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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回 尸墙惊变人心动 潜龙暗察郡吏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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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骨堆墙雪未消,胡笳声里骂声高。
      北境粮荒藏鬼蜮,谁怜赤子盼安尧?

      冯将军率精骑到达燕蓟,与赵之信将军汇合。赵之信一身血甲立于城头,见风尘仆仆的冯岳勒马城下,当即高声道:“冯将军请进!城头虽破,尚有热汤暖身!”

      冯岳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风霜,马鞭一指城外敌军营地,语气激昂:“哎,赵将军,我哪有这心思进城歇着!我这一万五千精骑星夜疾驰,马蹄未停、士气正盛,达勒那厮刚吃了火攻的亏,营寨未定、军心涣散,不如趁此良机,你我合兵突袭,定能一战破敌!”

      赵之信闻言,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扶着残破的女墙摇头道:“冯将军,非是我怯战,而是守土之责重于泰山!燕蓟乃北境门户,城在人在,城破则北境危矣!我等身为守将,首要之责是固城,而非轻举妄动。”

      他转身示意亲兵捧来粮册,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声音凝重:“你且看——城中粮草仅够三日支撑,将士伤亡过半,能战者不足三千,连箭矢都已不足两万支。你带来的骑兵虽精锐,却也需粮草补给,若贸然突袭,即便侥幸胜了,我军伤亡必然惨重,后续如何守城?”

      赵之信目光扫过城下积雪中的尸骸,语气愈发沉缓:“达勒可汗虽遭火攻,却仍有两万余兵马,且营寨布有伏兵。我等若倾巢而出,万一中了埋伏,燕蓟城防空虚,敌军伏兵趁虚而入,届时便是万劫不复!所谓‘险胜’,实则是以燕蓟百姓与将士的性命赌输赢,我赵之信担不起这个责!”

      冯岳脸上的激昂渐渐褪去,他望着城头残破的旌旗,又看了看赵之信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双眼,终是叹了口气,收了马鞭:“赵将军所言极是,是我急于求成了。那依你之见,如今该当如何?”

      赵之信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你带来的骑兵正好补足城防缺口!你率部驻守西城,我守东城,加固城防、休整将士,待齐王援军与粮草一到,再内外夹击,那时方能稳操胜券!”

      冯将军踏过城门的刹那,马蹄踩在积雪与冻土的交界处,目光骤然被城外那道“城墙”钉住,喉结狠狠滚动,倒吸一口凉气。

      那哪是砖石垒砌的城防?分明是层层叠叠的尸骸,有草原部族的皮甲兵,也有燕蓟守军的残躯,鲜血混着冰雪冻结成暗红的硬块,残破的衣甲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如同一道狰狞的血肉屏障。

      “赵将军……”冯岳的声音都在发颤,他勒住马缰,指着那道人墙,语气复杂至极,“人人都说我老冯是个杀红眼的糙汉子,打仗只知往前冲,可今日跟你一比,我这点狠劲算个屁!你……你可知此举有辱天和?草原各部本就忌惮我朝,你用他们同胞的尸身筑墙,这不是逼着他们跟达勒一条心吗?”

      赵之信扶着城门旁的断柱,甲胄上的血污早已冻成冰碴,他望着那道人墙,眼神沉得像寒潭,声音沙哑:“冯将军,我何尝不知有辱天和?可我也是被逼到绝境了!”

      他抬手扫过身后残破的城墙,女墙塌了大半,箭孔密密麻麻,城砖上的血迹层层叠叠,连城门都歪歪斜斜挂在合页上,随时可能坍塌:“你看看这燕蓟城,粮草将尽,将士伤亡过半,连像样的城防都没了!达勒可汗三日一小攻,五日一大攻,若不设这道‘墙’,昨日东城便已破了!”

      赵之信拔出佩剑,剑尖指向那道人墙,语气陡然凌厉:“我就是要让达勒看看!他驱策各部族来犯,射向燕蓟的每一支箭,都可能钉在自己同胞的尸身上!他若有底气,便让他的部下对着自己的族人放箭!我要让那些草原兵士看看,跟着达勒劫掠,最终只会落得这般下场!”

      他收剑入鞘,肩头微微颤抖,语气却依旧坚定:“这道墙,是燕蓟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我给达勒可汗的一封战书!今日我用尸骸筑墙,明日我便要率将士踏平他的营寨,用他的头颅,告慰这满城忠魂与百姓!”

      冯岳望着赵之信眼中的决绝,又看了看那道在风雪中矗立的人墙,终是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头:“罢了!你既已做到这份上,我老冯便陪你守到底!骑兵归你调度,今日我便率部加固城防,倒要看看达勒那厮,敢不敢对着自己的同胞开弓!”

      达勒可汗勒马立于雪地,玄色战马喷着白气,猩红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五十里外,燕蓟城墙的轮廓在雪雾中若隐若现,斥候躬身禀报的声音还在耳畔:“可汗,那道尸墙已被风雪冻得硬邦邦,尸骸交错,连缝隙都结了冰,赵之信竟真的用这等法子守城!”

      达勒可汗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猛地挥刀指向城墙方向,沉声道:“传令下去,全军备战,即刻攻城!我倒要看看,这堆烂骨头能挡得住我黑石部的铁骑多久!”

      “可汗不可!”话音刚落,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翻身下马,双膝跪地,正是他的心腹察合汗。他额头抵着积雪,声音带着几分痛心疾首:“可汗!那墙里的尸骸,大半是我草原各部的子弟啊!他们或为饥寒所迫,或为威势所逼,才随您南下,如今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被当作挡箭牌,受我军箭矢之苦!”

      察合汗抬起头,眼中满是恳求:“赵之信此举已然有辱天和,遭人唾弃!若我们再对着同胞的尸骸射箭,与禽兽何异?各部族本就人心浮动,此事一旦传开,怕是没人再肯依附可汗,甚至会转头投靠大周,到那时,我们便是众叛亲离!”

      达勒可汗眉头紧锁,狠狠一鞭抽在雪地上,雪沫飞溅:“那怎么办?难道就一直耗在这里?”他语气愈发烦躁,“我此番率部南下,本就是要与大周一决生死!燕蓟乃北境门户,拿下它,才能逼洛京的小皇帝低头,答应我提出的条件——割让燕蓟以北三郡草场,每年岁贡粮草百万石、棉衣十万件!若连燕蓟都攻不下来,我黑石部颜面何存?草原各部又怎会服我?”

      他来回踱步,猩红披风扫过积雪,留下两道凌乱的痕迹:“如今齐王的援军正在赶来,拖延一日,我们的胜算便少一分!粮草将尽,各部族的怨言也越来越多,再耗下去,不等大周援军到,我们自己就先乱了!”

      察合汗跪在地上,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道:“可汗,臣有一计!赵之信筑尸墙,无非是想震慑我军、稳固军心。我们可以先派人喊话,谴责他虐尸不仁,动摇燕蓟百姓与守军的人心;再派细作混入城中,散布‘达勒可汗仁慈,不忍同胞受辱,愿与燕蓟谈判’的流言,离间守军与百姓的信任。”

      他顿了顿,续道:“同时,我们可佯攻东城,吸引守军注意力,暗中派精锐骑兵绕至西城,寻找尸墙薄弱之处,用火药炸开缺口!这样既不用大面积射杀同胞尸骸,又能破城,还能让赵之信背负骂名,一举三得!”

      达勒可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低头看了看察合汗,又望向五十里外的燕蓟城墙,咬牙道:“好!就依你之计!传我将令,先派使者喊话,再令右翼铁骑暗中绕至西城,准备火药,明日拂晓,佯攻东城,午时炸开西城缺口,全力攻城!”

      “遵旨!”察合汗躬身应诺,起身时,却见达勒可汗望着那道尸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虽暴戾,却也深知草原部族对“入土为安”的执念,只是此刻箭在弦上,已由不得他回头。

      寒风卷着雪沫,吹过燕蓟城外的旷野,那道由尸骸堆砌的城墙,在暮色中愈发肃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残酷与无奈。

      第二日拂晓,雪雾还没散,燕蓟城外就传来一阵粗嘎的喊话声。察合汗派了个嗓门洪亮的亲兵,站在五十步外的土坡上,一手叉腰一手挥着马鞭,对着城头破口大骂:

      “城上的兔崽子们!你们看看城外那堆烂骨头!赵之信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生!那里面有我们草原的弟兄,也有你们大周的兵,死后连块埋骨的地方都没有,被他堆成墙当挡箭牌,亏你们还跟着他卖命!”

      “什么守土护民?我看就是丧尽天良!虐尸不仁,要遭天打雷劈的!你们这些当兵的,难道就不怕晚上做梦被亡魂索命?趁早打开城门投降,可汗说了,既往不咎,还能给你们条活路!再跟着赵之信干这缺德事,早晚跟他一起下地狱!”

      “还有城里的老百姓!赵之信为了守城,连死人都不放过,你们跟着他能有什么好?等我们破了城,先宰了赵之信这个恶魔,再把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都掳去草原当奴隶,让你们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那亲兵越骂越难听,污言秽语混着寒风飘进城头,守城的士兵们脸色各异,有的攥紧了兵器怒目而视,有的却忍不住低头看向城外的尸墙,眼神里多了几分动摇——毕竟那堆尸骸里,确实有不少袍泽的身影。

      赵之信立于城头,脸色铁青,猛地拔出佩剑,对着城下大喝:“休要听他胡言乱语!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达勒可汗烧我城郭、杀我百姓,才是真正的恶魔!我等筑墙守城,是为了守住身后的家园,何来虐尸之说?再敢妖言惑众,一箭射穿你的喉咙!”

      说罢,他抬手示意,城头上数支箭矢齐发,擦着那亲兵的耳边飞过,钉在他脚边的雪地里。那亲兵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骂,转身溜回了敌营。

      可这还不算完,察合汗又派了十几个汉子,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衫,挑着担子、扛着锄头,装作逃难的农户,沿着城外的田埂慢慢挪动,嘴里还念念有词:“哎呀,这兵荒马乱的,家里的粮食都被抢光了,能不能让我们进城避避啊?”

      他们看似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转悠,眼神却暗中打量着城墙——有的蹲在田埂上假装拾柴,趁机观察尸墙的堆砌密度;有的走到西城根下,装作找水喝,用锄头敲了敲冻硬的尸墙,试探哪里的缝隙大、哪里的尸骸堆得薄;还有的故意对着城头喊冤,吸引守军的注意力,掩护同伴探查。

      城头上的士兵起初还有些警惕,可见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像是敌军,便放松了些。有个老兵还对着城下喊道:“城里也缺粮,你们还是往南逃吧,别在这送死!”

      那些“农户”连忙点头哈腰,嘴里道谢,脚下却没动,反而借着雪雾的掩护,悄悄在薄弱处的雪地上做了记号——有的插了根枯树枝,有的堆了个小雪堆,待探查得差不多了,才挑着担子,慢悠悠地往敌营方向退去。

      赵之信何等精明,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劲,沉声对身旁的副将道:“这些农户不对劲!眼神太亮,动作太利索,不像是逃难的庄稼人!快,传令下去,射杀任何靠近城墙的可疑人员,别让他们摸清了城防!”

      副将连忙应声,城头上的箭矢再次如雨般射向城外,可那些“农户”早已退到了射程之外,只留下雪地上那些不起眼的记号,在晨光中透着诡异的气息。赵之信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眉头拧得更紧——达勒可汗这是要动真格了。

      城墙上的骂声刚歇,城里的窃窃私语就像雪地里的草芽,悄悄冒了出来。

      百姓们缩在残破的屋檐下,裹着单薄的衣裳,望着城外那道渗人的尸墙,脸色都白沉沉的。有老人拄着拐杖叹气:“造孽啊,哪有把死人堆成墙的道理?赵将军这是要遭天谴的!”

      妇人抱着哭啼的孩子,声音发颤:“就是,那些草原人也是爹娘生养的,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太不仁道了……万一哪天咱们死了,是不是也落得这般下场?”

      更有年轻后生被城外的喊话搅乱了心神,私下嘀咕:“说不定达勒可汗真的肯谈判呢?再这么守下去,城里粮都没了,还得背着‘虐尸’的骂名,值当吗?”

      这些话像风一样,顺着城巷飘进守军的耳朵,也飘进了赵之信的耳中。他正蹲在城头补缀破损的棉甲,听到亲信偏将陈贤开压低声音禀报,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手上的针线没停。

      陈贤开急了,蹲到他身边,语气里满是焦灼:“将军!城里都传疯了,说您不仁不公,连死人都不放过!您就不想跟老百姓解释解释吗?再这么下去,人心要散了!”

      赵之信捏着针线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城下茫茫的风雪,眼神沉得像冰。他把最后一针拉紧,咬断线头,缓缓道:“解释什么?”

      “跟他们说,那些尸骸里,有烧了咱们家园的贼寇,有杀了咱们弟兄的凶手?”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跟他们说,若不筑这道墙,达勒的铁骑明日就会踏进城来,烧杀抢掠,让他们妻离子散、死无葬身之地?”

      他站起身,拍了拍陈贤开的肩膀,目光扫过城里低矮的屋舍,扫过那些缩在角落窃窃私语的百姓,语气里满是无奈,却又异常决绝:“百姓们怕的是‘虐尸’的骂名,可他们忘了,更怕的是城破人亡的惨状!解释了又如何?他们只看到眼前的‘不仁’,看不到我身后这满城的性命!”

      “等哪天援军到了,燕蓟守住了,他们能安安稳稳地种地、过日子,自然就懂了。”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雪沫,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至于现在,骂名我来背,天谴我来受!只要城在,百姓在,我赵之信,不在乎这千古非议!”

      陈贤开看着他布满血丝却依旧挺拔的背影,心头一热,狠狠攥紧了拳头:“将军,末将懂了!从今往后,谁再敢乱嚼舌根,末将第一个剁了他!”

      赵之信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不必。让他们说吧,等仗打赢了,一切自有公论。”

      风雪又起,卷着碎雪打在城墙上,那些窃窃私语渐渐被风声淹没,可赵之信的背影,却在漫天风雪中,愈发坚定如铁。

      冯岳一脚踏上城楼,厚重的军靴在积雪上踩得咯吱作响,嘴里骂骂咧咧没停:“该死!真该死啊!”

      赵之信正俯身查看城防图纸,闻言抬头:“冯将军何来如此怒火?”

      “哎!”冯岳狠狠一拳砸在残破的女墙上,积雪簌簌掉落,“我刚从西城巡防过来,一路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城里的老百姓都在传,说要请你下城楼,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甚至还有人嚷嚷着,要你去跟达勒那厮议和!”

      “议和?”赵之信听到这两个字,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眼中寒光乍现,“一群妇人之仁!达勒可汗烧我城郭、杀我百姓,血债未偿,谈何议和?”

      他沉默片刻,望着城下涌动的人群,沉声道:“看来这人心,确实得稳住了。不然不等敌军攻城,咱们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转头对冯岳和陈贤开道:“走,我们下去,跟老百姓见一面。”

      三人踏着积雪走下城楼,刚站到燕蓟城中心的空地上,四周的百姓便纷纷从屋舍里涌了出来,很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赵之信深深一揖:“赵将军,小老儿代表满城百姓,求您一件事!”

      赵之信抬手扶住他:“老丈有话请讲,不必多礼。”

      老者抬起头,眼中满是恳求:“将军,城外那道尸墙,已让我等日夜难安,如今又听闻能跟达勒可汗议和……小老儿知道将军守土不易,可城里的粮草真的撑不住了,将士们也伤亡惨重,再打下去,怕是……怕是没人能活了!”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着,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达勒可汗那边,若真能议和,哪怕是暂时休战,让我们喘口气,挖点野菜、凑点粗粮也好啊!您就当可怜可怜满城老小,派个人去跟他谈谈吧!只要他不攻城、不杀百姓,我们愿意把家里仅剩的粮食都拿出来,哪怕是以后年年给草原上供,也认了!”

      老者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一片附和声:

      “是啊,赵将军,议和吧!再打下去,我们都要饿死了!”

      “那些草原人也是爹娘生养的,何必赶尽杀绝?议和了,大家都能活!”

      “将军,您就听听我们的吧!别再背着‘虐尸’的骂名了,不值当!”

      冯岳听得脸色铁青,攥着刀柄的指节发白,正要发作,却被赵之信抬手拦住。他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满是惶恐与期盼的脸,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却有力:“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怕了,也累了。可你们想一想,达勒可汗是什么人?他此番南下,烧杀抢掠,把燕蓟糟蹋得不成样子,绝非真心想议和!”

      “今日我们若低头议和,割地赔款,他日他必定得寸进尺,卷土重来!到那时,燕蓟城破,你们以为他会善待你们吗?只会是更狠的屠戮,更惨的劫掠!”

      他指向城外的尸墙,语气陡然加重:“那里面,有我们大周的将士,也有草原的兵卒!我筑这道墙,不是为了虐尸,是为了告诉达勒可汗,我燕蓟军民,宁死不屈!是为了给你们,给这满城百姓,争取一线生机!”

      “援军已经在路上了,齐王殿下正率大军星夜赶来,只要我们再撑几日,就能等来救兵!到那时,我们内外夹击,定能将达勒可汗赶出燕蓟,还大家一个太平!”

      “至于议和……”赵之信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抬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除非我赵之信血洒城头,否则绝无可能!我生是燕蓟人,死是燕蓟鬼,与城共存亡!”

      朔风卷着残雪,齐王向荣的队伍终于抵达涿郡治所。城门内,涿郡太守周博率领大小官员按品级列队,棉袍上落满雪沫,却个个躬身肃立,神色恭敬。

      向荣翻身下马,玄色战甲上的积雪簌簌滑落,他未及拂去,便大步流星走向人群,沉声道:“周太守,朝廷诏命传下已有多日,粮草可曾备妥?”

      周博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拱手,语气带着几分底气:“回殿下!廷寄一到,下官便立刻征调各乡粮站,连夜组织百姓碾米筹粮,如今已凑齐三十万担粮草!按一万五千骑兵、五万步兵的每日消耗量算,足够大军支撑三个月有余!”

      “三十万担?”向荣眉头微挑,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博,“不错,效率尚可。”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发凝重,“那过冬的棉甲、棉衣呢?将士们在雪地里行军,寒衣乃重中之重,不可有半分差池!”

      “殿下放心!”周博连忙回道,“棉甲一千五百套、棉衣三万件已尽数赶制完毕,皆用的是厚实棉花,外层缝了防水油布,足以抵御北境寒风!下官已让人在粮仓旁单独囤积,殿下可随时查验!”

      向荣微微颔首,转头对身后的李忠道:“李忠,记下。”

      李忠立刻从怀中取出三个小本子——分别标注着“涿郡”“渔阳”“上谷”三字,他翻开“涿郡”那本,笔尖在“粮草三十万担”“棉甲千五套、棉衣三万件”后重重打了个勾,高声回禀:“殿下,涿郡诸事齐备,账目明晰,已记录在案!”

      “好。”向荣语气缓和了几分,拍了拍周博的肩膀,“周太守勤勉尽责,待燕蓟解围,本王定向陛下为你请功!”

      周博连忙躬身谢恩:“下官不敢居功,皆是陛下与殿下调度有方!只是……下官不知渔阳、上谷两郡的情况如何?毕竟三郡粮草需汇总后统一转运,若有一郡延误,怕是会影响整体进度。”

      向荣闻言,脸色微沉,转头看向李忠:“渔阳、上谷的粮情密报,你且说来。”

      李忠连忙翻开另外两个本子,神色凝重起来:“回殿下,渔阳郡太守王承报称已备齐二十万担粮草、两万件棉衣,但密探传回消息,其麾下粮曹参军张禄有克扣粮款之嫌,已记下姓名罪状;而上谷郡……”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严肃:“上谷太守刘渊屡屡以‘积雪封路’为由拖延,至今仅报称备齐十万担粮草,棉甲棉衣更是只凑了五千件,且密探查明,他与本地粮商勾结,私囤粮草万余担,苛扰百姓甚重!”

      向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猛地攥紧了拳头:“好一个‘积雪封路’!周太守与你同处北境,为何你能备齐粮草,他却百般推诿?看来,本王得亲自去上谷郡走一趟了!”

      周太守闻言,连忙俯身跪地,双手撑着积雪未消的地面,语气恳切:“殿下,臣还有一事要报,也算为您略消几分烦忧,为大军添几分士气!”

      “哦?消忧?”向荣一愣,伸手扶起他,“周太守快快请起,有话但说无妨,何必行此大礼?”

      周太守站起身,掸了掸袍角的泥土,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涿郡虽是边地,却因临近易水,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得知大军驰援燕蓟,百姓们也愿尽一份力——臣便按市价折价,从各家各户征购羊只,如今已筹得三千头肥羊!”

      “三千头羊?”向荣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上前两步拍了拍周太守的肩膀,语气中满是赞许,“周太守啊周太守,你可真是把差事办到了心坎里!渔阳郡有克扣之嫌,上谷郡更是推诿囤粮,唯有你涿郡,不仅粮草、寒衣样样齐备,还额外筹得三千头羊,这简直是把两个郡该尽的心力,你一个人都扛下来了!”

      他转头对李忠道:“李忠,把这三千头羊也记下!将士们连日赶路,啃了一路干硬麦饼,正好用这羊肉炖些热汤,暖暖身子,提振士气!”

      李忠连忙翻开涿郡的小本子,在末尾添上“肥羊三千头”,重重打了个勾,高声应道:“殿下放心,已记录在案!”

      周太守躬身道:“殿下过誉了!为国分忧,为民守城,本就是臣的本分。这些羊都是百姓们自愿售卖,不少人家还主动让利,说只要能击退蛮夷,保家卫国,少赚些银钱也无妨!”

      向荣望着城门内涌动的百姓身影,眼中满是动容:“民心所向,便是胜势所在!周太守,你既懂调度,又得民心,本王便命你即刻组织人手,将粮草、寒衣与羊只分批装车,三日后随本王一同驰援燕蓟!”

      “臣遵旨!”周太守躬身领命,脸上满是振奋。

      向荣转身望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上谷郡的刘渊,渔阳郡的张禄,这笔账,他到了燕蓟,自然会慢慢算!

      周太守见齐王神色急切,连忙上前躬身道:“王爷,一路风雪劳顿,驿站已备好暖阁与热汤,您还是歇息片刻再启程吧?”

      “不必了!”向荣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周太守,你即刻组织人手,将粮草、寒衣与羊只分类装车,严格按军法调度,三日后准时出发驰援燕蓟,不得有半分延误!”

      他转头看向李忠,沉声道:“李忠,你我轻车简从,快马加鞭赶往渔阳、上谷二郡。周太守,你派一队心腹将士,按我王爷规制尾随其后,但切记全程微服,不得惊扰地方,更不能暴露你我行踪!”

      向荣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倒要亲自去看看,渔阳的克扣、上谷的推诿,到底是真是假!”

      “诺!”李忠躬身应道,立刻去牵马备行。

      齐王快步走进驿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换了一身青布常服,腰间只佩一把普通短刀,褪去了王爷的华贵,倒像个往来边境的粮商。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门口,对周太守拱手道:“周太守,就此别过,三日后燕蓟城外汇合!”

      “王爷一路保重!”周太守躬身相送,看着齐王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练,青布身影在风雪中一扬马鞭,骏马长嘶一声,便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李忠紧随其后,很快就消失在涿郡城外的风雪之中。

      两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避开了官道上的驿站官吏,专走乡间小路。冬日天短,夜幕降临时便找废弃的山神庙歇脚,白日里则马不停蹄赶路,饿了便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融雪水。

      不过两日,便抵达了上谷郡治所。“走,先找个客栈落脚,探探虚实。”向荣压低声音,调转马头,朝着城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走去。

      刚进客栈,一股混杂着羊肉膻味与酒气的热气扑面而来。大堂里几张木桌坐得满满当当,多是些穿着短打、腰挎柴刀的樵夫,还有几个商人模样的人,正低声议论着什么。

      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店小二连忙凑上来,操着一口浓重的上谷口音:“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店有热乎的羊肉汤、刚烙的白面饼,还有烧刀子,驱寒最好!”

      “来两碗羊肉汤,四个白面饼,再来一壶烧刀子。”向荣说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目光落在邻桌那几个商人身上——他们衣着光鲜,却神色焦虑,时不时瞥向窗外的城门,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李忠会意,端起刚上来的羊肉汤,故意提高声音:“这上谷郡的羊肉倒是不错,就是不知近来粮价如何?我家老板让我来收些粮食,跑了好几家粮铺,都说没货了,真是怪事!”

      这话一出,邻桌的一个商人顿时看了过来,叹了口气:“客官有所不知,不是没粮,是粮都被官府收走了!可收归收,听说不少粮商跟太守大人勾结,把好粮藏起来,给官府的都是些陈粮、霉粮,还按市价上浮三成算钱,坑苦了咱们这些做买卖的,也苦了老百姓!”

      另一个商人接话道:“何止是粮食!过冬的棉衣也是,官府收了百姓的棉花,却只给做了些薄得像纸的棉衣,说是给大军用的,我看啊,怕是都被他们贪墨了,换成银钱揣进自己腰包了!”

      向荣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紧,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李忠悄悄从怀中摸出那个标注“上谷”的小本子,用指尖蘸了点茶水,在“刘渊 囤积粮草苛扰百姓”旁又添了几笔。

      正说着,客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着官差服饰的人闯了进来,腰间挎着刀,气势汹汹:“奉太守大人之命,查验过往客商!都把路引拿出来!”

      向荣与李忠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掏出早已备好的路引——那是周太守提前为他们准备的粮商路引,上面盖着涿郡的官印。

      官差接过路引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见他们衣着普通,却出手阔绰,便狐疑道:“你们是涿郡来的粮商?上谷郡现在缺粮,你们来做什么?”

      “听说上谷郡粮价高,想来倒腾点粮食,赚点小钱。”向荣语气平淡,随手递过去一锭银子,“几位官爷辛苦,买点酒喝。”

      官差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笑容,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下次注意点,最近不太平!”

      待官差走后,向荣放下酒碗,沉声道:“看来李忠查的没错,刘渊这颗蛀虫,是该拔了!”

      向荣指尖叩着桌案,目光扫过客栈外上谷郡的雪色街景,缓缓开口:“李忠,你可知上谷、渔阳二郡,在先秦两汉时,便是撑起北境的脊梁?”

      李忠躬身拱手:“属下只知两郡是抵御草原的重镇,却不知其中还有这般渊源,愿听殿下细说。”

      “先说上谷。”向荣语气沉缓,似在翻阅尘封的史书,“战国燕昭王时,这里是‘黄金台招贤’的根基之地,乐毅率燕军从此出征,连下齐国七十余城,成就‘弱燕破强齐’的霸业。秦并天下设三十六郡,上谷居其一,蒙恬北击匈奴,在此屯兵十万,修长城、通驰道,既以铁血屏障拒胡骑南下,又以盐铁之利通胡汉贸易——《史记·平准书》载,汉初‘上谷、渔阳之盐,足供北边军食’,可见其经济之重。”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窗棂积雪:“两汉时,上谷更是名将摇篮。李广任上谷太守,‘日与匈奴战,居无宁日’,匈奴人闻其名而避之,称‘飞将军’;汉公孙瓒在此训练‘白马义从’,清一色白马银枪,北境胡骑见之胆寒,凭一郡之力抗衡袁绍数年。便是文化上,汉时上谷已设学官,教授《诗》《书》,边地子弟亦能习儒术,《汉书·文翁传》便提及‘边郡皆立学校,上谷尤盛’。”

      “再看渔阳。”向荣话锋一转,眼中闪过锐光,“其名最早见于《战国策·燕策》,燕昭王‘置渔阳以拒胡’,自诞生便是抗胡前沿。秦末陈胜吴广起义,武臣自立为赵王,派韩广略定燕地,韩广正是在渔阳起兵,最终成为燕王。两汉时,渔阳战略地位更甚,汉武帝时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多次从渔阳出兵,这里既是大军集结地,也是粮草转运核心——《汉书·地理志》载渔阳‘有官田、盐官,岁入粮百万石’,是北境重要的粮食产区。”

      他抬手拍向桌案,声音陡然加重:“你看,先秦两汉的上谷、渔阳,从来不是单纯的‘边镇’:军事上,是中原的北大门,护佑亿万百姓;经济上,盐铁、粮食自给自足,还能支援大军;文化上,胡汉交融,儒风与武气并存。刘渊之流盘踞上谷,克扣粮草、贪墨棉衣,不仅毁了这两郡的千年根基,更是在断大周的北境命脉!”

      李忠听得心头一震,躬身道:“殿下所言极是!属下今日才知,这两郡承载着如此厚重的历史,刘渊等人真是愧对先祖,愧对百姓!”

      “所以,”向荣眼中闪过决然,“明日我们不仅要拿下刘渊,更要整顿两郡吏治,恢复它们的生机。只有上谷、渔阳稳固,燕蓟才有后援,北境才能安宁——这不仅是为了眼下的战事,更是为了不负这千年积淀的土地与百姓!”

      窗外风雪渐紧,却掩不住向荣眼中的坚定,也让李忠心中燃起了熊熊斗志。他知道,明日的上谷郡,注定要掀起一场涤荡污浊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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