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觐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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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含楚特意翻出察举时参拜郡守杨子陵大人时所穿的藏蓝色大氅，马尾也一丝不苟地高高扎起，手上挎着个木盒子。
“你带了什么？”尹奂希手指拨开盖子，里面平放着一个六边形盘状物，略微琢磨出些明道来。
揭含楚抱着木盒轻轻晃了晃，玻璃珠的撞击声清脆悦耳。格物院现成的技术放在那儿，不用白不用。
他与尹奂希同乘，即将入宫门时却被人拦住了。
“呦，这不是侯爷吗？”尹步真领着八个羽林骑出宫，好巧不巧正好和尹奂希的马车狭路相逢。
尹奂希撩起车帘，只当对方是普通的打招呼，平常地回了一声：“堂哥也在。”
揭含楚躲在尹奂希宽大衣袍后，从缝隙中偷偷往外瞄，果然看见座下白马金鞍神采飞扬的柳望。
尹步真似乎很看重柳望，恨不得贴身带着，柳望的马只落后尹步真半个身位，此时也和马车上的尹奂希打了个照面：“下官见过永宁侯。”
尹奂希哪能看不出来尹步真这是拿柳望挑衅自己呢。柳望此人的确剑招细密，世上难有匹敌，但这个“难”也不是绝对的。自己身后不就跟着一个能治柳望的人物吗？
“柳郎中威武，堂哥果真是求才若渴，”尹奂希淡淡一笑，伸手捞过在自己身后鬼鬼祟祟的揭含楚，“若有机会，还请堂哥带着柳郎中，多多和我家阿楚比试比试。”
揭含楚一个不小心被怼在枪口上，心里止不住地翻白眼，面上保持着一脸谦逊：“学生见过顺安伯，见过柳郎中。柳郎中清艳绝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柳兄这么高效，这就打进敌人内部了？
柳望嘴角划过一丝嘲讽，至于嘲讽的对象是谁，别问。
尹步真见尹奂希同揭含楚如此熟稔，一口一个“我家”，一腔妒火从七窍喷涌而出：“武斗向来有来有往，侯爷别得意地太早。”
立场剪不断理还乱的四个人相互打了一圈嘴炮，尹步真先一步带队离开，尹奂希的马车这才慢慢悠悠再次行驶起来。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尹奂希仿佛是真的才想起来似的，“你那一手功夫，哪学的？”
揭含楚早就想好说辞了，正等着人来问呢，可惜一直没有用武之地。这个世界的人竟然直接就接受了他身怀绝世武功的事实，有让他藏拙的，例如唐遗爱；也有默默挨打的，例如柳望。尹奂希可不就是第一个产生疑问的吗？
他一边觉得痛快一边睁眼说瞎话：“我不是在舂陵长大嘛，我家隔壁那块地住着一个老头，老郑头，是个小隐隐于野的不世高手……”
“所以你帮他挑了十年的屎，他以此为交换教你使剑？”尹奂希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的多少年，一眼就看出揭含楚在编故事。
被调侃往事和戳破谎言的双重打击让揭含楚羞愧难当，只好捂着脸装死：“……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然后就学成了。”
进入内城便不能行车，揭含楚跟着尹奂希步行。今日没有朝会，往来的大臣并不多，这一路上也只碰上了一个。
那年轻人着黑袍纁裳，身后别这一把短书刀。揭含楚瞧着他官阶并不高，并未戴进贤冠，而是简单的黑色长耳巾帻，腰带世上系着黄绀绶铜印，秩比四百石。
应当是某位郎官？
他见到尹奂希，并未热切地上前，只停下脚步微微拱手：“下官见过侯爷。”
“梅大人近来可好？”来人是尚书郎梅凤灵，大司寇梅丹阳之子，尹奂希也不温不热地寒暄，主要是向身边的揭含楚引荐，“这位是尚书郎梅大人，阿楚，快见过大人。”
这种按头打招呼的方式，揭含楚越看越觉得像现世过年时父母拉着孩子挨个喊亲戚的样子。
揭含楚礼貌地弯腰拱手，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阿楚见过梅大人。”
梅凤灵人如其名，生着一双凤目，眼角微挑，瞳孔是略带些琥珀色的澄澈。揭含楚最先注意到的，却是他左眼与眉毛间隔处一块拇指大小的红色胎记，似初绽梅花的内瓣，不点而朱。
看见揭含楚身后露出一柄圆环时，梅风灵眸子闪烁：“小友这把剑的模样倒是少见。”
揭含楚下意识摸了摸环首，在他未察觉的时候轻轻笑了一下：“回大人，学生独自上京求学，这把环首八面剑是家乡友人赠予我防身的。”
环首八面剑？八面剑的技艺早已失传，环首也是万出其一的少见。这样一把剑，梅凤灵只在家中一幅皇族画像中见过，还是先祖亲手画的。
梅凤灵心中自有怀疑，但不便多言，假借尚书台还有公务，一番回礼后又急匆匆地走了。
揭含楚盯着他的背影咂舌，果然是衣靠人装，批发的官服都能穿得这么好看，这张脸才是时尚单品啊！
“看什么呢？走了。”尹奂希语气不悦，也不知一个背影有什么好看的，揭含楚这副模样恨不得把眼珠子扣下来黏人家身上。
“没什么，”揭含楚叹了口气，“梅大人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尹奂希没好气地说：“‘北梅南柳’没听说过？冯翊梅家、会稽柳家美男子遍地走呢！”
揭含楚莫名被这句话转移了注意力。会稽柳家？柳望不就是会稽柳家的吗！唔……初见是确实觉得他如春风拂柳，现在想来，这分明是一把柳叶刀！瘆得他一下子把美男子抛诸脑后。
走入温室殿前院，一位眼见的小宦官远远瞧见尹奂希，小跑着进去通传，跟着宗青一前一后迎上来。
宗青每次见到尹奂希都是乐呵呵的，今天也不例外：“侯爷，您来了！”
尹奂希摁着揭含楚的头：“这位是中常侍宗青公公。”
过年见亲戚的感觉更浓厚了……揭含楚默默吐槽但乖乖行礼：“学生揭含楚见过宗青公公。”
姬愈便是宗青一手带大的，对小孩有种天然的亲近，虽然揭含楚年纪比姬愈大，但长相乖巧，宗青第一面就喜欢上了。更别说此人是尹奂希带来的，就算长相丑陋，爱屋及乌的滤镜还在呢！
宗青被揭含楚甜甜的笑容冲击得手痒痒，没忍住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不错，手感也很好！
揭含楚不敢躲，只能悄咪咪地拽身旁尹奂希的袖子，才被他从宗青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宗青意犹未尽地捻了捻指腹：“侯爷带这位小公子前来，是……？”
尹奂希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金”鱼塞进宗青手中：“好叫公公知道，阿楚和陛下年岁相仿，臣把他带来同陛下说说话。咱们这些老东西在陛下跟前，不比他们同龄人有话聊。”
而立之年的公公和刚及冠的侯爷执手相看泪眼。
“劳烦公公多多照顾我们家阿楚，偶尔包个饭什么的。”
“自然，自然，”宗青领着二人入殿，瞧见揭含楚身后的剑和手上提的盒子，提醒了一句，“小公子，入殿需得解下佩剑，盒子里的物件也得检查一下。”
尹奂希轻轻点头，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着揭含楚的剑，一并交给了宗青。还亲自抱着木盒，打开盖子让宗青查看。
不是什么入口的东西，宗青只看了一眼就挥了挥手。
“吱呀”一声轻响，温室殿的门被推开，阳光倾泻而下，照出殿内一个不甚明朗的身影。
尹奂希稳步上前，揭含楚紧随其后。
“臣尹奂希见过陛下。”
“学生揭含楚见过陛下。”
姬愈于昏暗中抬头，殿下立着两个人，却只有一个影子。揭含楚稍稍落后尹奂希几步，正好站在阳光里，高耸的马尾映射出缕缕金光。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姬愈尚未进入变声期，声音是性别模糊的软糯。也许长期浸润于宫廷之中，发号施令时便多了一分刻意的硬朗。
揭含楚不知道目不视君的规矩，坦荡荡地扬起了脸。不仅扬起脸，他还真真切切地望向了那九重阶上的小天子，甚至，眉眼一弯，露出了一个比身后阳光还要明媚的笑脸。
是天子！活的天子！
尹奂希被揭含楚的笑脸闪瞎了眼，抬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收一下收一下，把你的牙齿和牙床收一下！
姬愈也傻了。见惯大臣漠然的、鄙夷的、玩弄的神色，第一有人这样冲他笑，他的心不适应地微微酸涩。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台阶下，站在揭含楚身前的。当那张脸放大到挤占整个视线时，他才如梦促醒，不好意思地抱着尹奂希的腰躲在他身后：“……表哥。”
尹奂希才不管姬愈怎么想呢，如今有了揭含楚，他也能放心地把自己从姬愈身边摘出来。他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姬愈拎到揭含楚面前：“阿楚，你好好陪着陛下，我晚些时候来接你。”
姬愈的身形十分瑟缩，脊背不自觉地微躬着，使得本就宽大繁复的龙袍在肩线处更显空荡，仿佛在努力让自己占据更小的空间，不惹任何人注意。听到尹奂希说自己要离开，紧张地拉着他的袖子：“表哥！”
尹奂希用手背蹭蹭姬愈的脸：“我让少府准备些点心送来。”说完，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抽出衣袖，出殿时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殿内重回昏暗。
殿中只有两个人，揭含楚压了嘴角，姬愈也挺直了腰背。
揭含楚这才发现，姬愈虽然瘦弱，但骨架很大，身量都快赶上他了。
姬愈一甩衣袖，在揭含楚的注视下庄严肃穆地走向龙椅，虽然没有实权但也很有气势啊……如果不是不小心踩了一脚拖地的衣角差点滑倒的话，可能会更有气势一点。
“陛下小心。”揭含楚眼疾手快，单手托住姬愈的后腰。
□□相触的时刻，揭含楚忍不住骂了一声。这死孩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摸起来这么有劲。
姬愈滑倒时重心不稳，后腰骤然绷紧的肌肉如弓弦满月，在布料下隆起流畅的弧度。感觉到身后一只手，姬愈僵硬片刻，借力稳住身形。
揭含楚见姬愈一展衣袍坐回龙椅上，自己也十分自来熟地哒哒哒跪坐在案几另一边，和姬愈一高一矮面对面。他一点都没有作为子民的自觉性，毫不避讳地在姬愈的脸上来回扫视，偏偏还要装作一副自己很规矩的样子。
姬愈几乎日日夜夜都承受着这这样的目光，能感觉得出揭含楚看他的眼神没有恶意，但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这样直白的打量，避无可避的脸热气升腾。
“你、你会些什么？”姬愈忍无可忍，气鼓鼓地甩了甩衣袖给自己撑场面。
揭含楚也忍无可忍，趴在案几上伸手戳了戳姬愈鼓起的脸颊。
一缕熟悉的异样感萦绕在姬愈心头。
“是你！”虽然这种事情匪夷所思，但尹奂希从来没戳过他的脸，也不会露出那种缺心眼的表情。第一次被人戳的时候他就猜到，那人一定不是尹奂希！
小天子终于发现自己的身份，揭含楚故作惊讶，为姬愈的敏锐鼓起了掌：“陛下真是明察秋毫！”
姬愈被这敷衍的赞誉噎住了，指着揭含楚脚边的木盒子：“那是什么？”
揭含楚神秘兮兮地将盒子里的六角盘取出来，随着揭含楚的挪动还不时发出清泉石上流的声响。他揭开盖子，露出晶莹剔透的玻璃珠，从核心处漫延出六种色彩。
他压低了声线，仿佛在密谋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陛下，来玩跳棋么？”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觐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