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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暗涌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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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离京已近一月,边关战报如雪片般飞入京城,却多是些“两军对峙”、“小股交锋”之类的模糊消息,真正的战况被严格封锁,引得朝野上下猜测纷纷,人心浮动。齐王萧桓一党气焰日渐嚣张,于朝堂之上屡屡抨击靖王“畏敌不前”、“徒耗粮饷”,更暗中加紧了对靖王派系的打压。
林微熹身处漩涡之中,愈发如履薄冰。她白日里依旧打理绣坊事务,指点绣艺,接待访客,举止从容,仿佛外界风雨与她无干。唯有夜深人静,处理那些经由隐秘渠道往来于边关与京城之间的物资调配与信息传递时,眉宇间才染上挥之不去的凝重与疲惫。
这日,她正与鲁娘子在画室审定一批新设计的香囊图样,准备融入更多边塞风情元素,以期在即将到来的宫宴中,能为边关将士略尽绵薄,募集些善款。忽闻前院传来比之上次查账更为猛烈急促的撞门声与呵斥,其间竟夹杂着甲胄碰撞之音!
“大小姐!不好了!”林伯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入画室,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外面……外面是宫中禁卫!还有宗人府的差官!说……说我们‘锦绣坊’涉嫌以巫蛊之术诅咒圣躬,要……要锁拿大小姐入宗人府大狱查问!”
“巫蛊?!”鲁娘子手中的茶盏“哐当”落地,摔得粉碎,她浑身剧颤,几乎站立不稳。巫蛊之术,乃宫中大忌,历朝历代,沾染此罪名者,无不是抄家灭族的下场!这比之前的偷漏税银,狠毒何止百倍!
林微熹心头亦是巨震,仿佛被冰水兜头浇下,四肢瞬间冰凉。她瞬间明了,这必是齐王的手笔!而且,是远比上次更为毒辣、欲将她乃至整个林家置于死地的绝杀之计!他竟敢攀诬此等十恶不赦之大罪!
她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与瞬间的恐慌,脑中飞速运转。齐王既然敢动用禁卫和宗人府,必定准备了所谓的“物证”,而且极可能就藏在这新坊之内!他选在萧执远离京城、无法及时回护之时发难,时机歹毒至极。
“慌什么!”林微熹声音清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镇定,“林伯,开门,请诸位大人进来。鲁姑姑,你立刻去将我寝居内室床头暗格中,那个紫檀描金的首饰盒子取来,速去速回!”她目光锐利地扫过鲁娘子,隐含深意。
鲁娘子与她多年默契,虽不明所以,但见林微熹眼神坚决,立刻领会那盒子至关重要,咬牙应了一声,转身便从后门疾步而去。
林微熹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前厅。她面容平静,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悲凉的嘲讽弧度。
前厅已被如狼似虎的禁卫控制,为首者是一名面生的宗人府理事官,姓赵,神色倨傲阴鸷,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着内侍服色、面色苍白的中年太监。
“林氏!有人举报你于此坊内暗设厌胜之术,诅咒圣体!本官奉命搜查!来人,给我仔细地搜,一寸地方也不许放过!”赵理事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下令。
禁卫们应声而动,如虎入羊群,开始粗暴地翻箱倒柜,珍贵的绣品被随意丢弃在地,瓷器碎裂之声不绝于耳。林微熹冷眼看着,并未出声阻止,只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不过一刻钟,便听得一名禁卫在后堂林微熹的寝居方向高呼:“大人!找到了!”
只见那禁卫捧着一个扎满银针的桐木人偶快步走出,人偶身上赫然贴着明黄色的布条,以朱砂写着皇帝的生辰八字!心口、咽喉等要害之处,皆深深刺入长针!
“赃物在此!林氏,你还有何话说?!”赵理事厉声喝道,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凶光。
那内侍也尖着嗓子道:“咱家在宫中多年,对此等邪物再熟悉不过!此乃最恶毒的‘锁魂钉’!林氏,你好大的狗胆!”
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林微熹看着那被精心炮制出的“罪证”,心中一片冰寒,反而彻底冷静下来。她抬眸,目光清凌凌地看向赵理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大人,此物从何处搜出?”
“自然是从你寝居卧榻之下的暗格中搜出!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
“哦?我寝居卧榻之下确有暗格,”林微熹淡淡道,“但此物,绝非我所有。乃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
“哼!巧舌如簧!铁证如山,岂容你狡辩!拿下!”赵理事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卫便上前要锁拿林微熹。
“且慢!”林微熹一声清喝,目光倏地转向厅外,“鲁姑姑,东西可取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鲁娘子气喘吁吁地捧着一个紫檀描金的首饰盒子跑了进来,脸色虽白,眼神却异常坚定。“小姐,取来了!”
林微熹接过盒子,并未打开,而是直接递向那赵理事:“大人既然搜出了‘罪证’,不妨再看看此物。此盒乃昭华长公主殿下于新坊乔迁之日,遣身边嬷嬷亲手所赠,言明内有宫中御赐之物,嘱我妥善保管,非到万不得已,不得轻易示人。如今,或许正是该开启之时。”
赵理事和那内侍闻言,脸色皆是一变。涉及昭华长公主,事情便不那么简单了。长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地位超然,便是齐王也要忌惮三分。
赵理事迟疑地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的。他看了一眼那内侍,内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赵理事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盒内并无什么奇珍异宝,只有一枚玄铁令牌,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与一个古朴的“靖”字,另有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信封上是昭华长公主的亲笔印记。
林微熹继续道:“长公主殿下曾言,陛下深知京城波谲云诡,恐有小人作祟,特赐此令牌,许我遇紧急冤情,可持令牌直禀天听。至于这封信……殿下说,若有人以巫蛊等大逆不道之名构陷于我,方可拆阅。”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令牌确是萧执离京前留给她的信物,关键时刻可调动部分暗卫并作为凭证。而长公主赠盒是真,但内里具体何物,她亦是赌了一把,借长公主之名,行震慑之实。那封信,更是她临时杜撰,意在搅乱对方心神。
赵理事额头渗出冷汗。他接到的命令是坐实林微熹的罪名,将其打入大狱,最好能屈打成招,牵扯出靖王。可如今牵扯出长公主和可能直达天听的令牌,更有那封不知内容的信……若强行拿人,事后长公主追究起来,或是信中有不利于齐王的言辞……
那内侍亦是神色变幻不定,低声道:“赵大人,兹事体大,不若……先将一干人等看守于此,你我将此间情形,速速回禀……再做定夺?”他意指回禀齐王。
赵理事正犹豫间,厅外忽然传来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此处好生热闹。”
只见一位身着深褐色团花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在一名小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她面容严肃,目光锐利,正是昭华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心腹,秦嬷嬷。
秦嬷嬷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厅堂,落在赵理事和那内侍身上,不怒自威:“老奉长公主殿下之命,前来探望林司造,顺便取回前次暂存于此的一副名家画作,以备宫中赏鉴。不知几位大人在此,所为何事?”她仿佛刚看到那桐木人偶,眉头紧皱,“此等污秽之物,何以会出现在林司造的绣坊之内?”
赵理事与内侍见到秦嬷嬷,如同老鼠见了猫,气势顿时矮了半截。长公主殿下竟在这个时候派了心腹嬷嬷过来!是巧合,还是……
林微熹心中亦是诧异,但面上不露分毫,上前敛衽一礼:“微熹见过秦嬷嬷。回嬷嬷的话,赵大人言此物是从微熹房中搜出,指控微熹行巫蛊之事。”
秦嬷嬷闻言,冷哼一声,目光如电射向赵理事:“赵大人,巫蛊乃灭族大罪,证据确凿否?可曾验明此物上的字迹、布料、针线来源?可曾排查近日所有出入绣坊之人?可曾查证举报者身份背景?仅凭一凭空出现的人偶,便要锁拿朝廷册封的司造女官,宗人府办案,何时如此草率了?!”
她一连串的质问,句句在理,气势逼人,噎得赵理事面色涨红,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秦嬷嬷不再看他,转向林微熹,语气稍缓:“林司造,殿下听闻近日京城有些对你不利的流言,特命老身前来看看。殿下相信你的为人,断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间污秽,自有宗人府查明。至于那画作,”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微熹手中的首饰盒子,“既然林司造已取出,便交由老身带回殿下府中吧。殿下说了,她的东西,不是谁都能随意沾染的。”
林微熹瞬间明了,秦嬷嬷此来,绝非偶然,定是收到了风声,特意前来解围!她口中所谓的“画作”和“暂存之物”,正是在为她方才那番关于盒子的说辞做背书,坐实了长公主与此盒的关联,增强了威慑力!
“是,有劳嬷嬷。”林微熹恭敬地将首饰盒子递上。
秦嬷嬷接过盒子,看也不看赵理事等人,只对林微熹道:“林司造受惊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殿下会在府中等候宗人府的‘明察’结果。”说罢,在小丫鬟的搀扶下,从容离去。
秦嬷嬷一走,赵理事与那内侍面面相觑,脸色难看至极。长公主的态度已十分明确,若他们再强行抓人,后果不堪设想。
“哼!此事尚未查明!林氏,你需禁足于此,随时候审!我们走!”赵理事色厉内荏地撂下话,带着一众禁卫和内侍,灰溜溜地撤离了锦绣坊,连那作为“罪证”的桐木人偶,也未能带走。
一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竟在长公主的干预下,暂时化解。
劫后余生,绣坊众人皆有种虚脱之感。鲁娘子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林伯扶住。
林微熹独立于狼藉之中,望着门外依旧森严的看守禁军,心中并无半分轻松。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退却。齐王既已出手,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若非秦嬷嬷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而秦嬷嬷的到来,是长公主的维护,还是……萧执远在边关的布置?
她抚向心口的玉佩,感受到那温润的触感,仿佛能汲取到一丝远方的力量。
是夜,石磊悄然潜入。
“小姐,今日之事,已飞鸽传书王爷。王爷回信,令我等不惜一切代价,护小姐周全。齐王此举,已然触及底线。”石磊神色冷峻,“另外,属下已查到那制作人偶、并潜入绣坊放置的细作线索,顺藤摸瓜,指向齐王府的一名清客。还有,边关传来消息,王爷已与北狄主力接战,初战告捷,但军中断粮之危,迫在眉睫!”
初战告捷的消息让林微熹精神一振,但断粮之危又让她的心猛地沉下。京中齐王步步紧逼,边关萧执缺粮少饷……内忧外患,竟已严峻至此!
“我知道了。”林微熹眸光坚定,映着跳动的烛火,“告诉王爷,京城有我,必不让他有后顾之忧。粮草之事,我会尽快设法。至于齐王……”她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他既以巫蛊构陷,便休怪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石磊,我需要你去做几件事……”
她低声吩咐一番,石磊领命,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林微熹走到窗边,望着被禁军火把映红的夜空。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纵使前路遍布荆棘,暗涌惊雷,她亦要劈开这重重迷雾,为他,也为自己,争一个朗朗乾坤。
她知道,与齐王的斗争,已从暗处的较量,转向了明面的搏杀。而远在边关的血火,与她眼前的暗战,早已紧密相连,休戚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