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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磊子之千骨之影 ...

  •     丝绒游戏:千骨之影
      周三清晨六点半,云栖城东区的“极限健身”刚开门,毕佳宜已经站在跑步机上了。
      她穿着宽松的运动背心和短裤,素面朝天,马尾高高扎起,耳机里放着节奏强劲的电子乐。汗水沿着她的脖颈滑落,在锁骨处汇成细流。她的眼神专注而空洞,像在执行某种程序。
      这是她坚持了三年的习惯——每周三次健身房,雷打不动。室友们说她自律,男生们说她身材好,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
      因为在这里,她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跑步机的显示屏上,配速:每公里4分30秒,心率:165。她还能说话,还能思考,还能在脑子里排练今天要面对的一切——专业课的Presentation,磊子晚上要带她见的投资人,还有……那件事。
      那件磊子让她做的事。
      “佳宜,苏末晞是不是你们专业的?”三天前的晚上,磊子搂着她,手指漫不经心地卷着她的头发。
      “嗯,但她休学了,因为朋友出事。”
      “我知道。”磊子笑了笑,“但她手上有样东西,我挺感兴趣的。一个小本子,黑色的,皮质封面。”
      毕佳宜的身体微微僵硬:“什么本子?”
      “没什么,就是一些笔记。”磊子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晚餐吃什么,“但对我有用。你能帮我拿来看看吗?就借两天,复印一下,原样还回去。”
      “磊哥,这……这是偷东西。”
      “怎么是偷呢?”磊子亲了亲她的额头,“是借用。而且,你不是她同学吗?去她宿舍坐坐,聊聊天,顺手‘借’来看看。她不会发现的。”
      毕佳宜没有说话。她知道应该拒绝,应该站起来说“不行”,应该捍卫底线。
      但她听到自己说:“我……我试试。”
      磊子满意地笑了:“我就知道,佳宜最懂事了。”
      懂事。讨好。听话。
      这些标签贴在她身上太多年了,以至于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她,哪些是她扮演的角色。
      就像现在,跑步机上的这个女孩——汗流浃背,眼神坚定,像个战士。但半小时后,她会洗澡化妆,换上那条浅蓝色蕾丝裙,变成清纯甜美、容易害羞的大学生毕佳宜。
      两种都是她。
      又或者,两种都不是她。
      七年前,望北镇中学,初二(3)班的教室里。
      十四岁的毕佳宜趴在课桌上,肩膀微微颤抖。她的数学课本被撕成了两半,散落在地上,上面用红笔写着三个大字:“告密者”。
      前一天,班主任突击检查手机,没收了五部。其中就有王纯和林晨的——她们上课时偷偷看明星八卦,被坐在前排的毕佳宜回头看了一眼。班主任注意到了这个眼神,课后单独问她:“你看到谁玩手机了?”
      毕佳宜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老师不会说是你告诉的。”班主任温和地说,“但课堂纪律很重要,对吗?”
      她点了头。
      于是王纯和林晨的手机被没收了,还写了三千字检查。第二天,她的课本就成了这样。
      “佳宜,”王纯走到她桌前,声音甜甜的,“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告密狗了。”
      林晨站在旁边,双手抱胸:“装什么可怜啊?不是你告的状吗?”
      毕佳宜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没有……”
      “还撒谎!”王纯猛地拍桌子,“班主任都说了,是前排同学反映的!前排除了你还有谁?”
      全班同学都看着,没有人说话。有些人幸灾乐祸,有些人同情但不敢出头,大多数人只是低头假装看书。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女孩站了起来。
      是苏末晞。她刚转学来一个月,平时安静得像不存在。
      “我坐第二排,我也回头了。”苏末晞说,“班主任也可能问的是我。”
      王纯眯起眼睛:“哦?那你说是你告的状?”
      “我没告状。”苏末晞平静地说,“但如果你非要找个告密者,算我一个。因为我觉得,上课玩手机本来就不对。”
      教室里一片哗然。
      王纯盯着苏末晞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行,你讲义气。那你们两个,一起受罚吧。”
      那天放学后,毕佳宜和苏末晞被堵在采石场后面的小路上。王纯和林晨,还有另外两个女生,围着她们。
      “跪下,道歉。”王纯说。
      毕佳宜吓得腿软,真的跪下了。但苏末晞站着不动。
      “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林晨上前推了她一把:“让你跪就跪,哪那么多废话!”
      苏末晞摔在地上,膝盖磕破了,但她马上爬起来,还是站着。
      “你们打我吧。”她说,“但打完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不要找毕佳宜麻烦。”
      王纯愣住了。她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硬”。
      “你凭什么跟我们谈条件?”
      “不凭什么。”苏末晞说,“但你们今天打了我们,明天老师就会知道。到时候就不是写检查这么简单了。”
      她顿了顿:“而且,你们也不想一直当‘坏学生’吧?王纯,你不是想当明星吗?明星不能有污点。”
      这句话戳中了王纯。她盯着苏末晞看了很久,最后挥挥手:“算了,没意思。走吧。”
      她们走了。毕佳宜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苏末晞拉起她:“别怕,她们走了。”
      “谢……谢谢你。”毕佳宜哭着说。
      “不用谢。”苏末晞拍了拍身上的土,“但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以后离王纯和林晨远一点。她们……有点神经质,你改变不了她们的。保护好自己。”
      毕佳宜用力点头。
      从那天起,她成了苏末晞的小跟班。苏末晞去哪,她就去哪;苏末晞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因为她觉得,苏末晞是唯一能保护她的人。
      但她不知道,这种依赖,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
      初三那年,王纯和林晨又找了一次麻烦。这次是因为篮球赛——王纯喜欢的男生给苏末晞送了瓶水。
      放学后,她们把苏末晞堵在女厕所。毕佳宜也在,她吓得躲在隔间里,从门缝往外看。
      “你很得意是吧?”王纯扯着苏末晞的头发,“装什么清高?还不是勾引男生?”
      苏末晞没有反抗,只是说:“放开我。”
      “放开你?行啊,跪下,说‘我是贱人’,我就放了你。”
      苏末晞沉默了几秒,然后真的跪下了。
      “我是贱人。”她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读课文。
      王纯愣住了。她以为苏末晞会反抗,会像上次那样硬气,但这次没有。
      “你……”
      “够了吗?”苏末晞抬头看她,“不够的话,我再说一遍。我是贱人,我不该接那瓶水,我错了。”
      她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让王纯感到害怕。那不像屈服,更像……施舍。像是在说:你要的表演,我给你,但我知道这只是表演。
      王纯松开了手。
      苏末晞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校服,走出厕所。经过隔间时,她看了毕佳宜一眼,眼神复杂。
      那天之后,苏末晞做了一件事——她在班会上站起来,当着全班同学和班主任的面说:
      “我想请大家帮个忙。以后如果王纯和林晨找谁麻烦,请第一时间告诉我。如果我不在,请尽量少和毕佳宜同学说话,因为她们可能会迁怒于她。”
      教室里鸦雀无声。
      班主任皱起眉头:“苏末晞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苏末晞一字一句地说,“毕佳宜同学性格比较软,容易被人欺负。我不想她因为我而受到牵连。所以,请大家保护她,最简单的保护方式就是——不要让她成为目标。”
      她说得诚恳,眼神清澈。但听在别人耳朵里,尤其是听在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人耳朵里,这变成了:
      “毕佳宜是个麻烦精,离她远点。”
      “苏末晞在霸凌毕佳宜,让大家孤立她。”
      “毕佳宜好可怜,被苏末晞控制了。”
      谣言像野火一样蔓延。毕佳宜解释过,说苏末晞是在保护她,但没人信。大家都觉得,她是被PUA了,是被精神控制了。
      连毕佳宜自己,有时候也会怀疑——苏末晞真的在保护她吗?还是以保护之名,行控制之实?
      她分不清。
      就像她现在分不清,自己对磊子是真爱,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依赖和讨好。
      健身房的淋浴间里,热水冲刷着毕佳宜的身体。她闭着眼睛,脑子里却在排练:
      步骤一:下午三点,去苏末晞宿舍。说她落下了东西在教室,已经帮她拿回来了。
      步骤二:趁苏末晞转身放东西时,快速找到那个黑色皮面笔记本。
      步骤三:藏进包里,闲聊几句,离开。
      步骤四:交给磊子。
      很简单。苏末晞不会怀疑她的,她们曾经是“朋友”。
      虽然毕业后就疏远了——苏末晞考上了云栖师范学院,她考上了云栖大学,专业不同,校区不同,偶尔在同学聚会上见面,也只是点头之交。
      但那份“旧情”,应该还在吧?
      毕佳宜关掉水龙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像眼泪。
      她突然想起初三毕业那年,苏末晞对她说的话:
      “佳宜,你要学会说不。不是对所有事说不,是对那些让你不舒服的事说不。否则,你会一直活成别人想要的样子,而不是你自己。”
      当时的她点头说“好”。
      但她没学会。
      一直没学会。
      下午两点五十分,毕佳宜站在云栖师范学院女生宿舍楼下。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伪造的“教室拾物登记表”。
      深呼吸三次后,她上楼。
      苏末晞的宿舍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说话声——是韩雪的声音。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吧?王纯的事,没那么简单。马如云在背后操控,沈观澜在暗中观察,我们都在棋盘上。”
      “那陈川呢?他只是无辜被卷进来?”苏末晞的声音。
      “在这个游戏里,没有无辜的人。”韩雪说,“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自己的秘密。陈川有,我有,你也有。”
      毕佳宜的手停在半空。她应该敲门,还是离开?
      门突然开了。
      韩雪站在门口,看到她,挑了挑眉:“毕佳宜?”
      “韩……韩雪姐。”毕佳宜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找末晞。”
      苏末晞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毕佳宜,有些意外:“佳宜?你怎么来了?”
      “我……我在教室捡到你的东西,给你送过来。”毕佳宜举起文件夹,“是一支笔,上面刻了你的名字。”
      苏末晞接过文件夹,打开看了看,里面确实有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笔杆上刻着“苏末晞”三个小字。
      “谢谢你,还专门跑一趟。”苏末晞微笑,“进来坐吧。”
      “不了不了,我还有课。”毕佳宜摆手,“就是……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刚才过来有点急。”
      “当然,左边那个。”
      毕佳宜走进宿舍,假装自然地环视一周。宿舍很整洁,书桌上堆满了书和纸张,但没看到黑色皮面笔记本。
      她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心脏狂跳。
      时间不多,韩雪还在外面,她必须快。
      快速扫视——洗手台上只有洗漱用品,架子上是毛巾和化妆品。没有笔记本。
      她打开镜柜,里面是药品和卫生用品。没有。
      马桶水箱上?没有。
      垃圾桶?不可能。
      毕佳宜感到一阵恐慌。如果找不到,磊子会失望的。她不想让他失望。
      这时,她的目光落在洗衣机上。上面放着一个帆布包,半开着,露出一角黑色皮质封面。
      她的呼吸一滞。
      外面传来韩雪的声音:“末晞,我得走了。我父亲催我回浦东。你自己小心,尤其是那个沈观澜,他比马如云更危险。”
      “我知道。你也是,路上注意安全。”
      “对了,”韩雪压低声音,“提防着点你那个老同学。她跟磊子在一起,而磊子……不是什么好人。”
      毕佳宜的手停在半空。
      “佳宜?你还好吗?”苏末晞敲门。
      “马上就好!”毕佳宜赶紧冲水,洗手,深吸一口气。
      打开门时,她已经恢复了甜美的笑容:“谢谢,我好了。”
      韩雪已经走了。苏末晞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她的背影单薄而疲惫。
      “末晞,”毕佳宜轻声说,“你还记得初三那年,你在班会上说的话吗?”
      苏末晞转过身:“记得。我让大家保护你。”
      “但别人都说,你在霸凌我,让大家孤立我。”
      “我知道。”苏末晞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支笔,“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只知道,王纯和林晨的针对会升级,而你又不会保护自己。我能想到的最快的方法,就是让你‘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她看着毕佳宜:“可能方法错了,但心意是真的。我想保护你。”
      毕佳宜的眼睛湿润了:“那现在呢?现在你还想保护我吗?”
      苏末晞沉默了很久。
      “佳宜,”她最终说,“我们长大了。我不可能一直保护你,你也不可能一直需要保护。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用正确的方式,不是用讨好的方式,不是用说谎的方式。”
      毕佳宜感到一阵刺痛。苏末晞看透了她,看透了她的讨好,她的谎言,她的表演。
      “如果……”她声音颤抖,“如果我做了错事呢?很严重的错事?”
      “那就承担后果。”苏末晞平静地说,“然后改正。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怎么面对错误。”
      毕佳宜看着那个帆布包,看着那一角黑色皮质封面。她的手在抖。
      磊子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佳宜最懂事了。”
      苏末晞的声音在心底回响:“你要学会说不。”
      两个声音在打架。
      “末晞,”她最终说,“我能……抱抱你吗?像初三那年,你保护我之后那样。”
      苏末晞愣了一下,然后张开双臂:“当然。”
      毕佳宜走过去,抱住她。这个拥抱很轻,很短,但她趁机做了那件事——手伸进帆布包,抽出笔记本,塞进自己的背包侧袋。
      动作流畅,自然,像排练过无数次。
      分开时,苏末晞看着她,眼神清澈:“佳宜,如果遇到困难,随时来找我。我们是老同学,永远是。”
      毕佳宜点头,泪水终于滑落。
      但这不是感动的泪水,是愧疚的泪水,是恐惧的泪水,是知道自己正在背叛唯一真心对自己好的人的泪水。
      “我走了。”她转身,快步离开。
      下楼梯时,她的手指碰到背包侧袋里的笔记本。皮质封面冰凉,像死人的皮肤。
      她成功了。
      但为什么,她感觉像失去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宿舍里,苏末晞站在窗边,看着毕佳宜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的眼神复杂而悲伤。
      韩雪的话在耳边回响:“提防着点你那个老同学。”
      她提防了。
      但她也给了机会——那个帆布包,那个半开的角度,那本故意露出一角的笔记本。
      她在测试。
      而毕佳宜,没有通过测试。
      苏末晞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沈观澜,你说得对。她拿了。接下来怎么做?”
      电话那头传来平静的声音:“等。等磊子行动。等王纯的案子开庭。等所有棋子就位。”
      “然后呢?”
      “然后,”沈观澜说,“游戏进入第二阶段。而毕佳宜,会成为我们最重要的棋子——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在为谁下棋。”
      苏末晞挂断电话,看着窗外渐暗的天空。
      她想起十四岁那年,跪在女厕所的地上,说“我是贱人”的自己。那时的平静不是屈服,是计算——计算代价,计算收益,计算如何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安全。
      现在的她,还在计算。
      只是棋盘更大了,棋子更多了,赌注更高了。
      而毕佳宜,那个永远学不会说不的女孩,那个在讨好和背叛之间挣扎的女孩,终于还是选择了那条更容易的路。
      苏末晞不怪她。
      她只是感到悲哀。
      为毕佳宜,为自己,为所有在这场丝绒游戏里迷失的人。
      夜幕降临,云栖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在这片人造的星光下,每个人都在扮演着某个角色,说着某个谎言,进行着某场交易。
      而真相,像深埋地底的化石,等待被挖掘的那一天。
      那一天,会很痛。
      但痛过之后,或许才能重生。
      苏末晞关掉灯,让黑暗包围自己。
      在黑暗中,她轻轻说:“佳宜,对不起。但我必须这样做。”
      没有人听见。
      就像没有人听见,这座城市深处,那场无声的战争,已经打响了第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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