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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沈铭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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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别墅的宴会厅里灯火通明,宾客满堂,热烈的气氛都将空气都烘得暖融。水晶吊灯的光屑坠入香槟塔不断涌起的气泡里,钢琴曲、笑语和甜腻的奶油香气搅拌在一起,织成一张华丽的、名为“庆典”的网。
今天这场宴会意义特殊,既是为养子沈念轩庆祝十八岁生日,也是祝贺他成功考取了国内顶尖的S大学。连他的同学和老师都受邀前来,场面十分隆重。
沈念轩站在人群中央,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礼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右眼尾那颗泪痣在辉煌灯光下,像雪地上唯一的墨点,清冷而醒目。养母赵曼丽方才还亲昵地揽着他的肩,向周边几个贵妇展示她的“佳作”——懂事又优秀!而更让他生出暖意的,是奶奶沈严春。老人紧紧握着他的手,皱纹里盛满毫不掩饰的疼爱:“轩轩,你是奶奶的骄傲,奶奶这辈子有你,知足了。辛苦了,我的宝贝孙孙!”
巨大的七层蛋糕被缓缓推出,顶端的迷你版沈念轩身戴“S大”校徽巧克力熠熠生辉,大家都等待着他落刀切开。
“念轩,快许愿切蛋糕吧!”兄弟老猫笑着起哄。
他闭上眼,心底是满满的知足和感恩:我也真是幸运,今生能遇到奶奶和爸妈,愿家人安康,愿此生不负沈家多年栽培。
指尖触到银质蛋糕刀的凉意,刀面反射的光,晃眼。
就在刀尖即将触到奶油的刹那——
“砰!”
宴会厅的门被撞开的巨响,砸碎了所有的声音。音乐停了,笑容僵在脸上,头齐刷刷扭向门口。
养父沈家成的私人律师张伟一脸掩不住的亢奋和潮红,领着一个少年闯了进来。
瘦弱,旧校服空荡得像挂在衣架上,低垂着头,双手死死绞着衣角,一副误入华丽笼舍的惊弓之鸟模样。然而,当他因恐惧而偶尔抬起怯生生眼睑快速扫视时——那张脸的侧影轮廓,尤其是那双微微下垂的“小鹿眼”,就像面模糊的镜子,照出了沈念轩四五分的影子!
竟有与我这么相似的人?沈念轩心脏猛地一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张律师完全无视了满场宾客和今晚的主角,他步履凌乱地扑到主位的沈家成和赵曼丽面前,凑近耳边,用一种虽极力压抑却依旧刺耳的音量急促说道:“沈董!夫人!找到了!千真万确!DNA报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是他!真的他回来了!”
沈家成的脸色在几秒内从被打扰的不悦,变为惊愕、震惊,最终定格为一种近乎狰狞的狂喜,眼球都激动得微微外凸,赵曼丽更是“啊”地低呼一声,用手死死捂住了嘴,仿佛不这样做,心脏就会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的目光,却像钩子,死死地钩住那少年,彻底遗忘了今晚本该是唯一焦点的、手还握着蛋糕刀的沈念轩。
“诸位,”沈家成强压激动,声音却带着微颤,“家中突发要事,亟需处理,恕沈某暂时失陪片刻,各位请尽兴!”他甚至没看沈念轩一眼,便与赵曼丽一起,几乎是半推半拥着那少年,如同捧着失而复得的传国玉玺,连同兴奋的张律师和面色凝重煞白、欲言又止的奶奶,匆匆上了二楼书房。
望着他们急切消失的背影,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在沈念轩脑中炸开:他们……原来有过一个孩子?!
这突如其来的认知,让他一时间有些茫然。
“哐当。”书房门被紧紧关上,像野兽合拢了嘴,隔绝出两个世界。
满场哗然,宾客们窃窃私语。同学们投来困惑的目光,让沈念轩手中的蛋糕刀变得有些沉重和尴尬。他喉结轻轻滚动,稳住心神,放下刀,朝着老猫挑了挑眉,老猫会意,拉着几个想听八卦的同学去给老师们敬酒,然后他也匆匆跟着上了二楼书房。或许,是遇到了需要帮助的可怜人?
书房内,气氛稠得拉丝。紫檀木书桌、顶天立地的书架,弥漫着雪茄、皮具和老旧纸张混合的沉闷气味,压得人胸口发闷。
所有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那个少年身上。而那少年,似乎被这压抑的环境吓坏了,身体像一根绷到极致、眼看就要断裂的琴弦,每一丝颤抖都清晰可见。他怯生生地挪到靠墙的红木书架边,伸出手指,颤抖着抚摸向一个摆放着的、色泽温润的紫砂壶的壶嘴,声音细弱得可怜,带着浓重的哭腔哼唧:
“这……这儿……是不是我小时候……磕坏了一点?换……换了?”
这话像按了开关,沈家成和赵曼丽被电了一下,泪水瞬间决堤!那是亲生儿子沈铭轩三岁时淘气的证据,是绝密的家庭记忆!
张律师适时打开公文包迅速递上DNA报告。沈家成甚至没有耐心去翻看前面冗长的数据比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的结论栏——那鲜红的印章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数字,成了点燃狂喜的最后一把火。
便与赵曼丽一起冲向那少年抱头痛哭:“轩轩!是我的轩轩回来了!!”
奶奶沈严春站在一旁,没有上前,满是皱纹的脸上交织着欣慰与深深的忧虑,目光始终落在跟进来的沈念轩身上。
沈念轩看着这骨肉重逢的感人一幕,心头那点微弱的火苗闪烁了一下,竟化开一丝为养父母高兴的酸暖。他上前一步,想安抚那惶恐的少年,尽可能温柔的开口:“弟弟,你别怕,这里……”
话未说完,张律师却瞟了他一眼,冷漠地递上另一份文件。沈家成的哭声顿止,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再看向沈念轩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商界巨擘的冷静与审视,只是那层冷静之下,是毫不掩饰的、急于切割的疏离,赵曼丽擦着泪,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愧疚与决绝的复杂神情。
“念轩,”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评估一份即将被剥离的不良资产,“轩轩回来了,我们沈家,我们夫妻,还有奶奶,自然要倾尽所有来补偿他,这十三年,他受苦了。”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但沈家树大招风,轩轩的身份需要立刻正名,他也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受任何打扰的环境来慢慢适应新的生活。你继续留在这里,对轩轩来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困扰,外界也会有无数闲言碎语,这对我们沈家,对你,对轩轩,都是一种不必要的伤害。”
赵曼丽也走上前,声音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柔软,但话语却像浸了蜜的冰锥,精准地刺向他的心窝:“念轩,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们会给你准备一笔足够丰厚的补偿,保证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比你很多同学奋斗一辈子得到的都多。对外,我们就宣称你被国外名校以高额奖学金录取,即刻出国深造了。这样……对大家都好,你也走得体面。”
沈念轩僵在了原地,一股冷气从脚底窜上天灵盖,四肢瞬间麻了,他懂了,自己这个“替身”,戏完了,该下台了!
十三年的温情,是戏台布景。灯灭,就拆,连掌声,都吝啬给予。
“家成!曼丽!”奶奶终于忍不住,急切地开口,老泪纵横,声音带着哽咽和因为激动而引发的剧烈咳嗽,“咳咳……这事不能这么办!念轩他……他也是我们的孩子啊!你们不能……”
“奶奶!”就在这时,沈铭轩猛地从沈家成怀里挣脱,像只受惊却力道惊人的小兽,一头扎进奶奶怀里,用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生生打断了她,手臂死死箍住老人不再强壮的腰身,力道大得让奶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轩轩不怪奶奶!我知道奶奶当年是不小心才弄丢我的……轩轩好想您!真的好想好想您啊!您别再离开轩轩了!”他把脸深深埋在奶奶肩头,却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度,向一旁脸色苍白如纸的沈念轩,投去一瞥极快、短暂却带着冰冷寒意和赤裸裸得意的眼神。
然后,他又抬起泪眼汪汪的脸,转向沈念轩,声音充满了无助与自责,演技精湛得令人心寒:“哥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回来的……都是我让你难做了……对不起……”
看着养父母那闪烁其词、急于甩脱麻烦的眼神,看着奶奶被沈铭轩死死抱住、无法再为他辩解的无奈与痛苦,再看看沈铭轩这收放自如、炉火纯青的演技,沈念轩心底最后一丝温情和侥幸,彻底熄灭了!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像坏掉的木偶般接过了笔。
笔尖落在《断绝关系、保密协议》签名处的纸张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却带着冬日的死寂。他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地,写下了“沈念轩”三个字。字迹依旧是他一贯的挺拔有力,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握笔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生疼,整个手臂都被一种从心脏传来的、巨大的麻木感所侵袭!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后退一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直挺挺的跪下去。对着沈家成和赵曼丽,磕下了第一个头。额头接触冰凉昂贵的实木地板,发出沉闷的一响。
他抬起脸,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地说道:“谢谢沈叔叔、赵阿姨……十三年养育之恩。”
接着,他转向早已泪流满面、想要上前搀扶却动弹不得的奶奶,磕下了第二个头,眼眶瞬间通红,声音哽咽:“谢谢奶奶……多年疼惜之情。”
第三个头,他伏地片刻,肩耸动,抬头,声音轻得像烟:“……我走了。”
每一字,都像砸在心上。他毅然起身,决绝转身。
“念轩!我的宝贝孙孙,你不能走啊!”奶奶终于挣脱,急切喊道,要追过来!
“奶奶!奶奶!你别又不要轩轩了啊!”沈铭轩立刻爆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哭声,再次死死抱住奶奶的腿,几乎将老人拽倒在地上,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沈念轩的手搭上黄铜门把,根根青筋暴起,但这门今天就像是有千斤重,一时拉不开。
“诶,等等!”沈家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你……从侧门走。正厅里都是客人,被看见了,像什么样子,解释起来也麻烦。”
侧门。那是佣人日常进出、搬运杂物、常年沾染着油烟和潮湿气味的、狭窄而阴暗的通道。
沈念轩的脊背几不可查地一僵,像一张被瞬间拉满的弓。随即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弯曲的青松。他感觉费尽全身气力才拉开门,什么都没拿,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扇阴暗、狭窄的门。
在他身后,书房门关上的刹那,沈家成激动到破音的声音穿透门板,响彻整个宴会厅:“各位!天大的喜讯!欢迎我失踪十三年的亲生儿子——沈铭轩,回家!!”
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香槟杯的碰撞声,汇成一场与他无关的盛大喜剧。
“吱呀——”沈念轩推开了沉重的侧门。
门外,天黑如墨,闪点劈开雨幕,冷水劈头盖脸砸下,把他浇透。门内是戏,门外是他的刑场。
脖子上,奶奶亲手织的灰围巾湿透,沉甸甸地勒着,成了这冰世界里,最后一点熟悉的触感!
(钩子:下一章,暴雨中的意外电击,将激活怎样颠覆一切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