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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锦纺易主 ...

  •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最后一抹余晖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荒芜的芷兰轩陷入死寂,寒风穿过破败窗棂,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夹杂着院外荒草被吹动的沙沙响,更添几分阴森。
      林微熹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将那张房契反复摩挲,指尖触到官府印章的凹凸纹路,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塞回《诗经》封皮夹层,将书本压在枕下——这是她如今唯一的依仗,容不得半点闪失。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改善这糟糕的生存环境。这破屋四处漏风,屋顶还有破洞,若是下一场夜雨,她怕是要直接病倒。可她身无分文,原主那点可怜的体己,早被静心苑的下人搜刮干净,唯一的指望,便是王氏那边按份例送来的用度——既然准她搬来,表面功夫总得做足。
      一夜半睡半醒。林微熹裹着薄被缩在床榻一角,寒意在骨髓里游走,脑中却不停盘算:修缮房屋、筹集银钱、打探锦绣坊消息……桩桩件件,都得按部就班来。
      次日天刚蒙蒙亮,院外便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还是昨日那两个面色不善的粗使婆子,一人提着食盒,一人抱着小半袋陈米和一小筐黑炭,“咚”地一声扔在门口石阶上,语气毫无敬意:“大小姐,份例送到了。”
      林微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的东西:米粮是最次的陈米,混着碎糠,炭火依旧是烟气呛人的劣质货。她没动怒,只是淡淡开口:“有劳两位妈妈。只是这芷兰轩年久失修,昨夜寒风直往屋里灌,实在难安。不知府上可有闲置的匠人,能帮忙简单修缮一二?”
      高个婆子吊梢眼一翻,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小姐,这可不成啊。匠人都归外院管,调度得管家或夫人点头,咱们俩就是粗使婆子,哪有这本事?”
      矮胖的王婆子也帮腔:“就是,这破院子能遮个顶就不错了,还修什么修?您就将就着住吧,别折腾了。”
      林微熹早料到她们会推诿,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敲在要害上:“我自然知道妈妈们的难处。可母亲允我在此静修,若是我因住所破败染病身亡,传出去外人会怎么说?是说下人欺主,还是说母亲治家不严,苛待嫡女?到时候,妈妈们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吧?”
      高门大户最重脸面,这弃女真要是死得不明不白,她们这些经手的下人,必然是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两个婆子脸色微变,互相对视一眼,气势明显弱了几分。
      林微熹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带着诱导:“我也不为难妈妈们。不用兴师动众调匠人,只需寻些废弃的木板、麻绳、旧毡布,再请一位懂点木工活的老仆过来指点两句,具体的活计我自己动手。到时候妈妈们回禀母亲,说芷兰轩已整饬妥当,也算你们的功劳,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降低了要求,又给了她们一个规避风险、邀功的理由。两个婆子盘算片刻,高个婆子对王婆子道:“你女婿不是在杂役房当小头头吗?弄点废料,请个老木匠过来瞅一眼,应该不难。”
      王婆子眼珠转了转,脸上挤出假笑:“既然大小姐都这么说了,老奴便试试。只是……这打点的功夫,怕是得费点心思。”
      林微熹心中冷笑,面上却满是感激:“妈妈放心,日后我手头宽裕了,定不忘今日相助之情。”一个空头许诺,对这些底层仆役而言,已是值得投资的人情。
      效率比预想的快。午后,王婆子便带着一个头发花白、沉默寡言的老木匠来了,还捎来些长短不一的旧木板、几块厚实的旧毡布和一套简陋工具。
      老木匠姓鲁,围着屋子转了一圈,言简意赅地指出紧要修补处:“门窗歪了得加固,墙洞用木板钉上,屋顶漏雨的地方,先铺层毡布挡着。”
      林微熹挽起袖子,毫无大小姐架子,跟着鲁木匠的指点亲自动手。原主的手细嫩无力,搬几块木板就磨得发红,指尖更是隐隐作痛,但她咬牙坚持——前世在投行熬夜加班、应对突发危机的坚韧,此刻全化作了动手的毅力。扶支架、递工具、钉木板,她做得专注又认真,额角很快渗出细汗。
      鲁木匠起初只是敷衍,见她真不怕脏累,手上磨出了红痕也不抱怨,眼神渐渐缓和,指点得也越发细致,甚至主动帮她扶着沉重的木板。王婆子在一旁看着,脸上也露出几分诧异。
      忙到日落西山,正屋总算勉强能住人了。歪斜的门窗钉牢了,墙洞被木板封住,屋顶漏雨处铺了毡布,虽依旧简陋,却至少不透风、不漏光。林微熹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轻轻吁了口气,指尖的酸痛之上,涌起一丝久违的成就感——这是她亲手为自己争取到的安稳。
      她郑重向鲁木匠道谢,让王婆子代她送老人家出去。鲁木匠临走前,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小姐若需缝补浆洗,小老儿家婆娘手艺尚可,日后若有需要,可让王婆子传话。”
      林微熹心中一动,这或许是条可利用的人脉,连忙点头记下。
      接下来两日,林微熹没闲着。她清理了院落里半人高的荒草,划出一小块空地,又在杂草丛中寻了些马齿苋、灰灰菜等可食用野菜,搭配着劣质陈米煮成稀粥果腹。炭火也省着用,只在夜里最冷时点燃一小撮。
      同时,她反复梳理原主记忆中关于京城西市、商铺经营的零星信息,结合自己前世的商业经验,在脑中勾勒锦绣坊的重启计划——要盘活一间铺子,货源、人手、客源,缺一不可。
      机会在第三日午后悄然降临。
      王婆子送来份例时,一边往地上放食盒,一边抱怨:“大小姐,后日府里要采买冬衣料子和过节物事,外院人手不够,要调咱们这些粗使的去帮忙搬运清点,怕是要累惨了。”
      林微熹的心脏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哦?这可是大采买,妈妈们确实辛苦。”
      “可不是嘛!”王婆子叹了口气,“西角门那边进进出出的,车马货物堆得满地都是,乱得很,看守的老苍头也顾不上细查。”
      西角门!芷兰轩就靠近西角门!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她要利用这次采买的混乱,混出府去,亲眼看看锦绣坊的现状!
      此举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轻则加重禁足,重则可能被王氏寻个由头彻底发落。但她必须去!那间铺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得确认它还在不在、被谁占着、现状如何。
      她按捺住激动,开始冷静谋划:需要一套不起眼的仆役衣衫,需要摸清西角门附近的路径,还得选个最混乱的时机。
      衣物的问题,她想到了鲁木匠的妻子。她翻出原主一件半新不旧、颜色暗沉的藕荷色衣裙,又找出两支样式普通、不值钱的银簪——这是她目前能拿出的全部“资本”。
      她托王婆子帮忙,将衣物和银簪带给鲁木匠的妻子,请求改制成一套二等丫鬟穿的青灰色比甲和布裙,顺便打探西角门附近的守卫情况。多余的那支银簪,便是酬谢。
      王婆子见有利可图,又不是什么难事,当即应承下来。
      次日,改制好的衣物便送了来。针脚细密,尺寸合身,青灰色的料子不起眼,正好用来伪装。王婆子还带来口信:“西角门平日就一个老苍头看守,后日采买忙起来,他多半缩在门房里烤火喝茶,顾不上查人。”
      万事俱备。
      采买日当天,芷兰轩外渐渐喧闹起来。车马声、吆喝声、仆役的脚步声隐约可闻,越来越近。林微熹深吸一口气,换上青灰色丫鬟服饰,将长发梳成简单的双丫髻,又从灶膛里抹了点淡灰色的灶灰,轻轻拍在脸颊和手背上,瞬间显得灰头土脸,与寻常粗使丫鬟别无二致。
      她悄无声息地溜出芷兰轩,低着头,沿着墙角快步走向西角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沿途遇到的仆役都行色匆匆,要么忙着搬运货物,要么忙着核对单据,竟无一人留意这个“面生”的小丫鬟。
      靠近西角门,果然如王婆子所言,场面混乱不堪。几辆马车停在门口,仆役们扛着布匹、箱子来回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看守的老苍头正坐在门房里,抱着暖炉打盹,对门口的人流几乎视而不见。
      林微熹屏住呼吸,混在一队抬着布匹的仆役身后,低着头,快步踏出了西角门!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市井特有的烟火气——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马铃铛声交织在一起,与侯府的沉闷压抑截然不同。她终于站在了侯府之外!
      不敢耽搁,她立刻按照房契上的地址,融入街道人流,朝着西市方向快步走去。
      京城西市果然繁华,店铺林立,旗幡招展,人流如织。林微熹无暇欣赏,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家家店铺的匾额,心脏随着脚步越跳越快。
      终于,在一个不算最繁华、但位置尚可的转角,她看到了那三个字——“锦绣坊”。
      匾额是旧的,木质已经发黑,边角有些磨损,但那三个字依旧清晰。只是,铺子里经营的并非绸缎刺绣,而是满满当当的药材。门口挂着一个崭新的幌子,写着“陈氏药铺”四个大字,红底黑字,格外扎眼。
      店内,伙计正忙着给顾客称药打包,掌柜模样的中年人坐在柜台后拨弄算盘,噼啪声清脆,生意看起来颇为不错。
      林微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的铺子,果然被人鹊巢鸠占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怒,装作路人,在附近徘徊观察。药铺的格局与房契上的草图基本吻合,只是门窗被重新漆过,内部陈设也完全变了样。理论上,这铺子的所有权还在她手中,可显然,有人趁着原主孤苦无依、侯府不管不顾,擅自霸占或租了出去。
      是谁做的?是侯府的人,还是外人钻了空子?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药铺内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对着伙计吩咐道:“仔细清点库房的药材,核对好账目!后日‘百草堂’的少东家要过来查账,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百草堂?
      林微熹心中一凛,记下了这个名字。她隐约记得原主的记忆里,这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药号,势力不小。看来,占用她铺子的,要么是百草堂本身,要么是与它关系密切的人。
      情况比她预想的更复杂。这不仅仅是收回一间铺子,还可能要对上一个颇有势力的商业对手。
      她深深看了一眼那间本应属于自己的铺面,将“陈氏药铺”和“百草堂”这两个名字刻入脑海,不再停留,转身汇入人流,快步朝着侯府方向返回。
      必须尽快回去,晚了容易引人怀疑。此次探查虽危机四伏,却收获巨大——确认了铺子的位置,摸清了当前的占用者,接下来,便是制定周密的夺回计划。
      回去的路比来时从容了许多,林微熹的脚步沉稳,心中虽沉甸甸的,却多了几分坚定。
      回到芷兰轩,她立刻换回自己的衣物,将那套丫鬟服饰藏进床底的破木箱里,又仔细洗净脸上的灶灰。做完这一切,她坐在修缮好的窗前,望着窗外荒凉的院落,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
      “百草堂……陈氏药铺……”她低声自语,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这账,我们慢慢算。”
      前路依旧荆棘丛生,但方向已然清晰。她需要钱,需要人脉,需要时机,更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才能将这本属于她的东西,连本带利地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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