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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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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音在圆形房间中回响,平静、中性、毫无情感波动,如同自动语音系统。控制台的多块屏幕上,画面仍在流动:空荡的406病房,无人走廊,静止的护士站,还有那个色彩迷宫的交叉口——两个模糊人影仍站在原地,仿佛时间在那个层面停滞了。
“一个问题。”卫其昀重复,指尖在控制台边缘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的节奏,“只能问一个。”
岑笙站在他身侧,目光扫过那些屏幕。观察层。系统的后台。无数光缆与管道在透明墙外延伸,连接向不可见的深处。其他圆形房间如蜂巢般散布,有的空着,有的囚禁着模糊人影,有的上演着不同场景。这里是系统的内部结构,是规则之外的空间,或许也是规则诞生的地方。
“问题必须谨慎。”岑笙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卫其昀听,“系统承诺‘如实回答’,但‘如实’不等于‘完整’。它可能用真话误导,用部分真相掩盖整体。”
卫其昀侧头看他,嘴角有一丝极淡的弧度:“你在怀疑系统的诚信。但如果我们连这个承诺都不能相信,那任何信息都没有价值。”
“不是不信。”岑笙走向一块显示数据流的屏幕,那些流动的符号他只能理解一小部分,“而是要考虑问题的措辞。不能给它留有余地,不能让答案有歧义。”
电子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
倒计时:六十秒
若超时未提问,权限将收回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时间在流逝。圆形房间内只有电子音的计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墙外,巨大结构中的光点如星辰般明灭,数据在管道中奔流。那些其他房间里的模糊人影,有的在移动,有的静止,像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
“四十五、四十四...”
卫其昀忽然开口:“先确定提问方向。关于出口?关于系统本质?关于我们自身?关于过去那些循环?”
“每个方向都可能得到答案,但每个答案都可能带来新的问题。”岑笙转身,背靠控制台,目光落在卫其昀手中的水晶碎片上。碎片还在发光,但光芒微弱了许多,像是能量将尽。“我们最需要知道的是什么?不是‘是什么’,而是‘怎么办’。”
“三十秒、二十九...”
“问如何真正离开这个系统。”卫其昀说,“这是最终目的。”
“但系统可能回答‘通过出口离开’,而出口可能是个陷阱。”岑笙摇头,“或者它回答‘无法离开’,那我们就失去了所有希望。”
“那就问出口在哪里。”卫其昀说,“至少得到位置信息。”
“二十秒、十九...”
岑笙闭上眼睛。记忆在脑中翻涌:病房规则、水渍符号、镜子里的倒影、走廊的异变、色彩空间、迷宫、垂直通道...所有线索交织成网。规则是束缚也是工具。时间不连续。空间不固定。出路存在但不在寻找的方向。每一次尝试打破循环都只是循环的一部分。
实验日志上说,第七十一循环时,07和12差点成功。他们做了什么导致监控失效?为什么只有“部分成功”?过去的十二号被困在间隙,说07号“出去了或以为出去了”...
“十秒、九秒...”
“问这个。”岑笙睁开眼睛,语速平稳清晰,“在过往所有循环中,参与者最接近彻底离开系统的那一次,具体发生了什么?”
卫其昀眼神微动。这是个好问题——不问“如何离开”,不问“能否离开”,而是问“最接近离开时发生了什么”。这既指向最终目标,又能得到具体行动信息,还避开了系统可能的敷衍回答。
“五、四、三...”
“我同意。”卫其昀说。
“二...”
“提问。”岑笙面对控制台中央的麦克风状设备,“在过往所有循环中,参与者最接近彻底离开系统的那一次,具体发生了什么?请详述关键步骤与结果。”
电子音停止倒计时。
房间陷入寂静。
几秒钟后,控制台的主屏幕亮起,不是显示文字,而是开始播放一段录像。
画面质量很差,布满雪花和干扰条纹,像是损坏的老旧监控录像。场景是406病房,但布局略有不同——窗帘是深蓝色的,床头柜上有一个水杯,墙上贴着一张日历,日期被涂黑。
病房里有两个人。一个坐在床边,背影瘦削,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头发略长。另一个站在窗边,身材较高,手插在口袋里。虽然画面模糊,但能看出两人的身形与岑笙、卫其昀惊人地相似。
录像没有声音,只有画面。窗边的男人转身说了什么,床边的男人摇头。两人似乎在争论。窗边男人走近,伸出手,像是要拉对方起来。床边男人拍开他的手,站起,走到墙边,指着墙上的水渍——那水渍的形状正是人形轮廓。
然后,床边男人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将水泼向水渍。
水渍吸收了水分,颜色变深,轮廓更清晰。接着,墙面开始渗水,不是小面积,而是整面墙都在渗出暗红色的液体。两个男人后退,但窗边男人忽然冲向前,将手按在潮湿的墙面上。
墙面出现裂痕。
裂痕蔓延,形成蛛网状。从裂缝中透出强光。窗边男人回头对床边男人喊了什么,然后整个人向前倾,像是被裂缝吸了进去。床边男人伸手去拉,但只抓住空气。
窗边男人消失了。
床边男人愣在原地,手还伸在半空。墙面裂缝开始愈合,速度很快,几秒钟后就只剩下淡淡痕迹。水渍轮廓还在,但颜色变浅了。
录像跳到下一个片段:同一病房,但只有床边男人一人。他坐在床上,双手抱头,肩膀颤抖,像是在哭泣。墙上水渍的轮廓缓缓移动,从墙面凸起,形成那个色彩人形的雏形——正是他们在色彩空间见过的那个。
人形轮廓走近床边男人,伸出手,触碰他的肩膀。男人抬头,脸上有泪痕,但眼神空洞。他与人形轮廓对视许久,然后缓缓点头。
画面变黑。
录像结束。
控制台电子音响起:
回答完毕
第七十一循环,参与者编号07-12
关键步骤:
1. 12号发现水渍对液体有反应
2. 07号接触活化后的水渍墙面
3. 墙面出现临时裂缝,07号进入裂缝
4. 12号未能跟随,裂缝关闭
结果:
07号从监控中消失,未被系统追踪到
12号滞留,与水渍残留结合,成为系统缓冲单元
系统升级:此后所有水渍均被设定为低活性,需特殊条件激活
补充数据:
07号消失前最后传输信号包含坐标信息,解析后对应现实世界某精神病院旧址
12号滞留期间尝试七次重启裂缝,均失败
第七十三循环后,系统封闭该实验分支
信息量巨大。
岑笙和卫其昀消化着这些内容。第七十一循环,几乎就是他们的翻版,连编号都一样。一个发现了水渍的秘密,一个冒险进入裂缝,一个留下。消失的那个可能回到了现实世界——精神病院旧址。留下的那个变成了系统的一部分。
“水渍需要液体激活。”卫其昀看向手中的水晶碎片,“碎片能创造间隙,但水渍是现成的裂缝?还是说,碎片加上液体能打开更稳定的通道?”
“关键是07号接触了活化后的墙面。”岑笙回忆录像细节,“12号泼水,07号接触。顺序很重要。而且07号是整个人进入裂缝,不是部分身体。”
“我们现在没有水渍。”卫其昀环视圆形房间,墙壁透明光滑,没有任何污渍痕迹,“而且这里不是406病房。”
“但系统说‘此后所有水渍均被设定为低活性,需特殊条件激活’。”岑笙走近一面透明墙,手掌贴上去,墙面冰凉坚硬,“特殊条件可能包括碎片,或其他我们还没发现的要素。”
控制台的屏幕画面切换,显示出一行新文字:
提问机会已使用
临时权限剩余:三分钟
可执行操作:查看非核心数据、调整观察层照明、访问基础系统日志
警告:尝试核心操作将触发防御机制
三分钟。能做的不多。
“查看系统日志。”卫其昀说,“关于第七十一循环后的升级细节。”
岑笙点头,在控制台界面上寻找。界面复杂,有许多他不认识的符号,但有些图标是通用的:文件夹、时钟、齿轮、警告三角。他点开一个类似日志簿的图标。
屏幕上列表滚动,显示无数条目,每个都有编号和时间戳。时间戳不是常规日期,而是循环编号和内部时间码。他搜索“71”,找到相关条目。
循环71-结束报告
异常事件:参与者07突破物理隔离
原因分析:规则漏洞-环境交互未限制液体使用
处理:修复漏洞,降低所有环境元素活性
后续:参与者12状态异常,转化为稳定节点
循环72-初始化
调整:增加规则‘液体接触限制’(后因不自然撤销)
参与者记忆残留检测:07-12均有碎片记忆
观察重点:记忆残留对行为模式影响
循环73-最终记录
参与者行为高度偏离预期
07号尝试与12号同步突破
系统负载过载,临时崩溃3.2秒
决定:终止该组实验,封闭分支
备注:系统自维护协议启动,实验场转为自主运行模式
自主运行模式开启
时间戳:未知
状态:自维持、自进化、自观察
目标:最大化数据收集与系统复杂度增长
当前循环计数:74
备注:无外部干预,系统自由演化中
“自主运行。”岑笙低声说,“没有外部控制者了。系统自己在维持自己,收集数据,复杂化。我们是它的一部分,是它演化过程的燃料。”
卫其昀看着那些文字,表情凝重:“所以没有‘负责人’,没有‘管理者’,没有可以谈判的对象。系统就是一个自我维持的程序,遵循最初设定好的目标:观察人类行为,收集数据,自我升级。”
“而离开意味着从系统中移除数据源。”岑笙说,“系统不会主动允许,因为它需要数据来维持运行和演化。就像免疫系统不会主动允许病毒离开。”
临时权限剩余:两分钟。
“试试其他操作。”卫其昀说,“调整照明或许能让我们看清外面结构。”
岑笙在控制台上找到照明控制选项。界面显示观察层的三维结构图,他们所在的圆形房间是众多节点中的一个。他调高照明亮度。
墙外的巨大结构被照亮更多细节。那确实像超级计算机的内部,但有机与机械混合:光缆如血管般搏动,管道中流动着发光液体,节点如神经元般闪烁。其他圆形房间看得更清楚了——大约有二十几个,分布在不同高度和方位。
有几个房间里有清晰的人影。一个房间里,一个人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另一个房间里,两个人在交谈,但动作缓慢如蜗牛。还有一个房间显示着森林场景,一个人在其中行走。
“那些是其他参与者?”卫其昀问,“还是过去的残留影像?”
“可能都是。”岑笙放大其中一个房间的画面。那个蜷缩的人抬起头,脸几乎贴在他们这面的透明墙上——是个年轻女人,面容憔悴,眼睛大而无神。她看着他们的方向,但眼神没有焦点,像是在看虚空。
她张嘴说了什么,没有声音。
然后她抬起手,在透明墙上缓慢地画了一个符号:一个圆圈,中间一个点。
“她在画眼睛。”卫其昀说,“水渍眼睛。”
女人画完符号,手指停在圆点位置,然后整个人开始变淡,像溶解在空气中,几秒钟后完全消失。房间空了。
“她离开了?还是被系统吸收了?”岑笙感到脊背发凉。
权限剩余:一分钟。
“访问基础系统日志,看有没有关于其他房间的记录。”卫其昀提议。
岑笙切换界面,找到观察层房间状态日志。列表显示每个房间的编号、状态、当前内容物。他们所在的房间编号是OBS-74-07-12。其他房间有类似编号:OBS-71-12(单独的数字12)、OBS-65-08-09、OBS-58-单-04...
“OBS-71-12。”岑笙点开那个条目。
房间:OBS-71-12
状态:活跃
内容物:残留单元12号(部分融合)
功能:系统缓冲/记忆存储
备注:该单元保留第七十一循环部分记忆,可用于系统修复或数据恢复
“过去的十二号。”卫其昀说,“他被困在这里,成为系统的一部分。那个色彩人形可能就是他投射出去的片段。”
权限剩余:三十秒。
岑笙快速浏览其他房间。OBS-65-08-09显示“双人单元,高度协同,循环三十一次后转化为稳定结构”。OBS-58-单-04显示“单人单元,自我对话模式,产生多个分裂人格,数据丰富”。
这个观察层不仅是控制中心,也是标本陈列室。成功的、失败的、异常的参与者,都被转化为数据,存储在这里,成为系统的一部分。
“我们也会变成这样吗?”卫其昀问,语气平静得像在问天气。
“如果我们不离开的话。”岑笙说。
权限剩余:十秒。
“最后操作。”卫其昀的手按在控制台上,“试试能否发送信息到其他房间。或者到系统外部。”
岑笙找到通讯界面。选项很少:内部广播、定向传输、外部连接(灰色不可选)。他选择内部广播,输入简短信息:
我们是OBS-74-07-12,寻求协作
点击发送。
权限剩余:三秒。
控制台闪烁,显示发送成功,但没有回复。其他房间的人影依旧做着各自的事,没有人看向他们。
两秒。
一秒。
零。
控制台所有屏幕同时熄灭,电子音响起:
临时权限结束
观察层将恢复标准运行模式
建议:返回参与层继续数据贡献
或:选择转化为稳定单元,接入系统网络
选择时间:六十秒
圆形房间的灯光变暗,墙外的结构光芒也减弱,回到最初的状态。控制台只剩下基础照明,界面锁定,无法操作。
他们又一次面临选择:返回那个色彩迷宫,继续做系统的“参与者”;或者留在这里,成为“稳定单元”,像那些房间里的其他人一样,成为系统永久的标本。
而第三个选项,真正的离开,仍然隐藏着,需要他们自己找到。
墙外,OBS-71-12房间的方向,忽然亮起一点蓝光。
那蓝光的闪烁节奏,与卫其昀手中的水晶碎片,完全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