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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什么长发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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潍坊一号与吉他老师
上海的黄昏总是来得匆忙,像一块被迅速浸染的灰色画布。陈川背着他那把老旧的木吉他,推开“弦外之音”琴行玻璃门时,正好看见他的吉他老师何海涛站在角落里,眉头紧锁地挂断电话。
“何老师,今天练《加州旅馆》的solo段,总觉得味道不对。”陈川像往常一样打招呼。
何海涛转过身,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有些勉强,他拍了拍陈川的肩:“陈川啊,抱歉,临时有点急事,得出去一趟。你自己先练着,注意那个推弦的力度。”
陈川点点头,看着何海涛匆匆拿起外套离开,那背影带着一种不同于去教课的凝重。他心下有些好奇,这位何老师除了琴技高超,身上总像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几小时后,当陈川结束练习,准备去五角场附近吃晚饭时,却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上,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何海涛正和几个穿着普通但气质精干的人站在一起,他们中间,是一个极其扎眼的存在。
那人头上套着厚厚的麻布袋子,上面用粗黑的马克笔写着“潍坊一号”,只在眼睛处挖了两个孔,露出一双惶恐不安、四处乱瞟的眼睛。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由那两个精干的人一左一右架着。
陈川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闪身躲到街角的报刊亭后面。他看见何海涛走上前,凑到那个“潍坊一号”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语气不像威胁,倒像是在安抚。陈川隐约听到几个词:“……佳木斯……老案子……线人……配合检测……没事的……”
他想起何老师接电话时提到的“佳木斯伤人案”。难道这就是那个“动了”的线人?
那“潍坊一号”似乎稍微平静了一点,但那双眼睛依旧像受惊的兔子,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恰好与躲在报刊亭后的陈川有过一瞬间的、极其短暂的对视。那是一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眼睛,带着市井小民的狡黠和此刻无法掩饰的恐惧,绝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陈川脑子里飞快运转。他记起之前偶然听何老师提过一嘴,说有个远房亲戚叫李东涛,是李东京的一个什么远房表哥,早年在家乡佳木斯因为盗窃抢劫蹲过局子,后来好像卷进一桩更麻烦的旧案里,成了目击证人,但一直说不清楚。据说那案子牵扯到境外势力,很敏感,所以一直被有关部门“关注”着。
看来,眼前这个“潍坊一号”,就是李东涛了。他们要带他去的地方,是前面的毛发检测中心。这是要验毒?佳木斯那边是怀疑他和境外有染,甚至可能收了钱?
但陈川看着那双惊慌乱瞟的眼睛,心里莫名觉得,这李东涛恐怕没那个胆子和本事掺和太深的事。顶多是个被人利用、或者不小心撞见了什么的小角色。何老师以“朋友”和案件长期联络人的身份来安抚他,大概也是因为清楚这点。
就在这时,陈川的思绪不由得飘到了另一个方向——黄万千。他曾听圈内人隐晦地提起过,那位栖心园的主人,当年和他那位才华横溢的未婚妻分手时,闹得极不愉快。背后似乎有何海涛的影子,据说涉及一份关于精神状况的评估协议,最终让黄万千的未婚妻“被自愿”地离开了。何海涛的能量,远不止一个吉他老师那么简单。
眼前这个李东涛,会被带去哪里?检测之后呢?他会像无数小人物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还是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成为引爆某些秘密的导火索?陈川不知道。他只知道,何老师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和幽深。
他看着何海涛等人带着那个套着头套的男人消失在毛发检测中心的门内,仿佛看见一条无形的线,将佳木斯的旧案、境外的疑云、黄万千的过往,以及他自己这位神秘的吉他老师,隐隐串联了起来。
夜色渐浓,陈川背好吉他,转身汇入人流边缘视线
陈川的头发很长,几缕深蓝色的挑染混在墨黑之中,刘海垂下,几乎遮住了他一半的视线。他行走时,世界被切割成流动的碎片。这种阻隔感让他安心,像一个自定义的屏障,隔开外界那些过于明确的定义和审视。
他是跨性别者,也是无性别者。具体是哪一种,或者两者皆是,他自己也懒得去细分。总之,他不归属于男或女的任何一方,像一颗悬浮的粒子,存在于自己认定的轨道上。这种状态让他对周遭的一切抱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开放,在他看来,人被□□、身份、欲望捆绑已经足够辛苦,实在没必要再互相倾轧。
他拐进一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玻璃门映出他模糊的身影——高,瘦,穿着宽大的黑色工装夹克,看不出明确的曲线,只有一种中性的、带着疏离感的轮廓。店员是个年轻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探究,只是平淡地掠过,继续低头擦拭柜台。这种无视,在陈川看来,已是难得的尊重。
他拿了瓶矿泉水,走到收银台。指尖刚触到冰冷的瓶壁,便利店的门又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
进来的是两个男人。前面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皮质外套,眼神闪烁,动作有些紧绷。后面一个,陈川认识,是欧阳辛雨。欧阳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货架,最后落在皮衣男人微微发抖的手指上。
陈川安静地付了钱,拧开瓶盖,靠在门口的立柱上慢慢喝着水,仿佛只是走累了歇脚。他的长刘海遮蔽了大部分眼神,没人知道他在观察。
皮衣男人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带着浓重的口音:“……东西不在老地方了,他们查得紧……李东涛那小子就是个怂包,肯定扛不住……”
欧阳辛雨没什么表情,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弹出一根,却没点燃。“怂包有怂包的用法。”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冷硬的质感,“有人想让他闭嘴,就有人想让他开口。关键是,他知道多少。”
陈川垂下眼,看着地面瓷砖的纹路。李东涛……这个名字,不久前才在五角场那个套着麻布袋的“潍坊一号”眼里读到过。看来,那场毛发检测只是开端,漩涡正在扩大。
欧阳辛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视线朝陈川这边瞥了一下。陈川维持着原有的姿势,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他像一件摆在角落的家具,完美地融入了背景。欧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移开了。在这种人眼里,陈川这类模糊了性别边界、看似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通常不具备威胁性,甚至不值得多费一丝注意力。
皮衣男人还在絮叨,语气愈发焦急。陈川喝完最后一口水,将空瓶精准地投进门边的垃圾桶,发出轻微的“哐当”声。他拉高夹克拉链,推门走入夜色。
风迎面吹来,掀起他额前的长发,瞬间的清晰视野里,是城市冰冷而璀璨的灯火。他知道自己刚刚旁听了一场秘密交谈的碎片,关于那个眼神惊慌的李东涛,关于想让他闭嘴和想让他开口的两股力量。
但他不打算做什么,至少现在不。他只是一个行走在边缘的观察者,用被长发遮蔽的双眼,安静地记录着这个世界的明暗交错。他的性别认同让他习惯了处于各种事件的“外侧”,这反而给了他一种独特的自由,以及一种……洞穿伪装的冷静。
风中的发丝:记忆与身份
陈川背着吉他,独自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晚风拂起他额前长长的刘海,发丝不断掠过眼帘,将城市的霓虹切割成模糊的光斑。这种视线被微微遮蔽的感觉,让他有种奇异的安全感,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薄纱。
这缕长发,总能让他想起多年前,和何海涛一起爬那座废弃水塔的下午。
那时候他们都更年轻,何海涛还不是现在这个眉宇间总藏着心事的“何老师”,他也还不是现在这个用长发和沉默包裹自己的陈川。记忆里,何海涛那时候也留着半长的头发,在风中肆意飞扬。他们沿着锈迹斑斑、近乎垂直的铁梯向上攀爬,脚步踩在镂空的阶梯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爬到一半时,一阵强劲的野风毫无征兆地从塔身呼啸而过,吹得他们几乎站立不稳。何海涛猛地抓住旁边的栏杆,回头看向他,那一刻,长长的发丝被风完全吹乱,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混合着恐惧与极度兴奋的光芒,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近乎癫狂的笑意。
“抓紧了,陈川!”他的喊声在风中被撕扯变形。
那一瞬间的画面,像一帧充满生命张力的胶片,永久地刻在了陈川的记忆里。那是一种挣脱了什么的、不管不顾的、近乎野蛮生长的气质。无关性别,只是一种纯粹的存在感。
陈川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短发,像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子。是何海涛,一点一点,带着他尝试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情,爬水塔,在废弃工厂里弹琴,对着空无一人的广场嘶吼。也是何海涛,潜移默化中,让他觉得,留长发,穿着不那么符合“规范”,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慢慢地,他蓄起了长发,让它们像一面旗帜,也像一层保护色,宣告着他与那个被定义、被规训的世界之间的距离。他成为了一个跨性别者,而何海涛,也从未掩饰过自己的同性恋取向。
他们的这种身份,在那些需要接触“不那么官方”的线人、需要潜入灰色地带获取信息的场合,反而成了一种奇妙的优势。当他们出现在某些鱼龙混杂的场所,或去接触像李东涛那样处于社会边缘的人时,他们“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或者说,不像体制内那种刻板形象的人),这种“非主流”的标签,反而容易卸下对方的防备。
那些在正经人面前三缄其口的人,往往会在他们这种“同类”或至少是“不被主流完全接纳”的人面前,更容易放松,更容易吐露真言。人们会下意识地觉得,他们不是来审判的,而是来“理解”的,或者至少,是存在于同一片阴影下的。
风更大了些,陈川将吹到嘴边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习惯性的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从何海涛那里学来的决绝。他看着眼前这座庞大而复杂的城市,知道他和何海涛,就如同游走在光影缝隙中的特殊介质,用他们被主流视为“异常”的身份,默默连接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暗线与秘密。
而刚刚被送入毛发检测中心的李东涛,不过是这无数暗线中,微不足道却又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一个节点。他和何海涛的“不正经”,或许正是打开这个节点最好的钥匙。只是不知道,这次开启的,会是潘多拉的魔盒,还是另一条通往真相的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