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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污名暗袭 ...

  •   从西市返回芷兰轩时,日影已斜斜划过院墙。林微熹反手闩好那扇勉强钉牢的木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后怕才如潮水般涌来。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浸湿的内衫贴在皮肤上,被穿堂风一吹,冻得她打了个寒噤。方才混出府门、穿行市井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侯府耳目众多,若被哪个管事或眼熟的仆役认出,等待她的绝非简单禁足,而是王氏借题发挥的彻底发落,万劫不复。
      但恐惧转瞬即逝,被确认目标后的亢奋与直面阻碍的冷静取代。锦绣坊确然存在,却被百草堂鸠占鹊巢。对方是京城老字号,背景深厚,而她身陷禁足、孑然一身,实力悬殊如同蚍蜉撼树。
      “急不得,得一步一步来。”她低声自语,走到破旧的木桌前,倒了半杯冷水,指尖蘸着水,在桌面上缓缓划写:
      “敌:百草堂,家底殷实,占据铺面,名不正言不顺,背景复杂。”
      “我:无钱,无人,无势,唯有名分与房契为凭。”
      “目标:收回铺面,筹得启动资金。”
      “关键:攥紧证据,拉拢外力,静待时机。”
      水痕在干燥的木板上很快干涸,她的思路却愈发清晰。眼下最迫切的是银钱——打探消息要打点,联络人手要花费,日后即便诉诸公堂,也少不了银两开道。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的小木匣上,心中掠过一丝歉疚。沈清漪留下的念想本就不多,但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她相信,若生母在天有灵,定然不愿见自己的产业被恶人侵占,女儿困顿至此。
      打开木匣,她仔细检视里面的首饰:那支木簪是母亲遗物,意义非凡,绝不能动;一对赤金珍珠耳坠成色虽好,样式却太过精巧,带着侯府内造的暗记,极易被追查;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一支素银簪花长簪和一只成色普通的白玉镯上——这两样用料实在,样式朴素,不引人注目,却也能换些银两。
      典当之事需万分谨慎。侯府女眷的首饰大多有专属印记,若在京城繁华地段的当铺流出,极易被王氏的人察觉。她只能托付王婆子,找个远离侯府的偏僻小当铺。
      次日,她寻到王婆子,说辞半真半假:“冬日寒甚,芷兰轩四处漏风,想换些厚实被褥和好点的炭火,恳请妈妈帮我将这两件旧物拿去偏僻当铺换钱,事后愿以一成作为酬劳。”
      王婆子接过银簪和玉镯,指尖反复摩挲着银簪的素面,又捏了捏玉镯的温润,眼底闪过不加掩饰的贪婪。她虽疑惑大小姐为何突然有首饰可当,但想到芷兰轩的破败,倒也觉得合乎情理,当即应承:“大小姐放心,老奴晓得轻重,定找个妥帖的地方,绝不走漏风声。”
      林微熹在院内焦灼等待。这是一步险棋,王婆子若卷物私逃,她毫无办法。她在赌——赌王婆子更看重长远的、或许能从她这里获得的更多利益,而非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所幸,她赌对了。傍晚时分,王婆子匆匆返回,手里攥着一个沉甸甸的小钱袋,脸上带着几分邀功的得意:“大小姐,那当铺掌柜忒黑心,说玉镯有绺裂,银簪是素面,只肯出十两银子!”
      林微熹接过钱袋,指尖能摸到里面几块碎银和一堆铜钱的棱角。她掂了掂分量,心中了然王婆子必定从中克扣——那银簪和玉镯至少能值十五两,但此刻不是计较之时。她取出其中一两碎银递给王婆子,语气温和却带着暗示:“辛苦妈妈了,这点心意你收下。日后我若能缓过来,定不会忘了妈妈的相助。”
      王婆子接过银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连声道:“好说,好说,大小姐有事尽管吩咐!”
      启动资金虽微薄,却聊胜于无。下一步,是拉拢可用之人。林微熹第一个想到了鲁木匠夫妇——他们地位低下,却有一技之长,且曾受她恩惠,若能施以恩义、许以盼头,或许能成为她在侯府内唯一的助力。
      她再次托王婆子,用二两银子购置了些中等棉布、几束色泽鲜亮的丝线,还有一套新的绣花针,特意叮嘱请鲁娘子过来一趟,说是“有缝补活计想请教”。
      鲁娘子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面容憔悴,双手粗糙得布满老茧,指关节有些红肿,显然是常年劳作所致,但眼神清亮,举止间带着一丝底层人少见的不卑不亢。她跟着王婆子来到芷兰轩,见了林微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民妇见过大小姐。”
      “鲁娘子不必多礼,坐吧。”林微熹示意她坐在对面的旧凳子上,将布料和丝线推到她面前,“听闻娘子绣工精湛,我想请你帮我绣几方帕子,不拘花样,清雅些便好。工钱按市价给,这些剩余的布料丝线,也都送与娘子。”
      鲁娘子低头看着那簇新的棉布和鲜亮的丝线,指尖下意识地抚过布料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对好料子的稀罕与讶异。这位大小姐的处境府中无人不知,如今竟有钱置办这些,还如此大方?她迟疑道:“大小姐,这……会不会太破费了?”
      “娘子不必顾虑。”林微熹坦然道,“我典当了些旧物换了些银钱,日子总得过下去。久闻娘子手艺,这些帕子我另有妙用,还望娘子费心。”
      她的坦诚打消了鲁娘子的疑虑。鲁娘子摸了摸光滑的丝线,终究是手艺人心性,对好材料的喜爱压过了顾虑,点头应承:“承蒙大小姐看得起,民妇定当尽力,不辜负这些好料子。”
      “此外,我还有一事想向娘子打听。”林微熹话锋一转,语气凝重了几分。
      “大小姐请讲。”鲁娘子立刻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偷听,才压低了声音。
      “娘子可知京城西市的‘陈氏药铺’?它背后的百草堂,风评如何?”
      鲁娘子的脸色微变,眼神瞬间警惕起来:“大小姐怎的问起这个?百草堂是京城老字号,听说东家跟好些达官贵人都有交情,根基深着呢。风评嘛……药价是贵了些,但药材倒是真的,不像有些铺子掺假。大小姐是要抓药?”
      “并非抓药。”林微熹沉吟片刻,点到即止,“只是偶然听闻,陈氏药铺所在的铺面,当年似乎有些产权纠葛。我也是随口问问。”
      鲁娘子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露出几分同情,声音压得更低:“大小姐说的,莫不是从前那间‘锦绣坊’?民妇年轻时跟着夫君去过西市,隐约记得那是个绣庄,生意还不错,后来不知怎的就关了,没过多久就换成了药铺。至于里面的官司……民妇身份低微,就不清楚了。”
      果然!连鲁娘子这等底层仆役都隐约知晓铺面易主之事,可见当年的产权变更绝非毫无痕迹。林微熹心中有了底,不再多问,取出几十文铜钱递给鲁娘子:“这是预支的工钱,娘子先用着。帕子不急,你慢慢绣便是。”
      鲁娘子千恩万谢地收下,小心翼翼地包好布料丝线,转身离去。
      有了鲁娘子这条线,林微熹心中稍安。她开始用剩余的银钱,通过王婆子陆续购置了些粗粮、御寒的厚补丁、还有一小罐油脂,同时不动声色地打探更多关于百草堂的消息——她得知,百草堂的少东家陈明德是个好色贪利的纨绔,药铺的实际运营全靠一位姓李的老掌柜,此人精明老练,却也爱面子、重名声。
      就在林微熹暗中织网、静待时机时,麻烦主动找上了门。
      这日午后,王婆子跌跌撞撞地冲进芷兰轩,裙摆沾了泥污,脸色白得像纸,说话都打哆嗦:“大、大小姐,不好了!外、外院来了个药铺的掌柜,姓李,带着两个伙计,说是要见您!门房拦着,他就在外头嚷嚷,说、说您偷了他们铺子的贵重药材!”
      林微熹的瞳孔骤然收缩。
      偷药材?简直是荒谬至极的栽赃!但这手段阴毒至极——她本就背负“失贞”污名,若再加上“偷窃”的罪名,在侯府便真的无立锥之地了,王氏甚至能名正言顺地将她送去官府,彻底永绝后患!
      是百草堂!他们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王婆子典当首饰时走漏了风声,或许是她打探消息的举动引起了对方警觉,所以才先发制人,想用这盆污水彻底将她摁死!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她脑中飞速闪过。慌乱只会落入圈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分析局势:对方选择在侯府外院闹事,而非直接报官,说明他们要么证据不足,要么是怕闹大影响百草堂的名声——这,就是她的破局点!
      她站起身,伸手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哦?我久居深院,连药铺门朝哪开都不知道,竟成了偷药材的梁上君子?既然如此,便去会会这位李掌柜,看他这盆污水,究竟想怎么泼!”
      她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王婆子,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妈妈,劳你立刻去请赵嬷嬷过来,就说外面有人公然污蔑侯府嫡女、败坏侯府清誉,请她过来做个见证,还我一个清白。”
      王婆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要把个人纠纷上升到侯府颜面的高度!赵嬷嬷是王氏心腹,最看重府中名声,绝不会坐视外人在侯府门口撒野。她连忙点头:“哎!老奴这就去!”
      “等等。”林微熹叫住她,压低声音快速吩咐了几句。王婆子听着,眼睛渐渐睁大,脸上满是惊疑,但见林微熹神色笃定,终究还是咬了咬牙,转身从后门匆匆溜了出去。
      安排妥当,林微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略显单薄的脊梁。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凤眸之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寒潭般的冷静与锋芒。
      风暴已至,她便迎风而上。正好,借着这场风波,称一称这百草堂的斤两,也让侯府上下看看,她林微熹,早已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迈步向外院走去,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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