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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成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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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五年过去,王林每日带着云舟诵经念佛,年纪尚小不会读书写字之时,王林便将他放在身旁的蒲团上,听着自己诵经,待稍微年长之时,便日日让其抄经念佛,以静其心。
云舟十分聪明,读书识字十分快,王林只教导一遍,他便能记住。佛经枯燥晦涩,他也能耳熟能详,一字不差的背诵。虽能背诵,但佛缘浅薄,无法领会佛法中的奥义。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寺庙中总是时不时响起云舟稚嫩的诵佛之声。
“这是什么意思?”
王林放下手中的经书,解释道,“不做恶行,不积恶业,不杀生,不妄语,戒贪欲,此乃修行第一步。众善奉行,意则积极行善,布施,持戒,劝善语,怀慈悲。净化自己内心,不被欲望所执,不被逆境烦扰,此为佛法核心。”
“懂了,就是不要关注自身的欲望,不要在意自己所处的困境,只心怀慈悲,行善事,助他人。”
王林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云舟眉头皱起,看着王林,“可是这不符合常理呀。”
孺子可教个屁!王林咬了咬牙,耐心问道,“哦?此作何解?”
“如果你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要饿死了,但是只有一碗吃食,且只能一人享用,你当如何做?”云舟歪头问道,光溜溜的脑袋上顶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狡黠。
“出家人慈悲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如果你所行之事是对的,那为何佛祖还会让你入地狱?佛说善恶有报,坚守佛心之人反而要挨饿,行善事者反而不得善终,如此,岂不相悖?这佛当真是为了普度人吗?”
“这……”,王林一时语塞,被他这番言语所惊,一时间却也不知作何解。
云舟俨然未发现王林神色不对,还是摇头晃脑自顾自的说着,“要我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先满足自我,才会真心相助他人。我若以己身渡他人,那何人来渡我呢?我若无需人渡,那行事相帮有何妨。你说,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话毕,转过头,却看到王林沉着一张脸,呵斥道,“简直是邪门歪理,胡言乱语!去跪着去!”
其实,佛道宏伟,信与不信,遵与不遵,全在个人。但王林一心望云舟心怀悲悯,心从良善,此下不免心中焦愧。
云舟沉默,乖乖去佛像前跪着,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了。
身后的王林看着云舟沉默的跪坐在佛像前,叹了口气,缓声问道,“那如果那个陌生人是我呢?”
云舟眨了眨眼睛,没有犹豫,“主持,你是好人,对我有养育之恩。如果是你的话,那我自然是会将吃食分给你的。”眼神明朗,言语坦荡,没有丝毫其他杂质。
王林见他眼神澄亮,知晓他定是会说到做到,但王林只是叹了一口气,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但要说不说,云舟身上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玄学存在的。
一岁那年,王林背着云舟在地里挖野菜,突然狂风骤起,想着可能要下雨,刚准备回去。还没走两步,突然一道雷劈了下来,就在刚刚站着的地方,直接劈了一个坑,吓得王林直接跌坐在地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自己福泽深厚还是云舟命硬。
两岁那年,王林背着云舟去隔壁镇子化缘,结果半路遇到劫匪。这简直没天理,一个背着孩子的和尚,能抢到什么?结果,好说歹说,苦苦哀求后那劫匪终于打算放二人走,结果,登时狂风四起,将劫匪的的面罩吹了下来,与王林直接打了个照面。那劫匪没法子,只能杀人灭口。打不过就跑,结果不小心踩空,幸而被山崖边一个歪脖子树勾住,才不至于摔个粉身碎骨。
饶是如此,两个人也是被挂在了树上一天一夜才被路过的采药人发现并救了下来。
三岁那年,两人去山中挖野菜,被野猪狂追了一路,最后两人跳进河里才逃过一劫。
四岁那年……
……
诸如此类的事情没少发生。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转眼,云舟囫囵个儿长到了六岁。
短短六年,就耗尽了王林下半生三十多年的天道寿运。时间在他身上成倍的流逝,他衰老的极快,就如同冬日里的枯木,大雪一压,瞬间就衰败了。
不过四十几岁的年纪,却眉毛胡子花白,面容消瘦枯槁,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深邃,却也透露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沧桑。原不像四十几岁的年纪,但像六十几岁的老者。
随着炎夏里的第一声蝉鸣,王林这一生,也终于走到头了。
那日,躺在病榻上久不下床的王林难得清醒,拽着服侍在侧云舟说,想吃镇子上老张家的蒜香饼,让他去买。
云舟翻找半天,总算在王林袈裟缝着的内衬上找到了几枚铜钱,随后赤着脚便狂奔而去。
小庙离镇子有一段距离,酷暑炎热,云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涨的通红。因为突然停下,心跳快到让他觉得有些耳鸣眩晕,他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我想要一个蒜香饼。”
“来了来了,一文钱。”老张娘子掀开帘,脸上的笑容却在看到来人是云舟时在脸上戛然而止,语气有些不善,“是你啊,饼买完了,你上别家看看去吧。”
“方才不是还有吗?”云舟疑惑。
“去去去,有也不买你。”老张娘子被戳穿了有些恼怒,朝着云舟啐了一口,索性也懒得跟他周旋,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哎呦去去去,你这个扫把星别在我店门口这儿站着,坏我店里的风水。”
镇子上的人向来不愿意搭理云舟,当年之事加上王林这几年的情况,镇上的人都看在眼里,皆觉此人不祥,若是沾染上了必然晦气触霉头。
而且这老张娘子素日信风水,拜鬼神,对云舟更是避之不及唯恐招惹。饶是云舟苦苦请求,且愿出两倍的价钱,她就是不肯松口将饼买与云舟,嘴上也没个积德,明里暗里的说王林如今下场皆是他害的。
云舟面无表情,他不知道老张娘子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但他知道,所有人都这么说,而他讨厌别人这样说。
他依旧倔强的伸出手,小小的手里是被他捏的汗津津的一枚铜钱。
云舟语气生硬,“一个蒜香饼。”
“嘿,”老张娘子叉着腰,一连不耐烦,“你是聋了还是傻了,不卖给你懂不懂?小畜生是听不懂人话么?”
“一个蒜香饼!”云舟木着脸,又在说了一遍。
老张娘子看他这般,一股无名气从心里升起,啐了一口,上前两步推搡了他一把,“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牲玩意,真听不懂人话啊?滚出去听到没有,不买你!”
云舟抿了抿嘴,看向老张娘子指着自己鼻子骂的手,猛地一把抓住,上去就是一口。
老张娘子“哎呦”一声,甩了一下竟然也没甩开,抬手准备扇他的时候,云舟却松了口,从摊子上抓了块饼,跑了。
老张在店里屋只听见自己媳妇突然“哎呦”大叫了一声,待匆忙出来看时,云舟已经跑走,唯有自己娘子捂着手直叫唤,抬手一看,两个明显的牙印,一侧都已经冒出红血珠了。
这还了得!
“草他娘的狗蛋玩意。”老张气的直接大骂了一句,“看老子不干死他!”
王林本就是回光返照最后一点时间,云舟这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太长了。王林没有等到最后那一口蒜香饼,临死前还挂念着云舟,死死的盯着门口咽了气。
老张是个粗人,又是个急性子,是镇子上出了名的暴脾气,曾经还因为与人发生口角,将人打伤而去牢里蹲过几天。
老张娘子虽信神佛,但他却从来不信鬼神不信佛,竟一路骂骂咧咧的追到庙中。
才见到云舟,便啐了一口唾沫,薅住云舟的衣领,当着佛祖的面,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脸上,一巴掌下去,五指印顿时显现在云舟白皙的脸上,云舟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而后还没完,老张右手抓住他的后颈,直直就往供桌上撞,砰砰作响,以报被咬之仇。
云舟像条狗一样被推来搡去,只觉被撞的眼冒金星,没一会儿,就已经头破血流了。
就连那块抢来的饼,也被老张抢了回去,丢在地上连踩几脚,吐上几口口水,恶狠狠的说,“杂碎,还敢咬我家婆娘,这饼就是喂狗也不给你。”说完,似乎还不解气,抬脚在云舟身上踢了两脚,扬长而去。
寺庙门口围着几个追过来看热闹的人。
有人见云舟可怜,出言劝阻,“老张,何必跟个孩子计较……”
“关你什么事,信不信我连你也揍?”老张横眉一竖,此言一出,对方立刻噤声。
“哎哟,早就看这畜牲不顺眼了,你这揍的好啊……”
“嘿!”老张得意的应了一声。
……
而寺庙里的云舟,鼻子脸上都是血,疼的当即捂着肚子蜷缩在一起,半天都动弹不得,一口气断断续续的喘着。他有些怔愣的看着王林日日跪拜的佛像,后者脸上只是挂着笑容,永远一副笑看众生的模样。
王林常说“佛佑众生,心怀善念者当有好报”,此时的云舟不明白了,若是佛不佑自己也算了,但王林平日里吃斋念佛,口中心中皆是佛,为什么佛祖一点都不庇佑他呢?
可见,这根本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